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四章 奇毒複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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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個多月的旅程,趙彧一行人總算在一天早晨抵達了嶽州,進入了瀟湘社的本部嶽陽園。幾人七拐八拐,轉過許多洞門,方才到了有極少人可以進入的內院花苑。

    看見一個正衝水塘裏撒魚食的熟悉身影,紀姝笑嘻嘻地走上前來打招呼,得到的回應卻是耳朵被拎高了三寸。沈玉璃問:“你這麽長時間沒見人影,幹嘛去了?你知道你爹娘多擔心你嗎?幸虧你是先見到我。”

    “疼、疼!”紀姝哀求數次,沈玉璃才鬆開手。紀姝捂著左耳不以為然道:“他們擔不擔心我才不在乎呢。”

    沈玉璃白了一眼:“你留個條都還好,偏偏是不辭而別。我勸你趕緊找你爹娘賠禮去,他們看著我的麵子上,估計讓你跪到晚飯前就沒事了。”紀姝聽罷,幾乎暈厥。沈玉璃掐其人中將她弄醒,吩咐大丫鬟雲夢取一對護膝來,塞給紀姝。待紀姝拿好護膝,沈玉璃拉著她的手輕拍兩下,給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微笑道:“壯士請上路。”紀姝唯有撇嘴苦笑。

    紀姝哭喪著臉走後,趙彧微笑著走過來道:“你還是老樣子,時不時詼諧一下。”

    “那是。”沈玉璃笑道。可當他認清楚這個與自己說話的人後,表情先是一僵,片刻凝固之後,臉上又轉而浮現出更加燦爛的笑容。“念叨了這麽些年,你終於來了。”

    “是啊,我終於來了。”

    “婉妹就在那間屋,你還不快去?”

    簡單直接,現在這種時候,一切的繁文縟節都是多餘的。趙彧推開房門,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門被訇然推開,屋內的沈玉玦嚇了一跳,再等她看見眼前的男人時,她更是險些昏過去。

    “我在做夢?真的是你嗎,官人?”

    “是我,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你們,思念你,現在我來了。”趙彧托住沈玉玦,深情地看著她憐惜道:“你有白發了。”兩行清淚滾下臉頰,沈玉玦撫摸過趙彧的鬢角與臉頰,哽咽道:“你也有了。”趙彧抱著站立不住的沈玉玦,輕輕將她放在了榻上。

    “噯,把門帶上。”

    “遵命,夫人。”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聽得屋內的一些動靜,沈玉璃雙臂抱懷,就倚著涼亭柱,吹起了口哨。他很清楚,趙彧見到妹妹第一件事就是這個也是情有可原,大宋達官貴人逛風雅場所是可以的,但不允許有深層次的肉體接觸,想瀉火的官宦逛青樓隻能是更加得穀欠火焚身。趙彧這些年又沒有納妾,鬼知道這幾千個日日夜夜,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趙彧才從房間裏出來。

    沈玉璃陰陽怪氣地歎道:“喲,侯爺龍精虎猛,不像是奔四十的人啊。”

    “你就別挖苦我了。”趙彧幹笑道:“不過說真的,你怎麽一直都是二十多歲的模樣,看起來倒比你妹妹還小了。”

    “不像你倆有相思之苦,自然老得慢唄。”沈玉璃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得意。

    趙彧不太相信,問:“你真的一點思念之情都不沒有?”

    沈玉璃冷笑一聲道:“放一萬個心,我一點都沒有。”

    這就有點絕情了,趙彧似有些不甘心,又問:“那你平常……都是怎麽解決的?”

    “整個品月軒都是我的——”沈玉璃似笑非笑,說到一半好像還有些不悅,道,“你大老遠來就是跟我講這種事的?”

    趙彧笑道:“這兒又沒外人,講講又有何妨?倒是你麵對男女之事的這副態度,近似朱熹了。”沈玉璃伸掌表示反對道:“你別瞎比,朱晦庵大賢為了構陷與他學術不和的永康學派唐仲友,就叫人刑訊逼供嚴蕊娘子,這醜聞弄得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若我當官,可做不出這種有辱儒生門麵的事!”豈料趙彧道:“刑訊逼供你還是做得出來的,隻不過目的沒他那麽複雜罷了。”

    沈玉璃又交叉起雙臂,右手指還在左臂上撥動了幾輪,而後他凝視趙彧發問:“這才是你來嶽州的主要目的?我怕是看錯你了。”

    “你誤——”

    趙彧還未說完,就被沈玉璃的話打斷了。

    “你恐怕隻能把王佑經的骨頭帶回去了。”

    晚些時候,趙彧在嶽陽園後院荷花池下密室內,於一隻發黴的木箱裏看見了一堆人骨。他捂住嘴抑製住想要嘔吐的衝動問道:“這就是王佑經,揚州富商王佑經?”沈玉璃道:“確是王佑經,你看,骨頭旁邊放著的就是他生前身上的物件。”

    王佑經被抓往嶽陽園,在瀟湘社軟硬兼施下,仍然不肯說出關於主人章公子的秘密。最後,他自知章公子也無力救他出去,便在一個孤獨濕冷的夜晚,咬舌自盡了。他死了已經有兩年多,肉都腐爛幹淨,就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了。趙彧還是有些不相信:“人死了兩年多,骨頭還沒處理掉?”沈玉璃語氣倒是很平淡:“他這麽重要的一個人,不會沒有人來替他收屍的。”盡管可能性極低,但若是王佑經背後的那個人親自來收屍,豈不是有機會徹底解決這個隱患了?

    完了,人已經死了。趙彧用拳頭抵著腦門,扶著牆勉強不讓自己暈倒。

    沈玉璃看著新鮮,問道:“這你就受不了了?過去可見過更瘮人的東西呢。”

    “不是、不是——”趙彧靠在牆邊,隻覺得渾身燥熱。他一開始以為這是因為太心急而產生的焦慮感導致的,但這股燥熱的勁頭在體內亂竄,有點不對勁。這種感覺,就好像——

    沈玉璃扳過趙彧肩膀看向他的臉關心地問道“你怎麽了?”。可當看見一雙散發著怪異目光的眼睛時,沈玉璃不禁忙往後閃退了兩步。“你到底怎麽了?”他剛問完第二遍,趙彧便如餓虎撲食一般,衝過來要抱住他。

    沈玉璃立刻反應過來:趙彧是中毒了,中的是什麽毒?不待他多想,趙彧蒼白但是有力的手就握住了他的左臂。他再抬起右臂擋住趙彧的左手,心中所歎的隻有兩個字:壞了!

    “你別亂來啊!”沈玉璃抬起左前臂,凝神運氣,將體內的三分力衝破扣在上臂如鐵銬版的大手,運至拇指、食指、與中指三指指尖,接著,對準趙彧京門、章門二穴一記猛掐。此二穴若被重擊,人便會痛癢難耐,喪失戰力。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趙彧被點中腎經中的京門穴,不但沒有喪失攻擊性,反倒因為腎經被點通,腎氣愈加強烈,力量就如打開閥門的急流般噴薄而出,源源不絕。咚的一聲,他將沈玉璃抵在了牆壁。沈玉璃脊椎被猛撞在牆上,疼痛難當,一時氣泄,此消彼長之下,更是吃不住力,上半身動彈不得。

    “你究竟被人下了什麽藥?”沈玉璃問完發現這隻是白問,因為趙彧這時已經幾乎喪失了理智,充斥著他腦海的隻有禽獸般的欲望。盡管沈玉璃武藝高強、內力深厚,但趙彧本就深藏不露身懷絕技,現在又被毒藥催發著潛能,單憑力量已經可以讓沈玉璃隻能苦苦支撐,勉強與其對峙了。

    漸漸地,體型更大一些的趙彧占據了上風,他那一雙手指均如鐵箍般的手掰開沈玉璃的雙臂,一張嗬著熱氣的嘴就要貼到對方那俊美得讓人恍惚辨不出雌雄的臉蛋上。

    你不能——我可是——

    沈玉璃抵抗了許久,最後萬不得已,決定祭出在這種情況下最惡毒的殺招。

    “抱歉了。”

    通的一聲,趙彧怪叫一聲,整個身軀仿佛往上踮了半隻腳掌的距離,接著鬆開了兩手,他慢慢退後兩步,癱坐在了地上。沈玉璃喘了口氣,抹了把額頭的汗,然後走過來像拎小雞一樣提溜起趙彧,叫人把他送回內院歇著去了。

    到底誰搞的鬼?對了,她說不定知道。

    在紀廷珪和諸葛玥心夫妻倆所住的廂房外麵,他們的寶貝閨女紀姝唇色發白,正在婢女的攙扶下,邁著顫顫巍巍的步子於門前的小片空地上活動倆腿。

    沈玉璃就好像故意撩逗一般跨著矯健的大步走到她麵前,小聲問:“怎麽樣,護膝還好用嗎?”紀姝雖苦笑,但還是豎起了大拇指:“若沒有此物,我現在恐怕已經半死不活了——唉,你袖子怎麽撕壞了?”沈玉璃折好袖口,道:“我袖子怎麽壞的,你心裏沒點數?我且問你,你們來嶽州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紀姝不再嘻嘻哈哈的了,而是一本正經道:“此事重大,除非你幫我向我爹娘求情,我才告訴你。”

    “嗬——”沈玉璃拎起她的耳朵教訓道:“你還跟我講條件了?今天誰幫你渡過難關的?”

    “疼疼——”紀姝央求幾聲,才得以重新感知到自己的左耳。“噯唷你是不知道啊,我爹娘說我偷偷外出數月,惹他們萬分焦慮,須得重罰,出去一天就要跪一個時辰,我得跪滿九十個時辰才行!您幫我求求情,減免一點是一點啊。”沈玉璃滿不在乎道:“你也是自找的,別人憑什麽替你求情?”紀姝卻道:“你不替我求情,總得替紹興侯求情、替我二姨母求求情吧?”

    沈玉璃聞聽此言,立刻揪起紀姝的衣領厲色道:“紹興侯究竟怎麽了?”隨後他見紀姝有些懼怕地看著自己,又撒開手歉疚道:“我有些著急了,沒嚇到你吧?”

    “沒、沒。意料之中,進我屋裏談。”

    話說這世上有一種藥叫助情花,唐玄宗就曾接受安祿山進貢此藥,助情花大小如粳米而色紅。每當寢處之際,則含香一粒,助情發興,筋力不倦。若將助情花精煉,再與慢藥奇毒合成複方,則會變成一種能使人平常無恙,而一旦激動或緊張,血脈流速加快時便會忄生欲頓生,不泄不止的強效藥。服用此毒的人,往往要麽因慢藥中的毒素侵蝕髒腑而死,要麽陽力枯竭,精盡人亡而死。

    聽到此處,沈玉璃道:“下這種藥的人,也是歹毒至極。隻不過,你小小年紀,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你先聽我說完。”

    紀姝接著講。再說有個男子,平江人士,丁卯年生人。其人素來紅袍皮衣、鐵麵長劍,自稱章公子。這章公子麾下車、船、店、腳、牙,皆是無罪也該殺之人,他卻自詡義俠,總是試圖扳倒高高在上的人,以彰顯所謂的正義。

    沈玉璃道:“如果我沒記錯,你說的這個人,應該就是王佑經的主人。但你是如何知悉的?”紀姝神秘一笑,從懷裏取出的一枚水玉球。沈玉璃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昔日紀姝外祖母的隨身物品,他驚問道:“此物失蹤多年,你是從哪兒又弄回來的?”

    紀姝笑道:“我娘她一直記掛此物,曾在與紹興侯往來書信中提過,侯爺便上了心,多方打探,在東湖門申懷禮處索要得,而後在路上給了我。”

    “原來你外出數月,是忙這件事去了。”

    紀姝點點頭道:“正是。據我娘講,此物叫祥瑞水玉球,說是從白穿山甲腹中取得,其實是騙外人的。此物實名玲瓏心,常佩在身可使人七竅玲瓏,心智遠高常人。聽你們提到過,我外祖母生前一直大大咧咧,不像是個細心謹慎的人,但待考慮事情時,卻又比我娘現在強上幾倍,其實就是玲瓏心的功效。”

    沈玉璃問:“僅憑此物,你就心智頓開,推理出了章公子這個人?”

    紀姝搖搖頭道:“也不盡然,還是要有天資與能力配合的,若一個完全不懂奇門遁甲的白癡,帶著玲瓏心一百年估計也算不出一次像樣的卦來。”

    “真是神奇。”沈玉璃雖表示感歎,但滿臉皆是困惑。紀姝笑道:“盡管你不太相信奇門遁甲一類,但我娘不是一直在你左右協助嗎?萬事萬物都是有其原理的,愚人不懂個中奧妙,就斥其為異端邪說;奸佞小人不懂其中奧妙卻知利用其表麵,就成了招搖撞騙的大神;而懂奧秘又知運用的智者,就稱其為玄學。”

    沈玉璃伸手輕輕掐了下她的臉蛋,笑道:“你倒是越來也像你外祖母了。”

    “反正像誰都可,不像我娘就行。整天板著張臉,就算偶爾露出笑意,那也是瘮人的冷笑和詭笑。她還裝模作樣地成天擺弄陣法圖,就知道死記硬背,哪像我懂得活學活用?”紀姝是給點臉就上天的人,越說越起勁了,她活學活用確實很有一套,比如找不準方向就扔鞋。

    談笑歸談笑,正經事還是要說的。

    “侯爺還有多少天可救?”沈玉璃問。

    紀姝斂容正色,掐指測算,道:“我猜測還有十日左右的時間,比外祖父那次寬裕些,至於具體幾天以及如何解毒,還是得找個郎中瞧瞧。不過——”沈玉璃問:“不過什麽?”紀姝道:“給侯爺下這種奇淫的藥,那個叫章公子的人也太惡毒了些。本來侯爺就憋了好些年,身子都憋虛了,被這種毒藥一激,還不得把牆鑽出個窟——”

    “住口!”沈玉璃揪了她嘴唇一把,罵道:“你這張爛嘴什麽時候也學會說此等市井粗語了?信不信我現在就給你縫上?”

    “饒了我吧!”紀姝揉揉嘴唇道:“我的意思是侯爺飽受相思之苦,衣帶漸寬,身形憔悴,現在被投下此等淫藥,豈不是割肉剔骨、損精銷命?”沈玉璃忽地一捶掌心,道:“我明白了。”紀姝感到莫名其妙:“明白什麽了?我也沒問你問題啊?”

    沈玉璃想的是:這位章公子,好像了解很多往事與內情啊。莫不如將計就計,引蛇出洞,解決掉這個總想在暗地裏給自己製造點麻煩的家夥。想罷,沈玉璃將門外的雲夢喚進來,吩咐如此怎般,怎般如此。雲夢牢牢記住,退出門便即刻著手辦事了。

    內院花苑廂房內,沈玉玦坐在床沿照顧著趙彧。趙彧由於要害受了重擊,已經昏迷到了現在。

    這時沈玉璃敲門進來,問了句“現狀如何”。沈玉玦當即站起來恨恨地怒視著他。沈玉璃自然知道妹妹為何會如此惡狠狠地盯著自己,他想再問幾句,可麵對著一言不發的妹妹卻也說不出話來了。

    良久,沈玉玦才道:“你傷他作甚?”

    “這個……過程有點複雜,你容我慢慢與你解釋。”沈玉璃盤算的是把妹妹對付過去,然後把趙彧搖醒,與他商量正事。可沈玉玦死死咬住這件事不肯罷休,她將沈玉璃拉到床邊,而後掀開被褥,指著怒道:“不管因為什麽,你對他下手也忒重了點。”

    或許是因為二人的喧嘩,趙彧從昏迷恢複到了半昏迷狀態,他四下摸索著,一把拉住了離他最近的沈玉璃的手,嘴裏咕噥出兩個字:“妍兒。”

    這下站著的二人都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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