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接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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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慢,”潘叔拍了一下石桌,“鍾文粹有幾句真話幾句假話你分不出來?你若下地府,他們先說讓你做鬼差,又讓你下無間地獄受苦受刑,你受得了?”
    盧旺達望著潘鼎新,又看了看漢陽真人,才說:“你做到這份上已屬仁至義盡,實在沒必要再因我得罪地府吧?”
    “恩師,鍾文粹果真會答應給他做鬼差?”潘叔自是不放心的。
    “自然,他可答應了我。”漢陽真人回道。
    “還不行,”潘鼎新拍了拍衣袖,“萬一他騙咱們怎辦?”
    漢陽真人拂了一袖,將壺盞打翻在地,“說了半天,權當為師是費盡口舌也無用處了。”
    潘鼎新這才起了身,連忙賠罪,“弟子不敢。”
    “不敢?”漢陽真人捋撫白須,“你還有什麽不敢?”
    “地府做事,從未講信用二字。”潘鼎新說,“否則為何要開證明,收買路錢呢?”
    “你們三個,明日鶴鳴之時,便下山去,不得逗留。”漢陽真人吩咐了,潘鼎新本欲又言,隻好止下,遵從退下,就可惜了那建盞。
    次日,聽到鶴鳴之聲,一番梳洗過後,本想吃頓早膳再走,兩個小道士竟說:“真人吩咐,不予早食,自個下山吃去。”硬讓我們上了觀光車,司機聽道,徑直開下山去。
    麓下入門處,一處茶寮,烏發雲衫的修明正在品茗,潘叔一見到他,喊了聲“停車”,往修明處走去。
    “師叔,還沒用過早膳吧?”修明說了一句,“師祖有令,小侄也無可奈何。”
    “給我來碗熱幹麵,再來碗牛肉麵,一碗蝦麵,一碗竹升麵,還要一碗燴麵。”潘叔不理會他,向茶寮喊話,夥計卻說:“熱幹麵在武漢,牛肉麵要襄陽才有,蝦麵數廈門最佳,竹升麵香港的好吃些,至於燴麵鄭州才有。”
    “你們這都有什麽?要啥沒啥的?”潘叔一肚子的火。
    “此處隻供應飲料,再有就是熱狗腸,山水豆腐和茶葉蛋,您說的這些市區裏才有。”夥計回了話。
    修明一陣冷笑,才說:“師叔呀,你活到六十多歲了還不聽師祖的話,那可是大大的不敬。”
    “用不著你來教訓我。”潘叔悻悻走回車上,叫了開車。
    到了山門,司機又說:“按真人的吩咐,你們自己回成都去。”便丟下我們,將車開回去。
    “你有什麽打算?”潘叔從袋裏掏出一包煙,取出一支抽了起來。
    “找不到黃桂花,隻能往趙洪軍下手。”我說。
    玉佩中又傳出一句:“這趙洪軍在哪我哪清楚呀?”
    “別廢話!”潘叔吐了一口白霧,“找不到他你小子就下地獄去吧。”
    山門之前,除了大牌坊外,還有形形種種的各類車。“還愣著幹嗎?去找三輪車呀。”潘叔又吩咐我。
    “還找三輪車?”我說,“我們是去機場,不是去火車站。”
    “對了,差點忘了。”潘叔說,“找輛計程車來。”
    我走向了一輛出租車,窗門搖下那一刻又故技重施,和潘叔坐上,到了雙流,辦理好手續後,在候機大廳等。
    盧旺達走了出來,左瞧右眺,拱頂鋼架鐵筋交錯,透明玻璃窗一次羅列,商鋪色彩斑斕,鱗次櫛比,人來熙攘不絕於耳。或許是飛機坐得多,早已習慣了這種布局。隨處找了個咖啡室,要了兩杯拿鐵。潘叔坐在沙發上,隨手翻閱幾本不符合年齡的雜誌,發起牢騷:“我是個道士,你請我喝苦茶?”
    我朝服務台美女使了個眼色,伊便拿好徽章紋幣骨瓷盛著一塊黑森林蛋糕放好在我倆眼前,微微一笑,“請慢用。”
    “還有蛋糕甜品,請慢用。”我向潘叔示意,他咬了一口,說:“你真該把周曉倩也帶上。”
    “我做夢都想。”我按捺不住竟隨口一說,潘叔總算笑了笑,飲了口苦茶,才說:“看你這猴相,原形畢露了吧?”
    我臉頓時黑了,往嘴上送了一口,強咽著說:“怎麽,還沒放糖的?”跟潘叔說:“把糖包給我。”他卻遞給我已撕開封的兩包。
    潘叔又笑了笑,朝服務台說:“美女,你泡的咖啡真好喝。”
    “你耍我!”我低聲呻吟著,“害我喝苦茶。”
    潘叔又說:“美女,這小子說他不會放糖,快教教他。”美女下意識地拿了兩包糖包,恭恭敬敬地放到我麵前,“不好意思,忘了放糖。”
    身後竟傳來鶯聲一囀,“我也不會放糖,怎不見你教我?”轉過身去,是一對中年夫婦,男的四十出頭,粗音獷發說:“要說教你呀,每次總說不會。”
    女的約有三十,蓬卷長發,柳葉眉,紅唇豔豔,著一件卷毯皮草,深色黑靴,戴著翡翠冰種戒指,她瞧了過來,“小哥”先叫了一聲,“你們也是去興州的吧?”
    “正是。”我應了一聲,“兩位去興州旅遊嗎?”
    “不,不,不,”女人說:“我是成都的,嫁到興州去,隨了夫家,這次得空回來瞧瞧。”
    男人也轉過身來,問:“兩位是來成都旅行的吧?”
    我總不能說是來尋親吧,便順水推舟,“對對對,我們剛從青城山下來。”
    “你們是爬上去的,還是坐的觀光車?”男人又問。
    “上山靠走,下山坐車。”潘叔呷了口苦茶,說。
    “要我走,我可走不動。”男人沒好氣地說,女人反倒咧嘴大笑,“我自小在山裏上躥下行,沒少走山路,可不比我們家這口子,沒走幾步就喊累,你們別怪他。”
    “陪你走山路我是不在行。”男人摸了摸後腦袋,“可陪你逛逛街還行,你不是閑不住嗎?”
    “對喲,”女人擦了擦嘴角,“現在時間還早呢。”
    “走吧。”男人起身,女人提起拉箱,挽著男人右手,“失陪了。”
    “慢走。”我也招呼了一聲。
    轉過身來,又問:“盧旺達那小子出去溜達很久了,就不怕他迷路?”
    潘叔神情自若,“怕個啥,飛機還有一個鍾頭才開。”他品了一口,又說:“你沒看剛才那女人,離家久了,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舍得走嗎?”
    “那也是。”我回了一句,“畢竟這是他家,整整十年沒回過去。”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去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似乎眼前,隻有這般,方是他的心境。一杯苦茶,個中意味,誰個知曉?
    連潘叔也閑不住,說了一聲:“我也出去走走吧。”
    “那我怎麽辦?”有些不太樂意,“難不成要我幫忙看行李啊?”
    “你小子怎麽這麽不識趣啊?”潘叔眼色使向服務台正在忙碌的美女,“覺得人家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我飲了口苦茶,搶過蛋糕切一小塊嚼了起來。
    “我不是在給你製造機會嘛。”潘叔起了身,走到我左側,拍拍我肩膀,“多跟人家交流交流,說不定下次吃蛋糕可以打折呢。”便走了。
    我開始看著那美女,紮著馬尾,綁著一條棕色圍裙,麵帶桃色,淺淺唇色,眼不算大,身段較為均稱,手腳倒是麻利得很。看我這樣望著伊,隻是報以微笑,也隻好假作淺淺一笑。好想聊伊好好說上幾句話,卻又考慮到,人家可是要工作的,環顧一周,小店內已無別人,那美女身旁也無同事作伴,正當想搭訕幾句之時,手機竟響了,全然不顯示號碼。
    “喂?”是盧旺達的聲音,他好像出了些狀況。
    “幹嗎不直接來找我?”我問。
    “你傻呀?”他說,“別人看不見我,要走到你麵前攀上一兩句話,以為你自言自語的,不把你當瘋子啊?”
    “也對,也對。”我回著說,“你小子在哪?”
    “你叫上潘叔,在1014的牌子下。”
    “潘叔出去了。”
    “你打他電話,讓他一起來。”
    “好吧,好吧,你先等著。”我趕緊撥了潘叔手機,竟回了“你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無奈之下,向服務台的美女求救,“美女,我這行李先放你這兒,等一下跟我一起的老頭一回來,你就給他,順便讓他到1014的牌子下。”
    “這樣不太好吧。”伊有些推諉。
    “拜托你了!”我央求著,我有些急事。
    伊不說話,隻是點點頭,我放心地奪門而出。
    找了很久,才看到1014的牌子,盧旺達那件深藍的工人製服與機場顯得格格不入,若非別人看不見,很少有人會穿這種過時的服裝。他正背對著我,似乎在看什麽,我悄悄地走到他身後,輕輕地“喂”了一聲。
    他扭過頭來,“看到沒有?”他指了指特產店的方向,門麵不大,剛才那對中年夫婦正在仔細挑選,“怎麽啦?”
    “那女的,好像我們家那口子。”他說。
    我瞧了瞧那女人,也沒看仔細,“你是說他是黃桂花?”
    “我不確定,不過她長得很像。”盧旺達正在細細打量。
    “那她身邊那個男的是誰?”我連忙問。
    “不曉得。”他說,“我好像見過。”
    “見過?”我感到很奇怪,“剛才在咖啡廳,我倒是見過他們。”
    “什麽?你見過他們?”盧旺達有些激動,“他們有沒有說什麽?”
    “我聽那女人說,她是成都的,嫁到興州去。”我說,“好像還說自小在山裏長大。”
    盧旺達顯得很激動,“桂花,桂花,”他按捺不住,眼眸朝下,手忙腳亂,未己按住我雙肩,“還,還說了什麽?”
    “沒有了。”我掙開他雙手,“你確定她是你老婆?”
    “不太敢肯定。”他說,但臉上的忐忑掩蓋不去。
    “或者人有相似。”我突然插了這麽一句,“不如先問個清楚。”
    他瞄著我,呆呆地問:“怎麽個問法?”
    “現在人多,不妨找個安靜的地再來盤問?”
    “哪來安靜的地?”
    “老實跟你說吧,去興州的飛機最早還有半個小時左右就啟程了,現在人多,可上了機艙,各安其位,你再想法子套他的話,如何?”
    “不可。”身後傳來一聲,我倆轉身,正是潘叔,“飛機上磁場太大,不太穩定,倘若盧旺達顯身幹擾了磁場,機師應接不來,很容易造成空難。”
    “那怎麽辦?”我忙問。不妨等回了興州再作打算。”潘叔並不急躁,忽又問,“對了,姓盧的,你不是不識字嗎?”
    “我是不識字,怎麽了?”
    “那你怎麽懂1014?”
    “對噢。”我也犯了嘀咕,“你連中文也不會,又怎小的數字?”
    “這有何難?”他笑了笑,“方才有人喊‘1014在這邊,快點。’”我一見那兩人並不走遠,就給你電話了。
    “看樣子你也不是呆瓜。”我說。
    “你才呆瓜呢。”三個頓時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