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五章 塵世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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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步應當離開江州,南下去往隆興府。隆興府經過前前任知府辛棄疾大人的整頓,鄉社勢力早已被驅逐幹淨,不光如此,各個勢力的耳目都很少,算是中部的一塊淨土,我們去往隆興,可以達到最大限度的隱蔽。”在潯陽休整幾天之後,萬羽堂一眾人坐在湖口西畔,盤算接下來的計劃,禹邊雲把從狄萬英處臨摹的革質地圖攤在草地上,說出了自己原先就確定下來的想法。
“隱蔽,哼——”元敬陽冷笑道:“總把這兩個字掛在嘴邊,可我們什麽時候真正隱蔽了?”
禹邊雲為此辯駁道:“隱蔽隻是相對的隱蔽,一千二百人一條長龍即便走在荒無人煙的郊外,也不可能不被任何人看見。我們需要的隻是不被瀟湘社的人發現而已。”
“不被瀟湘社的人發現,瀟湘社的人。”元敬陽撚碎一根幹黃的枯草,左肘架在盤著的左股上,手指撥弄著下巴頦的胡須,另一隻手反手放在右腿,手道拐往外一杵,擺出一副魁梧的人就會顯得極為霸氣,而以他這種身形的人則顯得略有些滑稽的姿勢,將目光在崔宣雨的臉上短暫聚焦了一瞬。
作為沈玉璃最喜愛的養女,說不是瀟湘社的人,恐怕鮮有人會相信。但同時又鮮有人會認為崔宣雨是瀟湘社派來的臥底,還會圖謀不軌,因為這不合邏輯,從來沒有誰會在表明自己身份後還跑過來當臥底的,而且當臥底也沒有嫁人還幫人生孩子的,最重要的,崔宣雨雖然聰慧,但從來沒有什麽惡念,同時也毫無城府,說她搞陰謀?陽謀都不可能。
隻有李丹晨沒有看向崔宣雨,她屈膝坐地,拿著根草稈在地圖上掃過來掃過去,哈欠連天,像是對接下來的事情一點都不上心。本來嘛,萬羽堂近七成堂眾都是她的人,送親手拉起來的隊伍去冒險,即便知道有成就自身的可能,換做誰多少也是不樂意的。“禹先生,您到底是怎麽打算的呢?”她問道。
“啊?”禹邊雲想不到竟然到現在堂堂副總堂主還對自己的計劃有疑問,他免不了又要說一次:“富貴險中求,我們一幫烏合之眾能不能建功立業,就看這次難得的機會了。”李丹晨把草稈當毛筆一樣在指間轉動著,忽然問道:“想建功立業的,隻有先生你吧?”禹邊雲道:“我是想啊,至於李娘子你呢?”
李丹晨輕聲一笑,道:“倒讓我想起一個人。好吧,那去隆興。”
元敬陽也道:“既然別的路都不通,就前往隆興府吧。”
奴家隻是需要一個人罷了,而你,恰好身居其位而已。
元敬陽信馬由韁,走在隊伍的前段,耳旁又響起這句話,同時他好像又嗅到了李丹晨口中嗬出的藍橋風月的醇香。他正想得出神,就聽一人衝自己“喂”了聲。“看著點路,你都拐到哪兒了?”耶律宓不滿地叫道,她都快被元敬陽擠到路麵外邊去了。元敬陽故意道:“原來是公主殿下,占了公主的路,是在失敬。”
“少挖苦人了!”耶律宓嗔道:“你什麽時候嘴那麽欠了?我好意提醒你,後麵跟著許多人呢,別把路帶歪了。”
“嗬嗬。”元敬陽冷笑一聲,心裏暗道:這路是我帶的嗎?
從李丹晨帶著八百名堂眾來到平江,走進總堂議事廳將幾本花名冊丟在桌上的時候,他就該意識到了。無論是什麽樣的組織,永遠是實力更強的人更有話語權。幸虧李丹晨是女子,如果她是男人,可以參考參考李密與翟讓的故事。“奴家隻是需要一個人,而你恰好身居其位。”元敬陽又將這句話反複回味了很多遍,此話她為什麽早不講晚不講,偏偏在這陣子講?隻是需要一個人……元敬陽咬緊後槽牙,舒緩腦仁劇烈的脹痛——這是幾日來輸出太多陽氣的緣故。忽然,他明白了:隻是需要一個人,你恰好身居其位;不妨將“恰好”兩字換成“偏偏”,而在此種語境下,“需要的這個人”——還未出世。李丹晨那般誘惑自己,無非是為了索要總堂主的精血,至於誰是總堂主,這並不重要。
“但願吧。”元敬陽輕聲歎息,之後試著打起精神,策馬前行。
其實心中煩悶的不光隻有元敬陽一個人。到了夜裏露營休息的時候,秘術門的秦銳簡單吃了一頓幹糧,便離開篝火,獨自一人遠遠走到了西邊的小樹林,扶著一棵光禿禿的小樹,心情複雜地抬頭望月。
“如風。”不知何時,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喊了他一聲。
秦銳轉過頭,借著月色看見了表情總是猶如一潭止水的平重衡。
“我早已舍棄了那個沾滿鮮血的名字。”
“可我喊你一個字的名字不習慣。”
“那你可以學著我們的稱呼,叫我秦兄弟。”
平重衡臉上的止水泛起漣漪,他淺淺一笑道:“以我們的交情,那樣稱呼豈不是太見外了。我想想……秦衙內怎麽樣?”
“算了吧。”秦銳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笑顏也舒展開了。然而愉快的心情轉瞬消散,秦銳搖頭歎氣:“我把公子從日本帶出來,就是想讓你遠離戰亂和被害的命運,安定地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可偏偏是因為我,又讓你再度深陷其中。”要說他這輩子什麽事最後悔,當然是一度加入暴雪坊了。然而平重衡卻說:“這並不是你的錯,凡事都有因果。轉念一想,倘若你沒有接受你的上級交予的任務,又怎麽會認識我,還救了我一命呢?”有過生死一線經曆的人,總會比普通人更豁達、遇事更淡然些。說完,他攤開手掌捧滿月光,吟道:“‘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或許,我們也是古人呢?”
秦銳抬頭閉目,試圖感受月光那微弱到極致的溫度,但失敗了。隻能“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裏”【**】了。
“真寧靜啊。”他感慨。
“不。”
【*】【**】唐·李白《把酒問月·故人賈淳令予問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