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章 最後的博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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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姑看了淑妃一眼,有些遲疑,“娘娘,要不要同太子殿下說說?您這樣單獨進城……”
“不用,他不會同意的!你不懂,本宮忍了二十多年的委屈,沒人能懂!”淑妃咬著牙,聲音發顫。
“……”
“從來沒有一個人懂本宮的心!本宮從小吃的苦本來是沒有的,卻拜他人所賜嚐盡人間心酸!這口氣咽不下!”
“……”
“隻有看著仇人死在本宮的麵前,本宮這心中的怨恨才能消散!才能睡個安穩覺!”
淑妃的眼底翻騰著怒火,兩眼血紅,幾乎癲狂。
景姑隻得點頭說道,“是,奴婢這就下去準備著。”
。
段奕設在梅州城內的別院——南園。
雲曦吃了點東西後,坐在窗下翻著一本梅州城的地圖冊。
這是她從段奕的書房裏找出來的。
看了沒多久,屋子裏開始漸漸地變暗,原來已到傍晚了。
吟雪送來了燭台,“小主,天都晚了,您也趕了一天的路,還是早點歇息著吧。”
“朱雀回來了嗎?”她揉了揉額間問道。
朱雀來匯報了景姑的事情後,她又吩咐他出門去了。
梅州城有幾家藥鋪都是父親的產業,她沒有來過,每年隻有賬冊送去京城裏,也不知具體的情況怎樣,便讓朱雀去查一下。
“還沒有呢,小姐讓查的那幾家鋪子隔得比較遠,梅州城中的人雖然不多,但地方大著呢。”
她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吟雪離開沒多久,院子裏又響起了腳步聲。
林婆走到二門處問道,“言姑娘,有人找您。”
林婆與她的相公林公是這所宅子的看門人。
找她?
雲曦訝然,這個地方,她可不認識什麽人。
“小主要休息了,林婆,誰來找她?”吟雪問道。
“國師。”
段輕塵?
雲曦眯起眼,他居然找到了這裏。
不過,仔細想想,這便是他的家鄉,又怎會不熟悉?
以他的能力,找一個人,或是根本一直派人暗地裏跟著她,找到她不是難事。
何況,她又沒有做掩藏。
“叫他進來吧!”雲曦推開窗子朝林婆說道。
吟雪正站在窗前,“小主,雖然沒發現他對小主怎麽加害,但奴婢覺得還是離他遠一點。那人太詭異了。”
“不,叫他來吧。”雲曦眯起雙眸。
段輕塵話裏話外,都隱著什麽與她相關的事情,那時是在京城,沒有明說,現在到了梅州,他難道還要藏著掖著?
吟雪隻得應道,“是。”她朝林婆打著手勢,林婆轉身便往前院去了。
沒一會兒,一身墨色鬥篷的段輕塵來到後院。
雲曦正站在院中紫竹下,沒什麽表情地看向他。
因為宅子裏都是自己人,她沒有戴麵紗。
“曦小姐。”他在她三尺遠的地方站住了,一旁的紫竹上挑著的燈籠光印在他的臉上,依舊眉目溫和,“讓下人們都下去吧。”
“她們是我的人,我的事她們都知道了,為什麽要避開?”她微微挑眉。
段輕塵迎上她清冷的目光,“那麽,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麽段奕會娶你?你以為,這世上真有所謂的一見鍾情嗎?”
雲曦的眼睫閃了閃,朝侍立在園子裏的吟雪與吟霜道,“你們都下去吧。”
兩人警覺的看了一眼段輕塵,“小主……”
“去吧……”雲曦說道。
他要殺她,早在路上就動了手,那裏路長林深多的是機會,沒必要等到現在。
“……是。”吟雪吟霜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開了。
等兩個侍女的腳步聲徹底聽不見後,雲曦這才看向他,說道,“你可以說了。這裏,隻有我和你!”
段輕塵朝她走近一步,微微低頭看向她。
兩人身後的紫竹上,掛著一隻橙色的燈籠,照得她的臉色如暈了一片胭脂一樣,麵容嬌豔,但目光清冷。
段輕塵的眸光裏,有一絲情緒閃過。
“你母親本是南詔靈族中的人,生來就同常人不一樣,幼年時,被尹國老國主發現後,悄悄收到宮裏,再將自己的一個女兒換了出去。因為,南詔古老的祭祀中,占卜出來的那個聖姑是老國主的一個女兒。”
雲曦一驚,不是她母親!她母親是個替死的!“……”
他又道,“選出的聖姑不能成婚不能生子,若族人有難,還要用作活人祭祀,如何祭祀,你已經見過了吧?便是如段輕暖死時一樣,千萬割肉,以活人血告慰神靈!”
她心中狂跳,她的母親,她的母親本來不會死!“……”
“尹國雖小,但也是一國!堂堂一國的國主,怎麽可能會讓自己的女兒去做祭祀?但南詔國的護法武功高深莫測,南詔國當時的國力可是尹國的數倍,老國主無奈之下隻好找了個女子頂替他的女兒。將換下的女兒送到了大梁避難。”
“……”
“隻是後來,尹國被南詔國吞並,你的母親也不見了,老國主的長女也在很小的時候失蹤了,冥生幾個固執的護法不得已,才找來西寧月讚時頂替著做了聖姑。”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換下的那個女兒是淑妃。”雲曦說道。
端木雅曾對謝婉說,謝婉與南宮辰的婚約是自小就訂下的,是親上加親。
那麽,不用問,她口中說的親,便隻有南宮辰——也就是現在的太子的生母淑妃了。
因為尹國被南詔國吞並之後,尹國王室的人除了未婚的端木舅舅,就沒有其他人。
“不是她。”
“不是?”雲曦眯起眸子,“那是誰?”
“段奕的母親,德慈太後。”
她吃了一驚,“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你是不是有一位舅舅?而段奕同他長得十分相似?”
雲曦的唇角顫了顫,“他是太後的弟弟,當然像!他是老國主抱養到王室的。若是親生的,哪裏輪得到我的母親做王太女?滅國之前還被封為國主?”
“錯!真相是太後是他的姐姐!德慈太後才是被送出去的那一個!你的母親是他們一家子的替死鬼!”
“……”
段輕塵語氣急促,朝她走近一步,眸色沉沉的看著她,“雲曦,你還不明白嗎?他們對你好,可是從頭到尾的一個騙局!段奕接近你,救你,娶你,隻是完成德慈太後姐弟的囑托!他根本不是喜歡你!目的在於,拿回屬於他們一家子的東西——老國主留下的寶藏!”
她沒說話,而是垂下眼睫看著自己手腕上的一對金鐲,那是德慈送給她的,上麵刻著一些古老的文字。
“知道我為什麽說你是我的未婚妻嗎?”段輕塵又道,“你的母親端木雅所在的家族,是靈族中血統中最高貴的那一支——南淩氏,他們的後代,一直都是與南詔皇室通婚。雅夫人生下你時,已將你的生辰八字送給了我的父王,現在在我的手裏。”
他從袖中取出一張朱紅庚貼,抖開在她的麵前,上麵還有一個小小的嬰兒手印。
她抬起頭,怔然看著,“……”
“夏夫人那裏的庚貼,是假的,這份才是真的,上麵的手印是你出生那日,雅夫人抓著你的手印上去的。你出生,便是屬於我!”
雲曦抬眸看向他,淡淡道,“那麽,為什麽你現在才拿出來?才告訴我這些?”
“因為……找到你……已經太遲了。”他澀然一笑,將庚貼塞到她的手裏,“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我不能強求,但,我等著你……”
“……”
他沒再說什麽,轉身便朝前院走去。
雲曦仔細看著庚貼上的日期,七月二十二?
今天?
她再抬起頭時,段輕塵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裏。
……
救她?
娶她?
利用她?
段奕——
“你在想什麽?”
頭頂一個聲音忽然說道,她吃了一驚,忙抬起頭來。
她竟然沒發現有人進了園子……
段奕正站在她的麵前,眯起眼眸,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此時的他,恢複了正常容貌,一身玉白色長衫,風資綽綽,眉眼溫柔的看著她。
“娘子,……這是在想為夫?”他俯下身來,伸手摟上她的腰身。
這丫頭,一本正經了這麽多天,現在還在一本正經,鼓起小臉,嘟著粉粉的唇,眯著杏眼,這是要跟他清算服侍了他一路的賬?
他現在來,不就是來服侍她麽?
“曦曦……”
雲曦忽然一把推開他,退離他三步遠,朝園子的門口喊道,“吟霜吟雪,送客!本小姐要休息了,今天誰也不見!”
吟霜與吟雪走到小園的門口,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不敢上前。
段奕一怔,“曦曦,怎麽啦?誰惹你生氣了?”
“誰?你!段奕!太後是不是姓端木?”
段奕一怔,“……誰告訴你的?”
“那麽說是真的了?”雲曦咬了咬唇,冷著臉扭身進了屋子。
段奕回頭,發現兩個丫頭傻站在園子的門口,見他看向她們,嚇得臉色一白,慌忙跑掉了。
他抬步朝屋裏走去,才走到門口,門“嘭”的一聲關上了。
段奕:“……”
他伸手拍了拍門,“曦曦,開門,有話跟你說。”
“不聽!”
“不聽後悔。”
“開了門才後悔!”雲曦在屋裏咬牙切齒,“偽君子!”她加了一句。
段奕擰著眉,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離開。
裏間屋裏,雲曦發現外麵的腳步聲不見了。
她更加惱怒,段奕這廝不解釋一下就走了?
她躺在床上怎麽也靜不下心來,想了想還是走去開了門。
隻是,剛剛探出頭來,便被一人攔腰一抱,眼前景物一晃,她被人扔到了榻上。
胳膊被人鉗住,雙腿被人壓著。
“放開我!段奕你這個偽君子!”雲曦的眼風如刀子一般射向麵前的男子。
“不放,放了你就跑掉了。”段奕沉著臉,“梅州城裏蹲著一個窺伺你的,城外還有兩個!謝雲曦,你可真會惹事!”
“你敢對我不好,我就跑!”她怒道。
“我哪兒對你不好了?”段奕一臉冤枉,“哪,哪,哪?你說說看。新房布置好了,聘禮下了,侍女們調教好了,隻等著這邊的事了結之後,娶你進門!府裏的帳歸你管著,本王的私軍也告訴了你!而且,本王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
雲曦咬著牙,一副恨不得咬人的模樣,“剛才的話還沒有回答我!太後姓端木,我生母才姓南淩!”
“是不是段輕塵告訴你的?他剛才來過了。”段奕的聲音沉下來,收了笑容,一雙俊美的眼眸盯著她的眼。
“你隻說是不是!段奕,你為什麽要騙我?難道,你也想要我的命嗎?想得到那些寶藏嗎?”雲曦的眼角微微一紅。
這世上人都騙她,她也不希望他騙她。
“曦曦!”段奕歎了口氣,伸手撫上她的眼角,“不,我不會騙你,我隻是……怕你知道真相不理我。”
雲曦一怔,“……”
“我不知道段輕塵對你說了什麽,但當年的兩個幼兒互換,並不是老國主的意思,而是一場意外。”
“……”
“兩個郡主中的長女,被人擄走了,那天又恰逢國主夫人病重,在彌留之際想見女兒,老國主便在一群沿街乞討的小孩中,找了個年歲差不多大的女孩,換了衣衫頂替著。送走了亡故的國主夫人後,又有南詔的巫師尋來,非說雅夫人是他們的聖姑。”
“……”
“老國主見換了衣衫的雅夫人氣質不凡,知道真正的身份一定不簡單,便不同意放人,想著自己丟了一個女兒,又得了一個女兒算是與她有緣,便收了她做女兒來護著她。她天資聰明,端木舅舅與太後的身體都不好,老國主便有意將國主之位傳給她。”
雲曦眯著眸子看著他,“……”
“卻也因此得罪了南詔人,兩國早先年本是一個祖先,分分合合打了多年的仗,那回,算是徹底交了惡,南詔人殺進了尹國。”
“……”
“但是曦曦,不管怎樣,太後不會害你,端木舅舅不會害你,我更不會害你……”
雲曦沒說話,垂下眼睫。
段奕翻了個身,將她摟在懷裏,“明天午時,冥生會啟動祭壇重新占卜,尋找聖姑。我不會讓他們找到你!”
雲曦抬眸看向他,“……”
“有人會代替你!……二三十年前的恩怨,也該了結了!”
。
雲曦醒來時,天已微微發亮,而她的身上已經被人退了外衫,正窩在被子裏睡著。
床上兩個枕頭並排擺放,她伸手朝一側摸去,果然,那一側的被子裏還是熱的。
段奕這廝!
她惱恨的拍了拍床沿掀起被子坐起身來。
外麵,吟霜輕輕地說道,“小主,天已經亮了,您要起床嗎?”
“段奕呢?”她沒好氣的說道。
默了默,吟霜道,“奴婢沒看見。”
那就好,不管怎麽說,瞞著她這麽多的事情,就不可原諒。
“進來吧,我要起床了。”
門吱呀著開了,吟霜訕訕笑著捧著衣物進來。是她平時穿的紫色的羽紗裙,鞋子,釵環便是一個色係。
換好了衣衫,吟霜服侍著她梳洗好,外麵有人正在擺著飯菜,香味勾起了人的食欲。
她推門走出去,愣住了。
“起來了?過來吃飯。”段奕朝她淺淺一笑。
一身素白長衫的他,清貴儒雅,但——腰間卻係著一條花圍裙,這身打扮實在太詭異。
“你……”
她不知該說什麽。
昨天晚上被他摁在床上,她記得一直踢著他,他沒惱恨?
“這是梅州城的一種野菜,配著肉末吃清粥最是美味,快來嚐嚐。”段奕走來拉著她的小手,拖了張椅子扶著她坐下。
她的麵前擺著一碗粥,並七八樣小菜。
雲曦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吃——吃飽再跟他清算!
隻是,等她吃完漱完口後,發現段奕已離開了。
“小主,王爺的時間緊,先走了。”吟雪說道。
時間緊,這是怕她罵他吧?
“小主,王爺現在偽裝的身份還是‘玄生’護法,他得趕回去,否則,那個狡猾的冥生發現不對勁,咱們還怎麽掌控南詔人?”
雲曦看了吟霜一眼,沒說話。
她以前的丫頭,還分兩派,一派聽段奕的,一派聽她的。不知什麽時候起,所有人都聽段奕的了。
“吟雪,王爺給了你多少紅包?”雲曦咬著牙盯著吟雪的臉。
“啊,啊?”吟雪眨眨眼,神色頓時一僵。
雲曦輕哼一聲已經走開了。
。
朱雀從外麵走進園子裏。
“小主,事情全都辦好了。一共是八家鋪子,屬下已派人將所有外傷的藥材收起來了。藏在一處隱蔽的地方。”
雲曦點了點頭,“好,另外……”她取出一張寫著一條條要求的單子給朱雀,“再去辦這些事情。”
朱雀接在手裏,嘴角抽了抽,小主跟王爺果真是一家,這害人的法子都一個樣。
見朱雀一個人在哪裏嘀咕著,雲曦挑眉,“你一個人說自言自語說什麽?”
朱雀一怔,想起吟霜叮囑他的不得說起王爺的事,他馬上搖頭,“沒有,口裏長了泡,又多說說話。”
口裏長泡要多說話嗎?雲曦眨眨眼,再回頭,朱雀捏著單子已經離開了。
。
梅州城外,淑妃換了身普通的婦人裝,由景姑帶著正悄悄往梅州城而來。
景姑身手敏捷,帶著淑妃騎馬,一百裏路快馬回鞭,至清晨時到了梅州城。
“先找到冥生!”淑妃道,“南詔內部,實權都在他的手裏,連國師也被架空了!”
“是,娘娘。”
“到了城中,就不用叫娘娘娘了,喊夫人就是了。”
景姑點頭,“是,夫人。”
晨曦灑在梅州城的街道上,兩人共騎一匹馬策馬在街道上急走。
路上的人不多,與大梁京城的人相比,顯得比較寒酸。
淑妃的眼底卻沒有嫌棄,而是一直閃著喜悅。
“景姑,你知道嗎?這梅州城當年本是尹國的國都,卻被野蠻的南詔人搶了去,設成了他們的首府。”
“……”
“他們殺了老國主,奪了尹國所有的州府,讓尹國人淪為他們的賤奴……,這些人,都不得好死!”
景姑扶著她坐在自己的麵前,看了一眼她的頭頂,沒說話。
“去找冥生!”淑妃深吸一口氣平複著心情說道。
“是,夫人!”
……
幽靜而高大的石頭砌成的房子裏,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正是景姑與淑妃。
“護法,事情安排得怎麽樣?”淑妃問坐上上首的白胡子老者——冥生。
“中午時分會啟動占卜,你說,你能幫我們找到那個聖姑和殺了段奕?”
“對,先找到聖姑,奕親王就好找多了。”
先殺了謝雲曦,以她做誘餌,段奕一定會上鉤!
“好,你也隨老夫們去祭祀壇。”
……
段奕離開了南園,也馬上叫出悄悄隨行的青一,吩咐著一切按計劃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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