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 1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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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花園裏連翹正當時, 成片成片的黃色, 把冬季的沉悶一掃而盡,增添了無窮的新意。

    七爺慢慢踱著步子, 突然就想起懷裏那方帕子上繡著的星月。

    切,還特意告訴他是範成大的詩。

    難道他就猜不出來?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既然知道這一句,為什麽不繡成滿月?

    留明待月複,三五共盈盈。

    想到這一句, 七爺心跳立時停了半拍,急忙加快步伐。

    尚寢局的掌印太監聽聞七爺要來,老早就候在門口。

    見到七爺,先躬身問了安,又低低道:“現如今, 局裏有八位侍寢女官, 都是調~教好的, 其中五位還不曾服侍過人, 都在後頭等著,待會兒就將她們叫過來。”

    七爺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須臾,便聞衣裙窸窣,有馥鬱的香氣撲鼻而來,女官們魚貫而入, 停在七爺麵前。

    七爺抬眸, 順次打量過去, 這幾人或清麗或穠豔或纖弱或豐滿, 相貌體態各有不同,卻個頂個都是大美人。

    隻是她們的神情卻都一般無二,恭順且拘謹,又隱隱透著些渴望。

    七爺淡淡道:“你們當中伺候過人的留下,其餘的退了吧。”

    有三人往前邁了一小步,另外五人屈膝行個禮,悄無聲息地退下。

    七爺緩了聲音道:“我隻問幾個問題,你們如實答來……你們頭一次侍寢,怕嗎?”

    三位女官彼此對看兩眼,俱都點頭,“怕。”

    “怕什麽?”

    有一人答,“怕疼。”

    另外兩人道:“疼的話,閉上眼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就是怕伺候不好,惹得貴人發怒。”

    七爺再問:“可有緩解疼痛的法子?”

    女官們麵麵相覷,不敢回答。

    掌印太監斥道:“磨蹭什麽,趕緊說。”

    其中怕疼的那位低聲道:“就是動作收著些,別,別太心急。”

    另兩位則支支吾吾地答:“要是貴人能多加憐惜,會好一些。”

    七爺似懂非懂,卻已不打算再問,揮手讓她們退下。

    掌印太監賠笑道:“女子頭一次承寵免不了的,七爺體恤她們,願意多問兩句,有些爺根本不管不顧……七爺要是怕受不住,事前用些助興的藥,可略解疼痛,再就多使些手段,等磨得興致上來,那點子疼也就不算什麽了。”

    七爺點點頭,思量半天,問道:“你這裏可有那個,那個畫冊子?”

    “有,有,”掌印太監忙不迭地答應,“什麽樣的都有。”打開書櫃,拿出來好幾本,翻給七爺看,“都是請善工筆的匠人畫的,清楚細致。”

    七爺瞟過一眼,心頭頓時“怦怦”跳得厲害,強做鎮靜道:“就這本吧。”

    掌印太監雙手呈給七爺,恭敬地問:“七爺選定了哪個,等夜來給七爺送過去。”

    “不用”,七爺淡淡拒絕,起身接過那本畫冊傲然離開。

    初春的風像個頑皮的孩童,呼啦啦地翻動著書頁,露出裏麵或坐或立的男女。

    七爺頓時感覺手裏像是攥了塊燃燒著的火炭,一把塞給李寶業,“你拿著”。

    李寶業比小鄭子還小一歲,才剛十六,瞧見書頁,更是羞窘。

    因七爺身體弱,萬皇後下過嚴令,一切勾得七爺傷身的東西都不準帶進和安軒,和安軒也不讓宮女伺候,直到前兩年才來了兩個,卻也不曾貼身服侍過七爺。

    和安軒從上到下,對生兒育女這檔子事都懵懂無知。

    主仆兩人就跟做賊似的,遮遮掩掩地回到和安軒。

    李寶業將畫冊往七爺的書案上一放,如釋重負般退了出去。

    七爺故作冷靜地翻開畫冊。

    上麵不但有圖,圖旁還有注解,專為初涉情~事之人所作,既清楚又詳細。

    七爺隻覺得周身血液似是煮沸的水,咕嚕嚕地冒著泡,到處逃竄著尋找可供宣泄的出口。

    隻看過一頁便不敢再看,急忙塞進抽屜裏,另外尋得一本《心經》,默默讀過兩遍,這才按捺下心中激蕩。

    等終於平靜下來,七爺研過一池墨,打算給嚴清怡寫個回話,可提起筆,心裏既是酸又是澀,想她想得緊,又恨她恨得牙癢癢。

    他願意等她容她,可更想與她唇齒相依赤誠相待。

    索性不去理她,等她幾時想通了再說。

    如果成親時她還沒想好,那就把畫冊送給她……他陪著她一起看。

    想到此,七爺才剛熄滅的小火苗又騰地燃燒起來……

    ***

    嚴清怡等了幾天沒等到七爺回話,猜想七爺心裏頭存著氣,默默歎一聲,準備給他做身夏天穿的薄衫子。

    剛裁好,正準備縫的時候,芸娘著人抬著三隻箱籠進來。

    裏麵被子褥子各四床,繡花枕頭兩對,套在外麵的枕套兩對,外加椅袱門簾等物,擺了滿滿的一炕。

    清一色的大紅,將糊窗紙都映上了紅色。

    芸娘笑道:“都是找的父母俱在兒女雙全的繡娘繡的,針線活兒沒得說,盡管放心。你的嫁衣做出來沒有,有沒有試過?”

    嫁衣還是以前的那件,嚴清怡按照七爺的意思繡了富貴白頭的圖樣。

    至於尺寸,她還真沒試過。

    聽芸娘這般說,便將嫁衣找出來比了比。

    衣裳肥瘦可以,羅裙稍短了些,不過穿的時候不用太往上,勉強也能湊合。

    就是這針腳……

    芸娘知道嚴清怡的女紅,以往她做的衣裳針腳既細密又勻稱,毫無瑕疵,而眼前這件,針腳稀疏不說,有幾處明顯縫歪了。

    若是別人,不仔細端量恐怕看不太出來,芸娘就是做這個行當的,這衣裳是敷衍還是認真,豈能瞞得過她?

    便輕輕歎口氣,“七爺大婚,少不得要鬧洞房,能出入王府的都是什麽人,想必三娘心裏有數,何必落人話柄?還有兩個多月,要是手腳利落點,二十天也就做出來了。”

    嚴清怡默默地盯著嫁衣。

    這還是去年七月份匆匆忙忙做的,她已經隱約猜到跟林栝親事不會成,可心底仍是抱著一線希望。

    一個人的言語會撒謊,可手底下的針線活不會。

    這一針一線清清楚楚地彰顯出她當時的心情,和那種患得患失的焦慮。

    時過境遷,跟林栝已經成為過去,而七爺卻是遵從了禮數,三聘六禮地過來求娶的。

    嚴清怡長長歎口氣,“我重新做。”

    芸娘點點頭,“我這就回去準備好料子讓人送過來,順便給你兩個人分分線,打個下手。”

    沒多大工夫,便有兩位繡娘拿著布過來。

    襖子是用杭綢,羅裙則用縐紗。

    六月天,正是熱的時候,紗比綢布涼快透氣。

    兩位繡娘動作很利索,一個給嚴清怡量尺寸,另一個拿著剪刀,“刷刷”幾下就裁了出來。然後,一個俯在炕桌上描花樣子,另一個又將裁好的布片粗粗地綴在一起。

    嚴清怡見狀,頓時來了豪情,尋出繡花架子支在窗口。

    三個人悶頭幹了大半天的工夫,羅裙便初初有了形狀。

    其中一位繡娘笑道:“掌櫃的估計錯了,不用二十天,最多半個月就能完工。”

    另一位也道:“肯定能,明兒我把羅裙上的如意紋繡出來,姑娘繡牡丹花,四天的工夫足夠。襖子要麻煩些,秦嫂子受點累,先把邊上的紋路繡出來,這樣姑娘隻繡花兒跟鳥兒,很快也就得了。”

    三人商定罷,因見日影開始西移,兩位繡娘便先行告辭,約定好第二天辰初再來。

    嚴清怡低頭低久了,脖頸有些發澀,便到院子裏去鬆散鬆散筋骨。

    天漸漸暗沉下來,暮色四合,周遭屋舍的房頂上開始冒出嫋嫋炊煙,涼風習習,隱隱帶著飯菜的香味。

    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薛青昊的呼喊,“姐,姐,你看誰來了?”

    嚴清怡轉身,就瞧見一道瘦削的身形自薛青昊身後轉出來。

    那人不過十一二歲,生得白白淨淨的,相貌很周正,臉上既有孩童的稚氣,又帶著大人的老成。

    “阿旻?”嚴清怡驚喜交加,衝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怎麽會來京都,幾時來的?”

    嚴青旻看出她是真正的歡喜,眼眸裏也泛出開心的淚花,沙啞著嗓子道:“長姐,好久不見,你可好?”

    “嗯,好,”嚴清怡點點頭,仔仔細細打量他一番,歎道:“阿旻長高了許多,快比得上姐了……走,快進屋。”

    辛姑姑見有客人上門,早打發月牙沏茶,又吩咐廚房加菜。

    姐弟三人在廳堂坐下。

    薛青昊滿足地說:“這下終於齊全了,三弟還擔心姐不願意見他,非得要住客棧,我就說嘛,又不是別人,姐怎麽會怪你?我也不怪你當初偷拿我的紙筆了。”

    嚴青旻連忙起身鄭重向薛青昊道歉,“以前是我做的不對,不該私自拿你的東西,二哥見諒。”

    薛青昊樂嗬嗬地拍他一下,“我都說不怪你了,還給我來這一套,快坐下!”

    嚴青旻不做,又對著嚴清怡深揖到底,“以前年幼不懂事,惹得長姐生氣,在此也給姐賠個不是。”

    不知道為什麽,嚴清怡聽到年幼不懂事這幾個字,就會莫名地聯想到雲楚青身上。

    年紀小,並不是可以做錯事的理由,也不是自己寬恕自己的借口。

    隻是,久別重逢,到底是件令人喜悅的事情,而且嚴青旻出落得這麽好,看上去溫文爾雅,已有幾分文人士子的氣度。

    嚴清怡放下心底略微的不舒服,笑著又問:“阿旻怎麽突然想起進京來了?”

    嚴青旻笑道:“如果說冠冕堂皇的話,我該說想念長姐了,事實上是濟南那邊的人聽說姐跟平王定親,想來求個人情,以後能關照一下嚴家子弟。我還帶了袁先生的信。”說著從懷裏取出一隻信筒。

    嚴清怡迫不及待地抽出信紙展開。

    信上主要說的就是嚴青旻。

    說嚴青旻在學問上進益很大,以他現在的水平,通過童生試毫無懸念。這幾年嚴青旻雖然掩飾得很好,但是在他日常行事談吐中,時不時也會表現出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喜歡劍走偏鋒獨辟蹊徑的野心。

    故而袁先生遲遲下不了決心,是否該讓他走科考之路。

    京都人才濟濟,不乏高人名士,希望嚴清怡能夠請個名師好生勸誡嚴青旻,以期指引他走上正途。

    信中既有對嚴青旻資質的賞識與稱讚,又有對他心性的惋惜與擔憂。

    嚴青旻何其幸運,能夠有袁先生如此替他打算。

    嚴清怡感慨不已,放下信,誠摯地問道:“阿旻,袁先生說希望你能在京都再讀兩年書,你自己是怎麽打算的?”

    嚴青旻道:“京都有好幾位大儒,文人墨客也多,如果能有幸拜見一二,跟著他們學習一段時日最好不過……對了,二哥沒有再習武嗎,怎麽在王府裏幹木匠活兒?”

    嚴清怡笑道:“這裏是七爺的宅子,阿昊吃住都花費七爺的,所以每個月交一兩銀子。他還繼續練著,不過並不用天天學,隔天學一次就成。”

    薛青昊驕傲地說:“從這個月開始,我每天可以拿八十文的工錢,一個月合計有二兩多銀子。除了上交的一兩,還能有閑錢請師傅喝酒。”

    嚴青旻恍然,看著嚴清怡問道:“我住在這裏是不是每月也得交一兩銀子?”

    “不用,”嚴清怡道,“你還小,阿昊是今年才開始交,你也等到十四歲,有能力養活自己了再說。”

    嚴青旻慢吞吞地道:“我手頭上有銀子,”從荷包裏掏出那張二十兩的銀票,“來之前,祖父給了我銀票,可以到錢莊兌換成銀子,也可以直接當銀子花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