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 1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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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暗沉沉地黑。

    天色墨藍,隻有零星數顆星子寂寥地閃著光芒。

    屋子裏靜寂無聲, 落針可聞,唯有秋風拍打著窗戶紙, 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響。

    良久, 嚴清怡低聲道:“都這個時辰了, 掌燈吃飯吧。”

    “姐, ”薛青昊疑惑地問, “吃飯?”

    嚴清怡道:“林大哥成親,咱們也不能餓死。”

    秦四娘如釋重負,連忙道:“飯菜肯定涼了,我添把火熱一下。”

    薛青昊打燃火折子點亮油燈。

    昏暗的燈光照在嚴清怡臉上,明顯兩道淚痕, 幽幽地反著光。

    薛青昊眼圈一紅, 急忙把眼淚憋住, 借著去找另一盞油燈的工夫抹了抹眼角。

    夜飯是幹豆角燉粉條, 裏麵還有好幾片油汪汪的五花肉。

    以往薛青昊最愛吃這口, 今天卻毫無食欲,手裏捏著塊雜糧窩頭, 半天沒咽下一口。李實也沒了之前的呱噪, 瞧眼秦四娘, 又瞧眼嚴清怡, 也不就菜, 隻顧低頭啃手裏的窩頭。

    四人無聲地吃過飯, 秦四娘把杯碟碗筷收拾好,又將明早熬粥的米跟豆子洗淨泡上,才回到東次間。

    嚴清怡已經麵朝裏躺下了,看不清臉上神情。

    秦四娘晚飯沒吃多少東西,用不著消食,遂吹熄油燈,在羅漢榻上躺了。因為心裏藏著事,便睡不踏實,半夜醒來時,便聽到床上壓抑著的抽泣聲。

    細細的,低低的,卻仿佛含著無限的哀傷。

    秦四娘暗鬆口氣,她不怕嚴清怡哭,隻怕她不哭,怨氣憋在心裏會傷身。

    原本他們以為嚴清怡聽說林栝成親之後會大哭大鬧,會吵嚷著找林栝算賬,沒想到嚴清怡隻是肩頭一垮,整個人隨之沉默下來,臉上木木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吃飯時,秦四娘原本飯量大,可隻勉強咽下半個窩頭,而嚴清怡跟平常一樣,仍是吃了大半個。

    她平靜得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讓人心慌,讓人害怕。

    秦四娘靜靜地躺著,半點不敢動彈,生怕驚擾了嚴清怡。

    過得良久,那邊的哭泣聲才漸漸止住,而窗戶紙開始呈現出魚肚的白色,遠遠地傳來雞鳴狗吠聲。

    天快亮了。

    秦四娘輕輕坐起身,躡手躡腳地穿好衣衫,探頭去看,嚴清怡竟是睡了。

    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淚痕,鬢發被眼淚打濕,淩亂地貼在臉頰上,而眼底有濃重的青紫,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秦四娘心頭一酸,眼淚差點滾下來,急忙走出去,小心地掩好房門。

    不一會兒,李實跟薛青昊先後起身。

    秦四娘盛了飯菜讓他倆先吃,“三娘哭了大半夜,天快亮時才睡下,暫且讓她睡。”

    薛青昊到底年歲還小,昨夜沒吃飽,現在早餓了,稀裏呼嚕喝完一碗米粥,惡狠狠地說:“此仇不報非君子,我定要給林栝那個無情無義的混蛋一點顏色看看……實在不行,我請我師傅幫忙。”

    李實點點頭,“我再去叫上李奎他們幾個,不把林栝打趴下我就不姓李。他娘的,我真是瞎了眼,怎麽就認識他了。”

    話音剛落,就聽房門響動,嚴清怡散亂著頭發,倚在門邊道:“不許去,男婚女嫁本來就是你情我願的事兒,你們去幹什麽?再說……”頓了片刻,才續道:“我跟他既沒有父母之命又沒有媒妁之言,憑什麽去找人家?是嫌我不夠丟人嗎?”

    李實跟薛青昊對視一眼,沒有作聲,可臉上盡是不忿之色。

    嚴清怡低頭默了默,對薛青昊道:“林大哥對咱們家有大恩,對你也照顧有加。如今他成家立業……咱們,咱們應該替他高興才是。”說罷,臉上生生擠出個笑容。

    那笑比哭都難看。

    薛青昊看不下去,三口兩口吃掉手裏窩頭,將筷子往桌上一拍,“我吃飽了”,拔腿往外走。

    李實緊跟著道:“我也飽了。”

    秦四娘將他倆的碗筷撤下去,另外盛了碗米粥,“三娘,趁熱吃,現在天氣冷了,放不多久就涼了。”

    嚴清怡磨磨蹭蹭地到桌前坐下,端起碗喝一口粥,“你還有事要忙,早點吃了走吧,碗筷子我來洗。”

    秦四娘在她對麵坐下,笑道:“今兒歇一天,偷個懶兒。”

    嚴清怡喝完粥,歎口氣,“你不用陪著我,我想得開,不會尋死……就是,就是心裏發空,空得難受。”說著眼淚忽地湧出,順著臉頰往下淌,她顧不得擦,哽咽著道:“去年回來他還好好的,應允我等我滿孝就成親,可……可能是因為之前的折子,是我太過疏忽,他惱了我也是應該。可為什麽不聲不響的就娶了別人,他要是把事情挑明了,我還能攔著他不成?”

    嗚嗚咽咽地又是哭。

    秦四娘也不勸,候得她哭夠了,兌好溫水,絞了條帕子讓她擦臉,擦過,又剝開兩隻雞蛋,“臉都哭腫了,你敷一敷吧。”

    嚴清怡道謝接過,一邊敷著臉一邊絮絮叨叨,“林大哥也不容易,家裏爹娘早早過世,一個人在外頭受了許多苦,又在親戚家裏寄住了好幾年。我不怨他,隻希望他能過得好,夫妻和順生兒育女。”眼圈紅了紅,抽泣兩聲,又道:“回頭跟李實和阿昊說,別去給林大哥添亂,鬧出去,他們夫妻怕有嫌隙,就是對我也沒有好處。”

    秦四娘應聲好,“你這樣想就對了,男人變了心,九頭牛拉不回來。再說,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有的是?”轉念一想,嚴清怡還真不好嫁,沒爹沒娘的,誰給她張羅親事?

    又是在京都,街坊鄰居都不熟悉,想托人也沒辦法。

    再有,她已經十五了,再拖下去就不好找了。

    秦四娘暗歎聲,將桌上杯碟都收下去,一邊洗碗一邊將林栝罵了個狗血噴頭。

    等洗完碗,發現嚴清怡回了東次間。

    她透過門縫瞟了眼,見嚴清怡木木呆呆地坐在床邊,手裏拿著那方繡著雙喜字的大紅蓋頭,而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已經洇濕了一大片。

    說是不怨不恨,說是想得開,可這情形,豈是不在乎?

    秦四娘縮回身子,沒敢打擾,輕手輕腳地拿抹布把桌子椅子擦了遍。

    連著三天,秦四娘都沒去春風樓,隻在家裏守著嚴清怡,按著時辰做好飯喊她吃。

    第四天早晨,嚴清怡對她道:“你不用天天耗在家裏,我沒事,就是心裏不好受,過去這陣就沒事了。”

    她真沒想過死,前世被郭蓉打罵被郭進羞辱,她都沒想過尋死,而現在,隻不過是林栝成親,她為什麽要跟自己過不去?

    秦四娘仔細瞧著她的眸,笑道:“行,那我今兒就去春風樓,晌午時候回來給你做好吃的。”

    嚴清怡抿嘴笑笑,沒作聲。

    等秦四娘離開,她把繡好的紅蓋頭連同沒完工的嫁衣,並那兩匹大紅布一道收拾起來,打開箱籠時瞧見桃木匣子。

    匣子裏放著一遝子信還有好幾張字條。

    信筒上是熟悉的字跡,不算端正沉穩,卻有劍走偏鋒之勢。

    嚴清怡隻覺得錐心地痛,猛地合上了匣子。

    再過兩日,便是九月初七。

    七爺一早起來焚香沐浴,換好衣裳先去坤寧宮給萬皇後請安。

    及笄禮是女賓之事,無須男人參與,而弱冠禮則完全是男人的事情,女子也不得在場。

    萬皇後見七爺樣貌清俊舉止瀟灑,滿意地點點頭,“男子二十而冠,今天聖上就要給你封王開府,過兩年你成親生了兒子,以後九泉之下,我也有臉麵去見父王母後。”

    七爺雙膝跪地,朝著萬皇後叩下去:“全仗皇嫂照料,楚瑭才能有今日……”

    萬皇後忙虛扶一下,“快起來,今兒你還有得跪。”

    七爺應聲起身,豈料腳下虛浮,險些摔倒在地,幸得李寶業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了。

    萬皇後關切地問:“怎麽回事?”

    七爺淺笑,“沒事兒,許是昨夜睡得遲了,皇嫂不用擔心,我這便往文思殿,免得遲了。”拱拱手告辭離開。

    萬皇後看著他瘦弱的背影,左思右想覺得不對勁兒,帶上宮女去了和安軒。

    小鄭子正吩咐太監將七爺的被褥搬出來晾曬,瞧見萬皇後,“撲通”一聲就跪在青石板上。

    “起來吧”,萬皇後淡淡開口,腳下未停,直走進廳堂,在正中首位坐下,沉聲問道:“近些天你主子身體如何,請過平安脈沒有,太醫怎麽說?”

    小鄭子彎著腰恭聲答:“回娘娘,這些日子七爺天天泡在戶部,夜裏也歇在戶部,好幾晚沒回來睡了。周醫正倒是記著日子來請脈,可總找不見七爺人影。”

    萬皇後“啪”拍在桌子上,震得杯碟叮當作響,“你們怎麽伺候的,就由得著七爺這麽糟蹋身子?”

    小鄭子又“撲通”跪下,哀聲道:“娘娘有所不知,奴婢求過也勸過,七爺說奴婢要再囉嗦就把奴婢送到鍾鼓司,奴婢不是怕苦,是不放心七爺,奴婢要走了,誰伺候……”

    “到底怎麽回事?”萬皇後不耐煩地打斷他。

    小鄭子忙道:“七爺,七爺說他既娶不到中意的女子,覺得了無生趣,趁著現在身體康健,多為聖上分憂解難。最近他不眠不休地查勘戶部曆年稅收,想根據魚鱗圖冊重新核定稅額。”

    萬皇後臉色鐵青目光閃爍,忽地拍案而起,“胡鬧,別以為他行這苦肉計,我就會答應他娶了那女子,沒門兒。”

    小鄭子哆嗦下,頭匍匐在地上,“不瞞娘娘,其實七爺相中那嚴家姑娘已經好幾年了,先前七爺在淮海侯府落水,並非是不當心失足,而是,而是因為嚴姑娘掉下水裏,七爺正巧遇見也跟著跳了下去。因為要保全嚴姑娘的名聲,七爺才隻字未提。七爺這兩年努力吃飯,天天跟著青柏習練吐納功夫也是因著……七爺說,他不能把那個,那個嚴姑娘一人拋下,總得要好好養著身子陪她過一輩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