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投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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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皎鎮,圖書館,三樓辦公室,我、潘叔和盧旺達正坐對視,兩日前,我把裝建電梯的工人全部領到巨箱內,借故要察看地形,假裝踩空了某些東西,身陷泥中,工人們馬上將我拉“救”而出,並在拉上我後“發現”了一具腐屍,屍上有一個老式舊版的身份證,寫著“盧旺達”的名字,本館立即報警,巨箱也拉起了警條,警察來現場勘察過,沒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潘叔穿了金絲斕衫道袍,戴了純陽巾,親自下鬼門關一趟,下界鍾文粹不敢怠慢,對之畢恭畢敬地說:“上界官府若勘定文書,須兩三日,隻要文書一到,鬼差必定前去引路,須耐心恭候。”
此時辦公室內,黃銅的火盤,麻製的黃紙,一對紅燭,一張方案,一方木鼎,正就著一柄符咒,不一會兒,眼前躥出兩個頭戴烏帽,著比甲盤領衫的鬼吏,“二位是潘道長和伊先生吧?”他們作了個揖。
“正是,你們是來領盧旺達走的吧?”潘叔起了身,問。
“鍾大人一收到閻王殿下的勘定文書,立即派我二人前來接引盧旺達。”又朝著盧旺達喊,“帶你投胎去也。”
“且慢。”盧旺達起了身,卻是推諉,著實讓人大吃一驚。
“你不是要投胎嗎?現在怎麽的,不想去了?”我問。
“也不是,”他有些支支吾吾地,“窗外……”
“兩位鬼差,可否暫緩一下再走?”我向鬼差央求道,二差對看,點了點頭,於是走到窗邊,掀開一小角簾子,卻見到趙洪軍和黃桂花正站在對麵五十米遠的綜合大樓走廊外,由於整個文化中心全是仿古灰磚切砌而成,走廊的欄杆根式每隔一塊磚頭便又鏤空一塊,顯得站的人能被看清全貌,我叫了潘叔過來,他一看,馬上合上了簾子。
“鬼差大哥,”潘叔很客氣地說,“能否借玄光術一用?”
“既然潘道長吩咐,”鬼差恭恭敬敬地往簾上一指,便彈出一個橢圓狀的鏡框,呈現的正是窗外趙氏夫婦的映像,“我等自當遵從。”
趙洪軍左顧右盼,說:“這兒,盧旺達就是在這兒發現的屍體。”他指著樓下一個方狀水池。
“你確定?”黃桂花半信半疑。
“十年都過去了,我哪記得清楚。”趙洪軍怨道,“老婆啊,你就別折騰我啦。”
“我要在這兒給他燒紙,願他泉下有知,能得安息。”
“燒紙?”趙洪軍一驚一乍,“你瘋了,這兒可是文化中心,公共場合,不合法的。”
“別廢話,你快載我去紙鋪,買個火盤買些黃紙,我給旺達燒些。”黃桂花似意已決。
趙洪軍又是左顧右盼的,“我看這樣吧,在別的地方燒也一樣,反正就是個心意。”
“那可不成。”
趙洪軍哀求道,“求你了親愛的,你在公共場合燒紙錢不等於告訴別人這兒死過人吧?”
“的確死過人。”黃桂花這麽一說,趙洪軍輕捂她的嘴,“小聲點,姑奶奶。”他又環顧周遭,才說:“這事得找個師父,問明白了再燒。”
我對潘叔說:“看來黃桂花想要個火盤和紙錢。”
“她要我們就送她一個唄。”潘叔指著地上的黃銅火盤和黃紙。
“怎麽個送法?”
潘叔指了指東北角的小軒窗,“扔出去就行。”
我把黃紙整齊疊好,放在火盤裏,從窗子投了出去,火盤竟自飛飄,遂飛到趙家夫婦腳跟前,“什麽鬼?”趙洪軍嚇了一跳。
“你看吧,天意如此。”黃桂花不慌不忙地說。
“不是,這家夥,”趙洪軍不搭後語,“從哪冒出來的?”
“管它從哪冒出來的。”黃桂花責備道,“快,打火機給我。”
“你真打算在這兒給他燒呀?”趙洪軍嚇得哆嗦。
“快給我呀。”黃桂花命令著,趙洪軍慌得直跺腳,不情願地掏著,“不對啊。”
“怎麽不對?”黃桂花問。
“現在通行是天地銀行的百元鈔票,這種過時的黃紙,下麵恐怕不用了。”
“說得也是,萬一下麵不用了,盧旺達還得來找咱們。那好吧,去買些天地一號的。”一聽黃桂花口吻如此,趙洪軍迫不及待地將銅火盤踢到一旁,準確來說是輕輕地用腳尖掃到角落去,雙手按著黃桂花左右兩肩,“走吧。”
黃桂花有些掙脫,但女流之輩怎抵男剛,也唯有被他這般,按著往前走,反正她習以為常。我問鬼吏:“盧旺達死後,黃桂花改嫁他人,她給前夫燒錢,能否收到。”
鬼吏兩兩相望,咧嘴一笑,才說:“家屬燒錢,按理隻燒到地府,至於收不收到,要看家屬在否陰間。”
“言下之意,就是人間燒了錢,其實是燒給你們。”我冷笑道。
“這正是出自伊先生之口,”鬼吏賠笑說:“並非我倆所言。”另一名鬼吏則問:“盧旺達,我倆奉命引你上黃泉路,再轉世投胎為人,汝,可還有心願未了?”
盧旺達望著玄光鏡上,中年的趙氏夫婦正打罵嬉戲若頑童,又看了潘叔跟我一眼,言:“我已生無可戀。”
鬼吏替他綁了白布條,一頭係在他雙手,一頭係在自己右手,“咻”的一聲,三個瞬間消失,潘叔鬆了口氣,“總算是功德一件圓滿。”
“哎。”我終於歎下那口氣。
“人既走了,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吧。”潘叔收拾好桌上的家夥,一副全然沒發生過的樣子。
“這盧旺達也怪可憐的,”我說,“跟了生活兩個多月,還真有些不習慣。”潘叔還是沒甚反應,連回一句也懶了。
“沒承想他死了十年,老婆嫁了人,孩子也大了,可終究自己投胎,也沒個人相送。”我繼續感喟,可潘叔依然不為所動,“這人,一生也無做過什麽壞事,可入地府怎麽就這般難?”
“你小子說夠了沒有?”潘叔訓斥道,“小小年紀就多愁善感,地府什麽嘴臉你也不是不知道。”
“地府就這麽個辦事法?”
“明知故問。”潘叔教訓著說,“你呀,趕緊養好身子,上個百歲,到了天堂他們可管不了你。”
“我可不想長命百歲。”我說,“要是位列仙班有這麽好,為何天女總愛下凡?”
“你就省省吧,天女下凡也不幹你的事。”潘叔沒好氣地說,“以後少跟地府打交道。”
“別別別,”我忙推搡道,“我寧願跟地府老死不相往來。”
“咚咚”有人敲門,我忙去開,卻被潘叔攔住,一看,是玄光鏡未撤,潘叔使了一下手指,玄光鏡消失了,我開了門,是曉倩,“潘叔,有人找你。”
下了樓,才看到那人頭紮馬尾,身著玄衫,光是背影,就能斷定是修明無異。
“借一步說話吧。”潘叔直言,修明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來,拂了拂袖,“可以啊。”
“就在對麵。”潘碩說的是霧月咖啡廳,他讓我和周曉倩在前台值班,自己帶著修明過了對麵。
“對了,你和潘叔這十天,去了哪兒?”曉倩身上的味兒許久沒聞過,一到陽春三月似更加濃烈,弄得我臉頰有些泛紅,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吐了:“我們去了一個小村,又上了鶴鳴山,還在成都府內瞎轉。”
伊湊近了臉,瞄著我:“你幹嘛不好意思?”
“我……”竟有些七上八下,“日日思君不見君。”勉強地冒出這麽句話。
“出去這麽久,就沒有豔遇?”伊手往嘴角一放,又是一笑。
“三個大男人,哪來的什麽豔遇?”我辯解道,才無意識到說漏了嘴。
“三個大男人?”伊開始疑惑,“不是你跟潘叔兩人麽?”
“加上司機,我們雇了個司機,帶我們到處去。”我又辯解。
“真羨慕你,”伊似是冷笑,“實習期間還能出去玩。”
“那是陪著潘叔去探親。”我又說,“剛才那穿著道袍的,是潘叔的親戚。”
“潘叔有個做道士的親戚?”
“是啊,連我也沒想到。”我總算送了一口氣。
“可潘叔探親,你非親非故地跟著去幹嗎?”伊不禁又問。
“一個人出行不方便,你看潘叔,滿頭銀發,年逢花甲,須得有個人照應才是。”
話剛說畢,伊手機卻響了,卻是伊館的來電:“曉倩,你爸在綜合樓的走廊上跟別人打架,快來阻止他。”曉倩忙調了“0012”,是走廊的監控,大屏幕上周元奎正在追打著趙洪軍,黃桂花躲到一邊不知所措,保安及時上了來,可拉住了周元奎,趙洪軍又揮手一拳準備打上去,被周元奎一腳踢起,滿臉仰天翻,他剛又想報複,黃桂花立馬擋在他麵前,“別打了,”便抱住了丈夫,“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浩兒怎麽辦?”
奇怪的是,監控攝像是沒有聲音的,可我卻好像聽到他們在說什麽,不一會兒,周曉倩也出現在監控畫麵中,伊右手拉住父親左肩,保安鬆開了手,“爸,光天化日之下,你怎麽跟人動起手來?”
“這個混球,”周元奎指著臉上一個足印的趙洪軍罵罵咧咧,“當年就是他,騙你爸爸入夥,害我有今日之禍。”
“什麽今日之禍?”趙洪軍被黃桂花抱住,可火氣正大著,“你別血口噴人。”
“不怕跟你說,老子被醫院炒了魷魚,現在一無所有,就算是死,也不忘拉你一把。”周元奎仍嘴不饒人。
“你被別人炒了魷魚關我什麽事?”趙洪軍回道,“別出了事就找我墊背。”
“我就是要拉你墊背。”周元奎吼道,“你個殺千刀的。”
“聽到沒有,”趙洪軍環顧周遭,“聽聽,他說的,他這是故意傷害,報警,趕快報警。”
趙洪軍又往上一看,似乎是看到了監控,不由得有點亢奮,“你們看,監控,有監控,監控可以證明你在惡意挑釁。”
“你白癡嗎?”周元奎冷冷一笑,“監控能發出聲嗎?誰證明是我開的頭?”
趙洪軍突然往後一看,有些驚訝地回了回頭,才說:“你到底想怎樣?”
“我什麽都不想,就想你死。”周元奎的嘴不知幾時犀利了許多。
“這樣吧,”趙洪軍開始得饒人處且饒人,“我找個好的醫院,聘請你去做主任醫師,勝過在白皎這種小鎮一輩子沒出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