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 1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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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夏的冬天冷得早, 她已經穿上了厚的夾棉襖子,林栝卻仍是單薄的一件裋褐。裋褐是鴉青色, 領口處卻有道荼白色的寬邊,上麵繡著翠綠的竹葉紋, 非常雅致。
裋褐很方便, 不管是街頭走馬的客商還是軍中的兵士, 都經常穿。
可她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能把裋褐穿得這麽有氣度。
不由就多看了幾眼。
林栝冷冷地掃過來, 一雙眼眸幽深黑亮, 隱隱透著寒意。
趙慧清見過的兵士多了,絲毫不害怕,反而啟唇淺笑,脆生生地喚了聲,“林大哥。”
林栝明顯愣了下, 俊俏的臉上流露出一絲不可置信, 快步跟在趙霆後麵進了書房。
趙慧清樂不可支。
再後來隔上兩三個月, 趙慧清就會見到林栝, 有時候是他自己, 更多的是跟其他百戶或者千戶一起。
軍士們在軍營待久了,會非常不拘小節, 邋裏邋遢, 渾身散發著難以忍受的氣味。
一來是營地條件不好, 不可能隨時供他們洗浴, 另一方麵營地裏沒有婦人, 他們便顯露出原形來。
唯獨林栝幹幹淨淨清清爽爽, 一身簡單的靛藍色裋褐,穿在他身上就好像春天原野吹過的風,帶著青草的清香,讓人心曠神怡。
盡管他總是冷淡疏離,從不曾主動跟她說過話,可她還是被深深吸引,估摸著趙霆快要召集部下議事了,就精心打扮一番,在院子裏等著,隻為見他一麵,然後喚一聲“林大哥”。
或許她表現得實在太明顯,不但娘親看出來了,就連趙霆也察覺到幾分,“嗬嗬”笑道:“閨女好眼光,林栝不簡單,能文能武有勇有謀,是個可造之材。”
她大著膽子,兩眼亮晶晶地問:“爹爹打聽一下,他可曾有家室?”
趙霆果真托人去問,回來告訴她,“林栝沒成親,他也沒提到過家裏人,隻是經常有人給他寫信寄送衣物。”
固原鎮的人是這樣說的:林百戶絕對是個雛兒,沒嚐過女人滋味。而且這家夥嘴緊,從來不提女人,就是收到信時會美滋滋地樂上一整天,每逢過節,都會抖摟出件新衣裳顯擺顯擺。
言外之意,林栝肯定沒成親,但保不住會有個相好的。
趙霆沒當回事。
他當年在村子裏也跟鄰居家大丫偷偷鑽過高粱地草垛坑,也曾摟過腰親過嘴兒,他到寧夏沒兩年,大丫就許給別人。
天南地北的,相隔幾千裏,又好幾年見不到一麵,有幾個女人能守得住,又有幾個男人能熬得住?
趙霆熬到百戶時,娶了現在的趙太太。
趙太太是土生土長的寧夏人,家裏有點財勢,也識文斷字,雖然相貌上不太出色,性情卻大方爽利。
趙霆很知足。
那些沒有婆娘的軍士,每次打仗回來就把提著腦袋掙回來的銀子送到萬花樓去了。他則不然,回家之後就有熱乎乎的洗澡水,有香噴噴的飯菜,夜裏摟著趙太太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
他打了二十多年仗,趙太太一鼓作氣生了兩個兒子三個閨女。隻除了幼子染了時疫未能成活之外,其餘幾個都健健康康的。
如今長子跟頭兩個閨女都成了家,唯獨小閨女趙慧清還待字閨中。
趙霆最偏疼這個麽女,既然她瞧中了林栝,他也覺得林栝不錯,就想成全女兒的心思。
而且,趙霆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是正四品的指揮使,離總兵尚有一步之遙,而這一步卻猶如天塹,止步總兵的將領比比皆是。
趙霆不奢望能跨過這道坎,可寧夏是他的地盤,他得牢牢地守住了,不能拱手讓人。
他隻一個兒子,擔負著傳宗接代的重任,不可能讓他留在寧夏,萬一有個閃失,趙家豈不是斷了後?
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林栝提拔起來,接手寧夏。
一來,林栝有這個能力和本事,二來,林栝無母無父,隻能向著嶽家這邊。
俗話說,“一個女婿半個兒”,林栝隻要和趙慧清成親,那就跟親生兒子差不了多少了。
所以趙霆不遺餘力地提拔林栝,林栝的軍功他是半點不貪,據實上報。
林栝受傷之後昏迷不醒,他比誰都著急,請來寧夏鎮好幾個郎中問診不說,還巴巴地將林栝接回家醫治。
郎中說,林栝身體底子好,皮外傷不成問題,養上一兩個月就能痊愈。
麻煩之處在他頭部受創,腦子裏有淤血,說不準能不能醒來,即便醒來也怕留下難治的症候。
趙霆有些為難,他自然是想要林栝盡快痊愈,可萬一真像郎中所說,一輩子醒不來呢?
林栝已經接回家中,再往外送就難了,至少名聲上會不好聽。
可趙慧清卻是鐵了心要把林栝留在家裏照料。
趙霆擰不過她,又請了郎中在家給林栝紮針消淤。
所幸,沒幾天林栝就醒了,雖然醒的時間少睡的時候長,而且眼前迷迷蒙蒙的認不清人,但總算是能夠飲水進食。
可他醒來就喊“阿清”,昏迷時也喊“阿清”,有時候還嘟噥“三娘”。
阿清說不準是男是女,可三娘肯定是女子,也許就是給林栝寫信那人。
趙慧清心裏酸澀無比,但是看著林栝清瘦俊朗的模樣又舍不下他。
思量了好幾天,終於打定主意。
每當林栝再喚“阿清”,她就柔聲應著,細聲細語地跟他說話。
趙慧清告訴家裏人都改口,再不許喊她“阿惠”,又讓人去固原鎮把林栝的行李包裹都取了來。
有四封是拆開的,三封是不曾拆封的,還有兩隻包裹。
趙慧清把沒開的信和包裹都燒了,又打開拆封的四封信。
信紙左下角的落款果然是個“清”字。
信紙展得很平,可邊角卻有些磨損,想必林栝經常拿出來看。信上字跡很工整,不是姑娘家常見的簪花小楷,卻帶了些小鍾的韻味,隨意而靈動。
趙慧清臨過兩遍,終是寫不出那種飄逸之感,索性不再模仿,而是把四封信重新抄過一遍,改動了幾處細節,把原來的信紙讓秀枝燒掉。
從此以後,她就是“阿清”,是給林栝寫過信的“阿清”。
再過一個月,郎中說林栝腦中淤血已經清除大半,剩下些許沒法靠藥物去除,隻能靠自身慢慢消化。
其實林栝已經大好了,視力完全沒問題,就是腦子裏人跟事兒對不上。
很快他就認出了趙霆和趙太太,瞧見趙慧清眸光閃了閃,沒有開口。
趙慧清惱道:“林大哥,你為什麽不搭理我?”
聲音細細軟軟的,非常熟悉。
林栝昏睡時經常聽到她跟自己說話,說寧夏,說固原,說冬天的戰事,說春天的農事。
可這張臉孔卻是陌生,他著實想不起來。
趙太太便嗔一聲,“阿清,阿栝才剛見好,你別使性子。”
阿清?
林栝胸口巨震,有股酸酸軟軟的情緒噴湧而出,不由脫口喚道:“阿清?”
“哼,不理你”,趙慧清嘟著嘴,可臉上滿滿都是女兒家欲語還休的羞澀,少頃,又柔聲問:“林大哥,你夜裏想吃什麽,我給你做煮幹絲可好?”不待他回答,邁著碎步離開。
趙太太歎口氣,“阿清這脾氣,都是被我縱的。不過你生病這陣子,她可是跟著受苦受累的,光是醫書就看了好幾本。你要再不醒來,她就成半個郎中了。”說著又指了林栝的行李,“老爺吩咐人把你的東西取了來,你才剛有起色,總得再養上兩個月才能完全康複,不用著急回固原,那裏另外有人守著。”
林栝知道自己的狀況,躺這幾個月,身子都虛了,即便讓他回固原,也提不動刀舞不了劍。索性,將養好之後再做打算。
他在趙家又住了兩個月,白天除了練習拳腳箭法就是練習騎射,夜裏會點著蠟燭看些兵書,趙慧清時不時過來,陪他說話解悶,或者在他旁邊安安靜靜地做針線。
這陣子,趙慧清給他添置了好幾件鴨蛋青的裋褐,將先前的靛藍色裋褐盡數扔了。
而趙太太則每天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頓頓不是雞湯就是魚湯。
等到他重回固原的前一個夜晚,趙慧清到他房間淚眼汪汪地說:“林大哥,你可千萬要當心,再跟上次似的,我就沒法活了……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立時跟了你去。”說著撲到他懷裏,偎在他胸前悲悲切切地哭。
身前是女兒家柔軟的身體,鼻端有淡淡的馨香,林栝恍然想起,曾經有個夜晚,阿清也是這樣俯在他身前哭個不停,哭得他心底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樣樣俱全。
不由地展臂將趙慧清攬在懷裏。
趙慧清回抱著他,良久抬起頭,淚眼婆娑地問:“林大哥,你答應我,一定平安無事地回來。”
林栝低聲道:“你放心,我會的。”
“我相信你”,趙慧清點點頭,突然踮起腳尖,親在他的唇上。
林栝回到固原鎮,發現跟隨他的兩個總旗都調到別的衛所了,卻換了兩個更加勇猛能幹的。林栝如虎添翼,帶著他們直入大漠深處。
戰爭結束,趙太太對林栝說:“你跟阿清好了這許多年,以前歲數小沒說破,現在阿清也滿了十五,你也老大不小了,先把親事定下,等你回去拜祭過父母就成親。”
林栝看著慈祥可親的趙太太和滿臉嬌羞的趙慧清,點頭應了。
趙家本就不是詩書傳禮的人家,且寧夏鎮比京都或者江南的風化都要開明許多,並不曾有未婚夫妻不得見麵的習俗。
自從兩人定下名分,趙慧清待林栝更加親密,獨處時常常牽他的手,或者親親熱熱地靠在他肩頭。
正是情竇初開熱血方剛的年紀,林栝天天巴望著早點成親。
等聖上召見完畢,就迫不及待地回了揚州。
再次回京都,趙太太請左鄰右舍家的女眷以及三五個故交做個見證,給林栝與趙慧清辦了親事。
已經過去好幾天了,趙慧清始終記得洞房那夜的情形。
林栝身體熱得像火,健壯的胳膊摟著她,黃豆粒大小的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滴,灼得她的肌膚滾燙滾燙的。
盡管進入那一刻疼得教人難耐,可很快就暢意起來。
林栝又是那般體貼,明明還想要,卻怕她受不了,生生地忍著。
這樣好的男人,她才不會拱手讓人,更不會納個小妾回來礙她的眼。
可今天這兩個男人不知怎麽得知了他們的住處,如果下次再來怎麽辦?說不定哪天林栝就會想起以前的事情。
先前林栝記性沒恢複的時候,郎中說要多讓他接觸從前認識的人,多經曆從前做過的事情,對病情大有裨益,所以她才不辭勞苦地日夜陪在林栝身邊。
千萬不能因為那兩個男人而讓她前功盡棄。
趙惠清長長歎一聲:“要是能讓他們閉上嘴巴就好了,也不用太久,隻要他們離開京都之前讓他們閉嘴就成。”
趙霆要留京等待重新任職,總得要年底才能有準信兒。
現在剛九月,至少還要等三個多月。
趙惠清思量片刻,終於打定主意,等滿月之後就回娘家請父親想個法子。她不能這麽心驚膽戰地過日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