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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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一段日子裏,日子確實不好過,昨夜閉了館,讀者皆離開了,還目送小倩的倩影餘光,我依依不舍,仍得專程到二樓儲物室來找盧旺達,“你今兒下午是怎了?”

    他卻是一臉不快,“我本是孤魂野鬼,十年來就沒指望能轉世投生,隻盼寄托於你,你倒好,剛瞄上妹子就死死盯著不放,真是所托非人。”

    我隻好說,“你的事目前我也愛莫能助啊,”指了指包裹著的木乃伊,“你如何證實這是你的屍身?”

    “你們知道這是我的骸骨。”他似乎還未明白過來。

    “光我和潘叔知道也沒用,你得讓警察相信。”我很急躁地說,“難不成我要和警察說,盧旺達的屍身埋在電梯地下,他叫我來告訴警察?”

    他愣愣的呆住了,無言以對。

    “就算警察發現有骸骨,他也得證明這是你的屍身。”我繼續補充,“難道我說盧旺達跟我說這是他的骸骨,你們驗收一下?”又沒好氣地自言自語道,“警察還不把我抓起來,扭送到精神科去隔離。”

    “你跟地府那幫鬼官司一個鼻孔出氣,”盧旺達歎了一口氣,“這年頭死也死得不容易,死了還得證明自己死了,否則人間回不來,地府去不得。”

    “也罷。”我也跟著歎了口氣,“你們家那口子和你感情好嗎?”

    “兒子都生了,能不好嗎?”他說話有氣無力的,或者說他本來就有氣無力的。他那呆呆的樣子,雖無表情,可看得出是在想老婆孩子。

    “你來白皎,為何不把妻兒一並帶過來?”

    “不可能的。”他搖了搖頭,“你以為我像你們這麽命好嗎?他倆過了來,住哪吃哪,孩子還得上學,我們鄉下要過的好,來你們這兒作甚?”

    “那倒也是。”我是在不知如何安慰,畢竟他像是無親無故。

    “對了,地府說沒有你的死亡證明?”我又問了一遍。

    他極不情願地搭理我,“廢話,不是說了好幾十次了嗎?”

    “按人間的規定,隻要失蹤三年可以算死亡。”我解釋道,“而且得有人去報案。”

    “這個就算了,”盧旺達很沒好氣地說,“我們家那口子沒見過世麵,不懂報警。”

    “那你老板總該會了吧?”我反問道。

    “什麽意思?”像他這樣地傻愣青,自然不會明白,每次看他那愣呆樣,我本該笑,可又偏偏笑不出來。

    “你老板總會打派出所報個失蹤吧。”又得再說明白一些。

    “就算他知道也懶得打呢。”愣頭青總是板著臉,“像我們這種無名小卒,他們又怎會在意?多一個少一個罷了。”

    “陰曹那判官說的,要不家屬給燒錢,要不官府出文件,兩條路都行不通。”我找了瓶水,咽了一下,“條條大路是絕路。”

    “這個簡單,把身份證找到,跟屍體放在一起,警察看也不看就能證明。”潘叔說著便推了門進來,我趕忙肅然整束。

    “我的身份證在周科身上。”盧旺達恍然一悟,“對,去找周科。”

    我也大悟了,掏出身後一疊的文件夾,“這是資料。”

    “你明知我不識字,還唬我?”他那無辜的臉,總是悶得發慌。

    “那好,我念給你聽。”

    “別念,”他阻了一下,“你這資料哪來的?”

    “昨日那女生給的。”我一句話給塞了過去,又說:“昨晚我請她吃了飯,勞煩她到檔案室查些資料,今早她便發了給我。”

    盧旺達又是無言以對,便低頭不語……

    潘叔望了望他,問:“有什麽打算沒,說出來別憋壞了。”

    “那還用說,”他不知怎麽起了勁,“我去找周科,拿回我的身份證。”

    “我看過資料了,這周元奎就是周科,十年前監管還不嚴格,他既做醫院的科長,又和別人合夥承包了文化中心的工程,九年前他又把自己的那份裝賣給合夥人,自己專心當院長去了。”

    潘叔聽完,又問盧旺達,“你想怎麽個找法?”

    “直接上醫院,”盧旺達理直氣壯道,“逼他交出來。”

    “認識你這麽久,還是個傻帽。”潘叔笑了笑。

    “你甚意思?”盧旺達又問,似乎跟他總有說不完的解釋。

    我瞄了潘叔一下,此老笑得露出牙縫,是在譏諷盧旺達嗎?不像,或許他有些眉目了,於是說,“潘叔,要不要準備點什麽?”

    “算你小子識相,今晚別太早回家。”他掏出一張小紙條,“去這地方把這東西帶上。”

    我小心接過那發黃的小紙條,是在鎮郊一條叫橫陌的小巷內,不過我又沒車,怎麽個去法?

    潘叔繼續說,“拿好之後別隨便打開,還有就是要帶到中心來,千萬別拿回家。”

    盧旺達咻的一聲,突然鑽進我的玉佩中,“你幹嘛?”

    “還愣著幹嘛?”潘叔吩咐道,“趕快去取回來。”

    我似乎明白了什麽,便在路口攔下一輛出租車,司機搖下窗戶那一刻,盧旺達趁機上了他的身,“小子,還不上車?”便拉了門把上。

    到了橫陌巷對出的小街,燈火昏暗,無人來往,甚至能聽到犬吠聲,“司機”囑咐我:“拿了東西別打開,也別逗留太久。”

    走入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巷,又無路燈,蛙鳴聲也會覺得很怕,可是沒辦法,敲了門,怕別人聽不見,又多敲了幾下,屋裏傳來“誰啊?”是個中年漢子的嗓門。

    “潘叔叫我來拿點東西”禮貌性地回了一句。

    “是潘老伯要的?東西在右邊角落裏,自己去拿。”隻得這麽一句。

    用手機電筒照了照,右側角落竟是個保溫瓶,也不管是甚物了,拿上了就往回跑,上了車,開回了文化中心,放好,順利讓“司機”送我回家。

    我假裝到醫院探病,拿著一般人常見的暖瓶保溫盒,到一樓門診假裝詢問,“那個,伊文星在哪個病房?”

    “1302。”護士查詢了下,我便上了去。其實是盧旺達和我一起弄得障眼法,他隻消藏在我的玉佩中,待接近電腦,我隨口說個名字,他改了改數字彈出來即可。

    我按電梯到八樓,又循消防通道而去,上了天台,從保溫瓶掏出塊菱光鏡,約有手掌大小,尋個點往上拋,那鏡子便徑直旋轉起來,借著今晚的望月,星稀月明,直泛菱光,菱光又循著自轉,將光散射到四麵八方。

    此時天台亮如白晝,萬丈光芒,潘鼎新有如騰雲,一個“平步青雲”便雙腳著地。上了天台,“你看到了嗎?”

    “什麽意思?”我有些懵,一時反應不來,潘叔二指往我雙目橫掃了一下,俗稱“開天眼”,隻見許多魂魄,此時正在漂浮,橫有披頭,豎有散發,好是嚇人,我才發現菱光鏡所射四周如一個圓球,魂魄們正往圓球邊緣撞擊,似想突圍出去。

    潘叔豎起食指,往下地點了下,“砰”樓下卻有一陣又一陣的爆破聲,“怎麽回事?”我連忙問,他毫不關心地問了句,“燈管燈泡都破了…”

    接著是尖叫聲、吵鬧聲,潘叔問玉佩,“盧旺達,現在全院上下已亂成一團,你可以去找周元奎了。”

    玉佩閃了一下,噴出白光隻插下地。

    我很不解,便問:“把醫院搞成這麽亂作甚?”

    潘叔讓我開了暖瓶,迎麵而來是難嗅的惡心味兒,“你耍我?”當時氣憤不已,順手先合上了。

    他繼續說,“這是黑蛇膽汁,用來潑搗亂的人。”

    “搗亂的人?怎麽回事?”

    “一會兒你就知道。”他不慌不忙地打了座。

    “我不懂,來趟醫院為什麽要搞得這麽隆重其事?”

    他閉著雙目,言:“平日裏醫院什麽最多?”

    “病人啊。”

    “是死人和傷者。”他繼續閉目。

    “那又怎樣?”

    “醫院裏的鬼魅平日有家有親,不會無故傷人,但盧旺達是孤魂野魄,一旦他直接找周元奎,那些鬼魅不會放過他的,而且周元奎要是叫人上他辦公室,豈不是會驚動全院上下。”

    “哦,我知道了,”我繼續道,“用菱光鏡把鬼魅們引上天台,就沒人打擾盧旺達找周元奎。”卻又問了一句,”可是,幹嘛要壞了全院的燈?“

    “光是把鬼引上來不夠,要是驚動了人,周元奎叫人來事情就不好辦了。”

    “對了,”我自言道,“燈滅了,人人自顧不暇,也就沒人理會他了。”

    潘鼎新暗笑道:“此刻想必周元奎想逃也逃不掉了。”

    果不其然,周元奎見室內昏暗,正欲奪門而出,門鎖卻無論如何也打不開,卻感到身後有些光亮,便緩緩往後望,竟發現盧旺達身上透著幽深的藍光,早已坐在他平時的轉輪辦公椅上。

    “你…”周元奎顫顫地指著盧旺達,“是什麽人?”

    “我像是人嗎?”盧旺達壞笑道。

    “大哥,不,大神……”周元奎咽了一下喉嚨,“你上次在聚德也找過我,對…對吧?”

    “那,你還認得我嗎?”盧旺達故意讓光線明亮了些。

    “容小的瞧瞧。”周元奎扶著椅子,慢慢靠近那張臉,“有些麵熟,但不太記得了。”

    “我給你個提示,十年前文化中心那工程。”

    “你這麽說我記得些,”他似乎有些通曉了,“那工程和大神您有關係嗎?”

    “當然,包工頭是你。”

    “不,不,不”,周元奎辯解說,“是我跟別人合夥的,但具體施工是別人。我隻負責按份子收錢。”

    “那時我聽說別人都叫你周科。”

    “誤會了,誤會了,我不叫周科,”他又辯說,“那時我是婦幼科科長,別人才叫我周科。”

    “我來應聘時,你可是說那是你的工地,就把我塞給了趙洪軍。”

    “不是我硬塞,是趙洪軍要我多拉些人,說人手不夠。”周元奎隨口一說,突然他像察覺到了什麽,“難不成,你就是…”

    “沒錯,”盧旺達說,“就是你把我拉給他。”

    周元奎頓時下跪,“大神,不關我的事啊,冤有頭債有主啊,您找姓趙的去吧。”

    “正是你拉的人。怎麽不幹你事?”

    他又是三跪九叩,五體投地的,“搞工程的是姓趙的,你怎麽不找他反而找我啊?”

    “可我身份證還在你手裏頭呢。”

    “天大的冤啊,”周元奎是似有大大的委屈,“你的身份證和資料我全給了那姓趙的。”

    “姓趙的在哪?”盧旺達忽狂性大發。“我也不知道。”周元奎捂著頭,“三年前工程一完他自己就攜家帶口跑外地去了。”

    “你別騙我,”盧旺達顯然不信。

    “殺了我也這麽說,”周元奎滿臉驚恐地捂著頭,“姓趙那個混球,當年騙我說合夥搞建設,結果又要挾我,逼我轉賣所有的股份。”

    他似乎沒這麽害怕,“來吧,有本事就殺了我。”他挺身而起,“姓趙的欺我無知,連你也來欺負我,好啊,一起來吧,殺了我,有本事殺了我。”此時他青筋暴突,怒上眉頭。

    “我此時來隻想要回身份證,沒別的意思。”盧旺達氣緩了些。

    周元奎籲了一口氣,“對了,你怎麽變成如今這模樣?”

    “一言難盡。”盧旺達歎了歎氣,“我是自己失足掉入泥潭的。”

    “姓趙的就沒找過你?”

    “他壓根就沒我這號人。”盧旺達一臉僵硬,“對了,你說他要挾你?”

    “不錯,那時副院長剛調職,上麵把我推薦上去,姓趙的那個混球卻說要舉報我在外麵包攬工程,於是就逼我賤賣自己的股份,否則要我回不了醫院。”

    天台上,看著魂魄們往外緣掙紮是一件無聊事,尤其是魂魄們能習慣著重複的動作,“盧旺達究竟好了沒有?”我顯得不耐煩。

    “急個什,”潘叔開始訓斥,“有本事你去找姓周的。”

    我便收住了聲。

    不料少頃,忽飛起隻蝙蝠,近看了才發現是個人,“騰走龍蛇”著地,二十出頭,紮了馬尾,著一件純黑素紗道服,暫未知男女。

    “都說近日怪事特別多,原來是你倆裝神弄鬼。”道人說著,便一指射向菱光鏡,潘鼎新見狀不妙,趕緊收回了菱光鏡,鬼魅們也停止了掙紮,圜丘也消失不見,而潘叔不知幾時,已與那人“打成一片”。

    那道人拂袖而擊,後紮的馬尾飄打著,潘叔試著擒拿,卻讓他左閃右避了過去,盧旺達卻突然從地下冒了出來,“怎麽回事?”

    “不知哪來的傻帽,一上來就搗亂。”我回答,“搗亂?”我似又明白了些什麽,便拿起保溫瓶,扭開蓋子,“潘叔,你閃開。”

    潘叔停止了打擊,“你瞄準點。”騰空一翻,躍在我頭上,我便使出全身的勁,往那道人一潑,果然淋得他衣衫濕透,醫院的鬼魅似被激怒了,頓時狂性大發,直衝向那道人。

    盧旺達又乘機躲入我玉佩中,隻見道人拂袖不斷,上下撲打,如有千萬隻螞蟻吞噬,又有如萬般紋叮痛癢,可也顧不上這麽多了,“還不快走。”

    潘叔拉上我,直從天台俯衝而下,從未如此俯瞰過醫院全景的我被嚇得大叫不迭。他隻扯著我的衣領,似好不怕我會掉下來,他突然鬆了手,我又大叫了起來,他捉住我左手,“把右手給我。”我勉為其難伸了出去,又被他捉好,不知何時,便可著地。

    我著實嚇得腿不聽使喚,竟軟得直坐在地,長籲短歎,手腳直打哆嗦。“潘叔,”我似乎快要不行了,”今晚真夠折騰的。”

    還沒讓他送我回家,他便丟下一句,“我先走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