第122章 第 1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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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士一排一排地從麵前經過, 嚴清怡眼中再無別人, 腦海裏閃現得始終是林栝冷峻的麵容和他唇角那一絲淺淺笑意。
也不知他傷在哪裏,好利索沒有?
直到大軍盡數通過,嚴清怡才恍然回神,隻聽旁邊李實一個勁兒吆喝, “他娘的, 威風,真威風!要是我能有這麽一遭,這輩子就值了。”邊說邊用力拍一下薛青昊肩頭,“你小子也學著點, 給咱們長長臉……等問問林栝, 金鑾殿啥樣兒,皇帝老兒長啥模樣, 回頭跟我娘顯擺顯擺。”
嚴清怡聽著,不由展顏一笑。
笑意自心底而生,猶如天上驕陽, 晃花了李實的眼, 也晃花了街道對麵酒樓上, 站在窗口的那人的眼。
李實揉揉鼻子, 暗自歎一聲:三妞還真是漂亮,差點就成自己的人了,可惜被林栝那臭小子搶了。
側頭瞧見秦四娘, 咧開了嘴。
三妞生得好, 可性子太墨跡, 前怕虎後怕狼的,不如四娘爽快。
想到自己跟李奎打架,秦四娘不要命地上前拉扯,那股子潑辣勁兒比許多爺們都強百倍。
李實笑意更濃,趁著人多不注意,伸手去牽秦四娘的手。
秦四娘“啪”地拍開他,“少動手動腳。”
李實立馬老實了。
秦四娘問嚴清怡,“這就完了?咱們要不要回去炒幾個菜給林家小哥接風?”
“不用”,嚴清怡搖搖頭,“待會兒聖上要在承天門召見他們,晚上肯定會有慶功宴。”
秦四娘“哦”一聲,“那就明天,明天春風樓不接別的客人,就咱們自家人樂嗬。”
嚴清怡笑道:“不用那麽麻煩,你還照樣去春風樓,我在家裏準備就成,到時候你回家吃。”
林栝回家的第一餐飯,她想親手做。
秦四娘不勉強,爽快地應道:“也好。”
隻這個空當,方才烏壓壓的行人已經四散離開,他們一行也往家裏走。
七爺長長歎口氣,心裏說不清到底是何滋味。
適才,他將嚴清怡的神情看了個真真切切,從開始的焦急期待,到後來的緊張迫切,等大軍過來,她的視線便似張開的網,緊緊地纏在林栝身上,繾綣溫柔,而她臉上的笑容就好像穿過雲層的太陽,閃亮耀目。
那是全心全意的愛戀!
見過嚴清怡已有好幾次,嚴清怡在他麵前素來都是恭敬疏離唯唯諾諾,從不曾有這般明亮的笑。
他這樣一廂情願地牽掛她,守候她,值得嗎?
七爺有片刻的黯然,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茶盅上威風凜凜的公雞圖樣。
可是,就任由她嫁給別的男人?
喊別人相公,對著別人笑,為別人添衣加飯,為別人生兒育女?
七爺不甘心。
幾年前,在濟南府淨心樓初次見她,隻是在心裏埋下一粒小小的種子,無意中發了芽,而後卻是他蓄意地施肥澆水精心照料。
到現在已經長成參天大樹,根深葉茂,牢牢地駐紮在他心頭,想要移開便隻能連血帶肉,生生地剜掉一大塊。
想到放棄,七爺心頭便是錐心刺骨地痛。
他不想放手!
隻要她沒嫁人,他願意“守得雲開見月明”,可她若想嫁給別人,他就“有花堪折直須折”。
如果求不來心甘情願,那麽將她拴在身邊也值得……
嚴清怡一顆心完全係在林栝身上,根本沒注意街對麵的七爺。
回到家時,已經午時三刻了,他們來不及做飯,去買了幾屜包子湊合。吃過飯,嚴清怡便把香菇、冬筍和木耳泡發上。
薛青昊一見就知道她是打算做煮幹絲,笑嗬嗬地說:“林大哥回來真好,又有好吃的了。”
秦四娘也沒去春風樓,留在家中幫著嚴清怡收拾東西。
六月底,嚴清怡跟薛青昊守孝滿二十七個月,可以除服了,隻是嚴清怡習慣穿素色,也沒有特意去換,仍跟先前一樣不是青的就是藍的,衫子寡淨淨的,連個花兒朵兒都沒繡。
可女為悅己者容,既然林栝回來,嚴清怡想好生打扮下,索性把箱籠裏的衣裳都翻出來,正好掛在院子裏曬一下。
這些衣裳大多數是前兩年在大姨母家做的,都是好料子。
隻是嚴清怡個頭長高許多,胸前的小豆包也長大了,已經呈現出少女獨有的玲瓏身段,那些襖子又瘦又短,完全不合身。
可她腰身仍是纖細柔軟,以前的羅裙還能穿,隻不過需要加一條襴邊。
秦四娘看著滿院子粉粉嫩嫩的衣裳羨慕地說:“真好看,好好收著等將來有了孩子給她穿。”
嚴清怡忍俊不禁,卻是聽在心裏,把幾件做工精細沒怎麽上身的單獨包起來收著,其餘穿得狠的打算拆掉做絹花或者留著做鞋麵。
等把衣裳收拾完,嚴清怡才發現自己除了換洗的兩身之外,再沒有別的襖子可以穿,便把收著的幾匹布拿出來,對秦四娘道:“過來挑挑,你喜歡哪種顏色,咱倆做件襖子穿。”
秦四娘沒客氣,挑了匹極鮮亮的銀紅色,“我做這個,你幫我做得稍微寬鬆些,我肩膀寬,要不抬胳膊不得勁。”
嚴清怡爽快地應了,自己選了匹嫩粉色的布。
此時的七爺歇完晌也在試衣裳。
九月初七是他二十歲生辰,男子二十而冠,這一天是要行冠禮,三加三叩。
初加玄色布冠、深衣、大帶、納履;再加紗帽、襴衫、革帶、黑履;三加襆頭、公服、革帶、納靴。
萬皇後很看重冠禮,要求針工局務必將一切衣物都要準備得合身合體。
針工局怕出紕漏,早早做好了拿給七爺來試。
冠禮所用衣物均為玄色,針工局便吩咐繡娘在衣襟繡了幾株蔥綠的蘭草
穿戴整齊,七爺往坤寧宮給萬皇後看。
他膚色白,穿上玄色衣衫更顯俊美,袍擺處垂一塊古樸拙致的玉佩,仿若謫仙般清雅飄逸,淡然出塵。
萬皇後讚不絕口,“頭兩年見順王他們行冠禮,穿著黑色深衣暮氣沉沉的,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還是你穿著好,氣度高華。”
旁邊針工局的宮人頓時沁出滿頭汗珠子。
七爺卻早已習慣萬皇後貶低皇子,抬高他的行為,笑道:“那就這樣定下,不用再改動了,這蘭草可還合適?”
萬皇後皺著眉,“還行,換成竹葉看看?”
宮人忙道:“那奴婢再照著這樣子做件繡翠竹的,屆時請皇後娘娘跟七爺斟酌著穿?”
萬皇後點點頭,“去吧。”
宮人恭敬地行禮離開。
大宮女奉上茶水。
萬皇後問道:“今兒天氣格外熱,上午你又出宮了?”
七爺捧起茶盅,淺淺啜兩口,“趙霆率部班師回朝,到長安街看熱鬧。”
“那些五大三粗的武將有什麽可看的?”萬皇後嗔一聲,“要想看,聖上夜裏宴請將領,你也跟著去,想看誰就看誰。”
七爺輕笑,“夜裏我打算把戶部的卷宗看一看,這幾個月陸續看了些,發現不少可疑之處,每年貢上和支出的錢糧多有出入,皇兄既然把這個差事交給我,總得做得妥善些。”
因為羅振業與潘清盡皆入獄,戶部無人主事,康順帝想起七爺近年在間架稅和魚鱗冊勘查上做了不少事情,便委托他暫管。
七爺想起濟南府知府張培源可堪大用,便抽調到戶部暫代侍郎之職。
張培源謀劃了好幾年想在京都謀職,始終未能如願,此次不但到了京都,而且連升兩級,簡直是天上掉下來一個大餡餅正砸在他腦門上。
他原本就勤政克己,此時為報七爺知遇之恩,更是任勞任怨不辭辛苦地檢批那些繁瑣的公文。
萬皇後很感欣慰,“勤勉是好事,但別太勞累了,免得傷身。你這才有起色,更要時時注意。”
七爺點點頭,將手裏茶盅放下,正色道:“皇嫂,我瞧中了一個女子,想娶她為妻。”
“咦?”萬皇後眸中一亮,“是哪家姑娘,我見過沒有?”
七爺彎了唇角笑,“皇嫂沒見過,卻是聽說過的。皇嫂還記得大前年在南溪山莊辦的桃花會,當時兵部陸致的家眷與郭鵬的女兒曾發生過爭執?”
萬皇後略思索,笑道:“怎麽不記得?陸太太的外甥女把一盆桃花魚扣在郭姑娘頭上。”說著,笑意轉淡,“你瞧中的是……”
“正是陸太太的外甥女,姓嚴,閨名叫做清怡,‘九服清怡,三靈和晏’的清怡。”
“不行!”萬皇後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門戶太低,而且那姑娘得理不饒人,上不得台麵。”
七爺目光黯了黯,“我喜歡她很久了。”
萬皇後搖搖頭,溫聲勸道:“京都好相貌好性情的姑娘有得是,不一定非得是她,上元節那幾個都是個頂個的溫柔賢淑,教養也好……我並非看重家世,但是家教不好的姑娘沒法教導孩子,如果是個兒子可以養在外院,可要是個女兒呢,豈不就養廢了?婚姻這事,你必須得聽我的。”
七爺默默地低下頭,少頃起身,“已耽擱皇嫂這些時候,我先回去了。”
萬皇後“嗯”一聲,“七弟,你別不願意聽,我是過來人,這男女之間的情愛過不到幾年就淡了,子嗣才是最重要的,別像我,臨到老一個可依靠的人都沒有。”
話語裏,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淒涼。
七爺勉強擠出個笑容,“皇嫂說得是。”慢慢走到門口,不等宮女伸手,徑自撩了簾子離開。
隔著洞開的窗扇,萬皇後看到他單薄而略顯寂寥的身影,心頭驀地一酸,回身問宮女,“老七這是不高興了?”
宮女輕聲道:“七爺隻是一時想不開,以後肯定會明白娘娘的苦心。”
萬皇後長長歎了口氣。
她看得清楚,七爺剛開始說時,眸光亮閃閃的像是天上的星子,待到後來,那雙明眸就黯淡下來,像是烏雲蔽日,沒有半點光彩。
七爺極少開口跟她索要東西,也從不曾說過喜歡哪個人。
如果換成任何一個小官員家的姑娘,萬皇後也不會這般幹脆地拒絕,可是那個姓嚴的,不管是性情還是家世,都太差了。
七爺沉默地回到和安軒,小鄭子瞧出他臉色不對,忙捧來茶盅低聲道:“爺喝口茶。”
茶是才沏好的,氤氳散著霧氣,有清香嫋嫋漾開。
茶盅有些熱,卻並不燙手,熨帖在掌心,那種叫做溫暖的感覺便從掌心絲絲縷縷地沁入體內。
七爺深深吸口氣,淡淡道:“適才在坤寧宮,我說想娶嚴姑娘,皇嫂給否了。”
小鄭子心裏“咯噔”一聲,“先前皇後娘娘不是說,爺看中誰就是誰?”
七爺苦笑,“人都是這樣,之前我身子不好,皇嫂自是那麽說,現在我康健了許多,皇嫂又想我能找個溫柔賢淑會教導子女的。你尋些點心來,我吃完往戶部去,夜裏要是過了宮禁就歇在衙門裏。”
小鄭子忙道:“晚膳馬上就好,我往廚房去催催。”
“不用催”,七爺止住他,“讓他們別做了,我沒心思用膳……要是不能跟個合意的女子一起生活,多活兩年少活兩年也沒什麽差別。”
小鄭子隱約明白幾分,壓低聲音道:“我讓青柏去買幾隻包子,爺帶到戶部吃。我就不跟著去伺候了,說不定皇後娘娘會打發人過來。”
七爺淺淡一笑,“你出息了。”
八月初的晚上,夜風已經有些涼了。
墨藍色的天際上,新月如鉤,彎成個好看的弧度,散發著瑩瑩光華。星子極是濃密,一閃一閃,似是多情人的眼睛。
嚴清怡圓睜著雙眼睡不著,腦子裏一幕幕全是林栝的身影。
以往他都是件簡單的靛藍色裋褐,她還是頭一次見到他穿甲胄,沒想到會是那麽英武剛毅,端坐在馬上,像高山般魁梧壯實。
可他眸光掃過時,唇角的那抹淺笑又溫存而動人。
嚴清怡無聲地笑了。
街上隱約傳來更夫敲打梆子的聲音,已經是二更天了。
慶功宴許是早就結束,也不知林栝喝酒了沒有,夜裏歇在哪裏?
想到以前林栝曾半夜回來,嚴清怡頓時躺不住,摸到衣裳便要起身去開院門,轉而又想,林栝有一身的功夫,鎖不鎖門對他來說不差什麽。
便打消了起身的念頭。
腦子卻愈加清醒,外頭的一絲絲動靜都聽得清清楚楚。
可直到她睡著,林栝也沒有來。
嚴清怡夜裏睡得晚,第二天卻起得早,早早往集市上買了一張豆腐皮,一方豆腐,又買了兩條半斤重的鯉魚並兩斤肋骨以及新鮮菜蔬。
回到家,先把肋骨燉上,灶膛裏添上柴之後,就去刮魚鱗收拾內髒。
忙活了一上午,八道菜的原料都準備妥當,隻待林栝到來之後就下鍋蒸炒。
沒想到林栝並沒有來。
嚴清怡炒了盤青菜與薛青昊一道吃了,下午繼續等,可林栝仍沒有來。
第二天,又空等了一天。
李實瞧著嚴清怡臉色不好,解釋道:“興許皇帝老兒瞧著林栝能幹,指派他差事,他脫不開聲。”
嚴清怡並不相信聖上會臨時指派差事,可又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隻勉強笑了笑。
第三天,碗裏早就泡發好的香菇木耳隱約有了異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