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七章 暗流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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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成親了?你和那什麽曹大官人才認識幾天啊?”元敬陽一聽就覺得不靠譜,想製止蕭紫蘭。蕭紫蘭哀怨道:“奴家的青春年華都已耗費了,再不趁著韶華美顏的末尾把自己嫁了,過個幾年恐怕就沒人要了。”

    “是麽,你現在多大年紀?”元敬陽問。

    “奴家與你同齡,比你稍長兩月,你不記得?”

    “我怎麽可能記得你的年紀——”見蕭紫蘭有些賭氣地看著自己,元敬陽想止住嘴,可話已經出去了,他隻好岔開話題問:“我就不明白了,你可是在品月軒見過大世麵的人,那曹大官人是哪個龜兒子,你怎麽就被他迷住了?”

    “不準你講粗口。”蕭紫蘭嗔道。“這位曹大官人,不光文采出眾,還頗解風情。”

    元敬陽見蕭紫蘭蕩漾的春意就快寫在臉上了,忍不住給她一記棒喝:“那這曹大官人和仇公子比之如何啊?”元敬陽所提到的仇公子,就是因為想強上被咬掉老二的人,蕭紫蘭怎能不記得,她不禁惱了,陰沉著臉極怒道:“你若再這般口無遮攔,提起粗俗之事,我們可就做不成朋友了。”

    元敬陽意識到自己犯了忌諱,真惹蕭紫蘭生氣了,忙好聲好氣地喊了幾句“蘭姐姐”,把這位頭牌愛卿哄好,然後方才繼續問:“這個曹大官人究竟什麽來曆,竟能把閱男無數的蘭姐姐的魂魄給勾了?”

    “別亂講,”蕭紫蘭嬌嗔道,“人家哪裏閱男無數了,人家至今還守身如玉呢。”

    “真的假的?那你過去跟我講的一些閨房趣事,都是你瞎編的?”元敬陽覺得不可思議。

    蕭紫蘭笑道:“有些是前輩傳下來的,有些是姐妹們磨豆腐悟出來的。我還是跟你說曹大官人吧。”她嬌羞地鶯鶯細語,提著情郎的一個個好處,不免霞飛雙頰。

    元敬陽聽蕭紫蘭誇讚的情郎,心底竟產生了一股難以言明的情緒來,對方說的越多,這種情緒就越是強烈。當情緒已經足夠到可以顯露在臉上的時候,蕭紫蘭心直口快,倒直接替他點明了出來:“你吃醋了?”

    “沒、沒有啊,怎麽會呢……”元敬陽也不清楚說這樣的話算不算掩飾,因為他也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嫉妒。作為一個正常的男子,他也曾幻想過與蕭紫蘭那雪白豐腴的溫暖胴體纏綿一回,然而找現在的情形發展下去,這恐怕永遠隻能是幻想了。既然是幻想,還不如多考慮考慮實實在在的事情,比如:“你要真走了,棲鳳樓的生意怎麽辦?”

    在品月軒裏排個一等末尾的蕭紫蘭,到了棲鳳樓可就成了引人趨之若鶩的頭牌,來往的賓客們都想換換口味,爭先恐後地過來求見蕭紫蘭,要體會一下與江南水鄉小家碧玉們不一樣的瀟湘豪邁風情,真可謂是“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她的的確確算得上是元敬陽的搖錢樹。

    蕭紫蘭聽他談錢,厭倦之情溢於言表,她打了個哈欠,以手背撐腮,有一句忘一句地聽元敬陽算著明細賬。最後,她實在是聽膩了,打斷了元敬陽的話,道:“別在這兒一厘一毫地算著了,我這些年也攢了不少私房錢,到時候一塊兒補償給你還不行嗎?”

    “你還私房錢,張嬤嬤說你光給人送錢了。那曹大官人恐怕送你一把顧什麽之的扇麵,那就是他的全部家產了吧?喔,對了,還有一塊汗巾。他這一陣子的飯錢,估計都是你給接濟的吧。腰裏揣個死耗子——冒充打獵的,這樣的人能是什麽德行?”元敬陽極力譏諷著蕭紫蘭的心上人,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或許僅僅是出於聽到陌生男子時一種本能的厭惡吧。

    蕭紫蘭又生氣了,斂容顰眉,鄭重其事道:“元敬陽,我念與你有交情,又兼我在棲鳳樓住了這麽些年,叫你一聲‘東家’。可你記清楚,我隻是在這兒做工,沒簽過賣身契,結清了賬,我可是想走就走。你若是再口出汙言詆毀曹郎,也不用等他來提親了,我收拾好細軟,轉頭就走!”

    “既然你急著嫁人,那遂你意就是了。可若到時候賬沒結清,別怪我刻薄。”說罷,元敬陽帶上門,負氣離去。

    他也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蕭紫蘭,畢竟蕭紫蘭是沈玉璃親自帶來打算禍害別人,之後又遺棄在江南的,王佑經的管家王爺也提醒過自己對這個總愛搔首弄姿的妖嬈美姬要提防著些。可是當蕭紫蘭春心蕩漾地說起曹大官人,盯著扇麵汗巾心花怒放的時候,元敬陽又切實地感到自己心底升騰出一股醋意。難道自己真的鬥膽敢將對崔宣雨的愛意分出一部分放在了別的女子身上嗎?

    最後,元敬陽實在不敢這麽想,他隻能將這種醋意解釋為一個東家麵對一名好下屬想要改換門庭時不舍與憎恨了。

    “哼,乍看挺精明的一個風塵女子,怎麽就突然跟被驢子踢了腦殼兒一般,變成了個傻子。”

    元敬陽嘟囔著回到樓下,百無聊賴地又翻了一遍光能看提不了現銀的賬簿。

    禹邊雲不知什麽時候摸了過來,低聲問道:“我看堂主妒意已然寫在臉上,可是為了蕭娘子?”元敬陽忙加掩飾:“你別亂琢磨,我隻是惱她想離開棲鳳樓罷了。”

    “嗬嗬,男子喜歡多個女子是很正常的,因為每個女子都各不相同,百花齊放、爭奇鬥豔,你能說那朵花最美、哪個女子最好嗎?”

    元敬陽不滿道:“你這話說的,好像我隨時都會移情別戀一樣,我是那種人嗎?”

    禹邊雲笑嗬嗬道:“你不是這種人,我也沒說你是。可即便是青城山上的猴子,偶爾也會跑到山腳下,喝一口從別的山頭上流淌下的清冽溪水啊。”他聲情並茂地講出這些話,惹得元敬陽忍不住評價:“原本挺平常的一句話,怎麽從你嘴裏出來就感覺那麽肮髒,你說的真是溪水嗎?”

    “你覺得我說的是什麽水?”

    “去去去,真不嫌髒!”

    元敬陽回去之後,關於蕭紫蘭想要出嫁的事隻字不提,隻是讓秘術門的那幫人動作起來,打探所謂曹大官人的底細,看看他究竟是個什麽貨色。

    不過,邢木瑤在放信鴿的時候,不小心搞錯了字條和信鴿的匹配。裝著要求調查曹某某內容字條的信鴿撲騰著飛向天空,一路往南,飛進了臨安皇城內的東宮。不知誰吹了聲口哨,大白鴿落在了院子裏,但一時沒人去問它。

    “娘娘您瞧,好大一隻白鴿啊。”一名宮女指著鴿子興衝衝地喊道。

    “有什麽稀罕的,一隻鴿子也值得你大驚小怪的。”一位看起來二十多歲,衣著清新淡雅的美貌女子款款而來。她嘴上這麽說著,待看見那隻又白又胖的鴿子時,心底裏還是生出幾分歡喜,叫人抓了把食給她,走過去想逗逗鴿子。

    就在這時,不知從哪兒冒出個唐突的年輕人,跑來一把將鴿子抱在懷裏,從鴿子腿的信筒裏抽出張字條,塞進了袖子裏。

    “噯,這小哥,突然出來嚇我一跳,你是哪位啊?”

    年輕人抬頭觀瞧,卻見得眼前的美人身材高挑,體態輕盈,言行舉止端嫻雅,一頭烏發如漆,肌膚如玉,美目流盼,一顰一笑美而不俗,她宛如一朵半開的芙蓉,隻可遠觀不可褻玩。

    年輕人隻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沉重了起來,他注意到這女子頭戴錯金銀華勝,便知身份高過宮娥,於是欠身行禮道:“小人乃承事郎史彌遠,陪同太子侍讀楊大人來此,主要做的是當皇孫的伴讀。”

    那女子見史彌遠容貌端正,舉止有理有度,不免心喜道:“原來你是我家官人的陪讀啊,別顯得太見外了。”

    “你家官人?”

    “她便是太孫夫人楊桂枝楊娘娘。”一旁宮女解答了史彌遠的疑惑。

    楊桂枝笑責宮女道:“都跟你講多少回了,別說出我那俗不可耐的名字來,再說我可罰你了!”

    宮女取笑道:“俗不可耐?娘娘為了這名字可花了多少心思呢!”

    見楊桂枝佯怒舉手要打,宮女假模假樣地掩頭躲避道:“桂枝饒了我吧,奴家再也不敢啦。”

    原來楊桂枝自幼因為姿容出眾被選入宮中,時間長了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和籍貫,就記得自個兒姓楊。長大後她花了不少錢財托宦官們和皇城司的人幫忙,才知道了自己這個略顯俗氣的原名。然而故鄉到底是哪兒依然查不出來,這也成了她的一件心事。

    見楊桂枝性情活潑,史彌遠倒也少了幾分拘束。不過人家畢竟是太孫夫人,他也不敢造次,隻是立在原地,人家問什麽他就答什麽。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課間放鬆的時間就要結束了,史彌遠必須告辭,回去書齋了。就在他轉身要走的當兒,剛才一直抱在懷裏的鴿子慢慢撅起了尾部,接著突如其來的“呲溜”一聲,一灘鳥糞就噴在了他的袖子上。史彌遠當場就急了:“哎呀,這可如何是好?讓大人見了,成何體統啊?”

    楊桂枝忙取出汗巾幫他擦拭,幸好鳥糞是稀的,汗巾吸水,折疊了幾次後,鳥糞就被揩去,隻在衣服上留下了一道散發著幽幽酸臭的印痕。

    “娘娘,你——”

    楊桂枝滿不在乎道:“不礙事的,回頭洗洗就行了。”

    “能洗幹淨嗎?”

    “這有何洗不幹淨的,難道你衣服都是穿一次就扔嗎?”

    “我說的是娘娘的汗巾。”

    楊桂枝先是一愣,而後莞爾一笑道:“沒事沒事,你趕緊回書齋吧,不然一會兒楊大人要發火了。”

    話音剛落,一卷書就敲在了史彌遠頭上。

    “玩夠了嗎?”敲史彌遠頭還問話的是個將近六十歲、身材還挺魁梧的的老頭,這老頭濃眉大眼,雙目炯炯有神,一看就是個藏不住脾氣的人,此人便是昔日被虞允文成為“國之棟梁”、當今的太子侍讀楊萬裏了。

    “玩、玩夠了。”

    “還真敢接話!”楊萬裏又賞了他一下,道:“本事不小,還玩起鳥來了,要不要叫太子賞你一副鳥架?”

    “不、不用。”史彌遠無奈之下,隻得不寫回信,抬手將鴿子放走了。

    楊萬裏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生氣道:“史太保叫我帶著你來陪太子太孫讀書,是指望你考取功名,難道白送的承事郎那一點可憐的薪俸夠你吃一輩子的?你就這點出息,怎麽和你爹一點都不像呢?”不過他分明還嘟囔了一句:“鴿子有什麽好玩的,要玩也得玩鷹。”

    史彌遠被楊萬裏揪回了書齋,他先前塞在袖子裏的字條卻不慎落在了地上。

    “這是什麽?”楊桂枝順手把包裹著鳥糞的汗巾丟給宮女,撿起了地上的字條,看到了上麵的內容:近有曹氏之子張甚君助稽。楊桂枝感到很困惑:曹氏之子甚是囂張,請君協助稽查?這字條是白鴿帶進來,送交給史彌遠的。這小哥膽子挺大的呀,敢在皇城裏跟外人通風報信的,到底是在謀劃什麽?

    宮女捏著揩過鳥糞的汗巾一角,滿臉嫌棄,即便這樣,她仍勾過頭來偷看,可惜的是她不認識字,隻好問:“娘娘,上麵寫的什麽呀?”

    “你多管什麽閑事,還不快把汗巾洗了去。”

    支走了宮娥,楊桂枝一邊閑庭信步,一邊思考著字條上的內容,迎麵卻撞見另一個美人。這美人儀態端莊,舉止優雅,容貌與楊桂枝難分上下,氣質卻勝出二分。這美人不是別人,正是皇孫趙擴的另一個夫人曹月嬋。

    曹月嬋遇見楊桂枝,施禮道:“姐姐貴體安康。”楊桂枝笑道:“妹子客氣了,你怎麽樣,看你氣色也挺不錯的。”曹月嬋也麵露微笑道:“奴家氣色再好,也不及姐姐十分之一。”楊桂枝道:“哪裏的話,除了大姐那兒,官人就是去你處最多,姐姐哪裏比得上你呢?”

    “是麽?”曹月嬋的笑容忽然多了幾分深意。“成天在東宮裏,姐妹們也隻能吃到一道餐。哪裏像姐姐,除了主食,還能嚐嚐甜品。”

    楊桂枝蹙眉,但仍保留著笑臉道:“妹妹這話我可就不懂了。”

    曹月嬋慢眨剪水雙眸,走過楊桂枝身邊時,輕聲細語明知故問道:“姐姐的汗巾哪裏去了?”

    其實,東宮裏的女子與朝臣子弟說幾句話也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是在宮裏,稍微有點風吹草動,有心人煽風點火,甚至就能製造出一起案件來。

    楊桂枝叫住了曹月嬋,走到她麵前專門盯著她眼睛看,看了半晌都把曹月嬋看毛了。

    “姐姐什麽意思?”曹月嬋甘拜下風,垂頭避開楊桂枝的目光問。

    楊桂枝比丈夫趙擴還要大上六歲,像曹月嬋這種十幾歲的丫頭,在她眼裏連雛鳥都不如。她以諄諄教導的語氣道:“妹妹啊,我是想告訴一個為人處世的道理,人呐,少爭較點,本本分分才是真。”

    曹月嬋嘴上還不甘失利,依舊強詞道:“姐姐這話我倒聽不明白了,我何曾爭較過什麽?”

    楊桂枝笑道:“還要我再說清楚些嗎?我們都不過是皇孫的妾室,老老實實過日子就行了,現在就忙著上兩層樓梯爭寵?爬那麽高,留神摔斷了腿?再者說了,就算你爭贏了,那皇後的一身鳳冠霞帔也未必就能叫你穿著。”

    “你——哼!”曹月嬋氣憤不已,但又說不過楊桂枝,隻能跺腳撒氣,疾步離去了。

    楊桂枝瞧著曹月嬋狼狽的身影,樂不可支。隻是她沒笑幾聲,就被書齋裏傳來的咆哮嚇得止住了。

    “哈欠連天、哈欠連天、哈欠連天!你們再這樣下去,老子這侍讀不當了!”楊萬裏捶著木案,一臉痛心疾首。

    他之所以這麽激憤,隻是因為講學時說到較為枯燥的內容時,有位皇孫實在熬不住,打了個哈欠。楊萬裏現居太子侍讀,而太子奔四十歲去了,已經不需要再有人侍讀了,所以他的主要工作,其實是給太子的兒子們講課。要說楊大人幸虧是宋人,宋朝皇家人的性格都算溫厚,若換做別的朝代,按他這脾氣衝皇孫們一通吼,保不齊今天去職,明天就回老家了。

    有位皇孫待楊萬裏氣消了些,鬥膽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先生,您講的這些道理我們都懂,隻是有些內容似乎過時了些。”

    “過時了,那些過時了?你給我指出來!”楊萬裏瞪著倆大眼珠子,指著那皇孫的鼻子問。

    “是、是……”那皇孫站起來手不利索地翻動著書頁,他被嚇得支支吾吾,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的兄弟們用眼神或幫他加油打氣、或幸災樂禍。終於,這位皇子梳理好了思緒,將他所想的話講了出來:“是、是那個周禮已經不合時宜了。”

    “是周禮嗎?”楊萬裏喝問。

    “是……是的,我想說的就是周禮。”

    楊萬裏死死盯著這個皇子,伸出去的食指忽然往下點了點,道:“說得好,坐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