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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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元瑾一直在黑夜中前行, 若她不趁著天亮前逃跑,很容易被朱槙的追兵抓住。
她必須在天亮前, 達到她計劃達到的目的地。
她快速地行走在山林之間,為了防止被人認出來,她已經將頭發拆了半綰起來, 做成一個簡單的少女頭。頭上戴的兩隻嵌碧璽石的蓮紋金簪,還有一對綠貓眼石的耳墜兒已經被她收了起來,這些價值連城的東西不能輕易拿出來。幸而她的噤步上綴了幾個鏤空的銀球, 還可以拆下來當銀錢使。
不僅如此, 她還用了些灰將臉蛋抹黑,衣裳也抹了灰。否則在人群裏, 她的樣貌就太過紮眼了。
她輕輕地按了按懷中放置的金簪, 心裏才覺得穩妥了一些。
晨光漸明,而前麵也出現了岔路口, 元瑾看著這岔路口停了下來。
這段路其實她是熟悉的, 以前她的父親西北侯駐紮山西的時候, 便曾將此處作為據地。前後哪裏有驛站, 哪塊地形容易躲避,有沒有山狼, 元瑾都知道。正是在車上的時候發現到了這塊她熟悉的地方,元瑾才敢直接逃跑。
這岔路口, 她記得一個是通往鄉間集鎮的, 一個是通往荒野的。
雖說有‘小隱隱於林, 大隱隱於市’的說法,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倘若被人發現了蛛絲馬跡,恐怕才會很快把朱槙招來,畢竟這裏是山西,朱槙的老巢。哪一處不是在他的控製之下?
思前想後,元瑾反而覺得還是荒野安全,繼續朝著荒野的方向前進。
這路說是荒野倒也不盡然,路邊有不少良田,剛收了小麥,如今種著一人高綠油油的玉蜀黍,嫩玉米苞子剛吐出須,路邊又種著些棗樹,隻是棗子也還是小小的淡青色,這六月裏青黃不接的,東西都還吃不得。
元瑾一直提心吊膽,生怕有人追上來,雖然已經經過她周密的計劃,選擇的是朱槙最不可能追上來的一條路,但是朱槙這般手段,誰又知道呢?
隻是追兵雖然未曾看見,卻日高人渴漫思茶了起來。
元瑾擦了擦額頭的汗,望了下頭頂的太陽,又看了看旁邊未成熟的玉蜀黍地。
她記得,之前跟著父親、三叔等來任地的時候,他們還時常帶她來烤玉蜀黍吃,香嫩的玉米,父親打的野兔子,大家都能美美地飽餐一頓。
算了,也沒得別的吃的,隻能對不起主人了。
元瑾掰了三個玉米,在地上留了一個最小的銀球。
玉米還非常清嫩,既香甜又解渴,她吃了之後恢複了精神,才能繼續趕路。
元瑾要到的目的地,是一個民間開的驛站。她記得那驛站裏有趕驢車的,可以將人送回京城。且那驛站老板經營多年,信譽良好,童叟無欺。
隨著玉蜀黍地的漸漸稀少,視野重新變得開闊起來。一條平坦結實的鄉路出現在元瑾眼前。而鄉路的對麵便是一些小院,其間有一座五間房,有來往的行腳商人正在喝茶,店家賣油餅、麵條和羊肉湯。馬車、驢車停在路邊。一副掛旗,上麵繡著一個驛字。
跟元瑾記憶中的那個驛站一模一樣,以前,父親曾經帶她來過。
多虧了她超乎常人的記憶力,這些路她也多年未曾走過,竟然還記得分毫不差。
元瑾仔細看了看,雖然同往來的農婦比,她還是顯得不太一樣,卻也不紮眼了。才走過去,低聲向店家要了一碗麵湯,一盤羊肉坐下來吃。
旁邊的行腳商人們隻看了她一眼,見著她灰頭土臉的,就沒大多看,而是繼續說他們的話題。
“……我看咱們這天就要變哩!”其中一個長絡腮胡的漢子操著官話的口音說,“皇城裏,剛上的皇帝老兒,曉得不?”
元瑾微抬起頭,朝他們那...邊看了眼。
應該是長期往來於京城和山西的晉商,他們說話的語氣兩邊夾雜,她才基本能聽懂。
“這咋能不曉得!”另一個瘦些的說,“聽說是啥剛冒出來的太子遺孤,才叫登基,現這皇城裏都不一樣了,咱這生意怕都不好做了。靖王回來是要打仗的。”
“可不!”還是頭先那個說話,“咱西北靖王是啥身份,我看皇位就該是他的。叫個毛頭小子得了去怎麽得行。我還聽說,靖王已經傳了四方,要把軍隊都團結起來,把那小子推翻了!”
在靖王統轄的地區,說這種話不僅不犯法,反而會被周圍人追捧。對於他們來說,替他們剿除邊患,保佑他們長治久安的朱槙才是真正的皇帝,那遠坐在京城裏的什麽也不算。所以他說完之後,周圍的人群裏發出應和聲。
元瑾低頭吃羊肉,心裏卻激動起來。太子遺孤……他們說的是,聞玉登基了!
聞玉竟然成功了!
這本隻是一個奢望,沒想如今卻真的實現了,她怎能不激動。不枉費她這幾年的辛苦。
那她更要想盡辦法,趕緊回到京城才是。
元瑾正想到這裏,卻聽到外麵傳來兵馬鐵騎的聲音。
驛站內的人也聽到了,紛紛好奇起來,出門去看是怎麽回事。
難道是靖王的人追上來了?
元瑾心下一沉,不可能啊,除非他們一路跟著自己,不然怎麽可能找得這麽快!
她來不及做更多的思索,看到這驛站有個後門,丟下吃了一半的羊肉,隻將兩個白麵餅油紙一合,放進了懷中。趕緊從後門退了出去,倒也沒有走遠,就躲在門後看他們究竟是什麽來意,若真是來抓她的,那她倉皇出逃不是更引人注意麽。
隻見門口跑來幾匹青驄馬,那馬隨著主人籲地一聲停住了。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個人,元瑾一看就皺了眉。
來人麵容俊美不凡,身著暗紅勁裝,黑牛皮革帶和長靴,外還披了件薄甲。嘴唇微抿,永遠一副別人欠了他八百兩銀子的表情,不是顧珩是誰。
他進店之後,官兵就將店內清場了,見是官兵,也無人敢招惹。這驛站中的人瞬間就都去了。
顧珩挑了張桌子坐下,將佩劍放在桌上。他身後的親兵立刻去吩咐店家,端了熱騰騰的羊肉湯和麵條上來。
他卻一時沒有吃,而是凝視著羊肉湯許久,不知道在想什麽。
見顧珩一副坐下來吃飯的架勢,元瑾便放心了,那這自然不是來抓他的。朱槙退回山西,肯定是要割據山西和西北,自立政權與聞玉敵對。像顧珩等他的支持者,自然也會回到山西來。
但是他現在在驛站裏吃飯,她自然也不能過去了。
顧珩看了一會兒,對親兵說了句話。那親兵就立刻將店老板帶到了他麵前。
店老板不知是哪裏招惹了官老爺不高興,怕得渾身發抖。賠笑道:“老爺有什麽吩咐?”
顧珩卻道:“我記得你這裏之前,賣一種羊肉餡兒的烙餅,現在還賣麽?”
老板聽到是問食物,才鬆了口氣道:“那餅做起來費時,現在已經不賣了。”看到顧珩瞟過來的眼神,他又立刻說,“當然,如何官老爺想吃,小的立刻給您做!”
“快去做吧。”顧珩淡淡道,那親兵立刻從懷中摸出一錠足十兩銀子放在桌上。雪白的銀子,還印著官印,店老板立刻滿臉堆笑地接了銀錠,下去和麵了。
這倒是奇怪了,此處去太原不遠,怎的顧珩不先趕路同朱槙會和,反倒是在這裏停留,要吃什麽羊肉餡兒的烙餅。
元瑾突然想起,當年她剛救了顧珩的時候,似乎就是將他帶到了這附近的院子裏。這驛站鋪子,她似乎也曾領他來過,吃的正好就是羊肉烙餅。
...顧珩難道是在這裏停下,追憶往昔的?
不,不,怎麽會呢。再說會又如何,這關她什麽事呢。
現在該怎麽辦?
聞玉登基的事既然已經傳遍了,顧珩遇到她恐怕也隻有一個舉措,那就是抓了。
元瑾看了看周圍,這是驛站的後院,養了些驢和馬,後麵還有幾間客房,不知道有沒有住人。這四周的圍牆太高,且無個墊腳的物件,恐怕她是爬不上去的。
元瑾隻能希望顧珩吃了東西趕緊走,不要在此逗留的好。
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又將目光轉回去看那幾匹馬。這幾匹馬似乎都非凡品,馬匹高大,肌肉遒勁,鬢毛金棕色。仿佛是塞外名馬大宛駒的模樣。元瑾曾跟著父親在任上,是認得馬的。
一個普通的驛站,養了幾匹大宛駒,是不可能的。
若隻是歇腳的客人,又自然不會將馬養在驛站的內院。
還沒等她思考個所以然來,外麵突然有人說:“大人你看,此物甚是奇怪。”
她立刻往外看去,隻見一個親兵手裏端著這驛站主人的銀錢盒子,走到顧珩麵前,然後從其中拿出一粒銀球,遞給顧珩。
元瑾心中一跳,那是她方才當做銀錢,付給店主的銀香球!
顧珩也接了過來,捏在手上打量了一番。
這銀香球做得異常精致,鏤雕海棠花紋,裏頭又有一銀質半球,用來盛放香料。這樣精致的做工,似乎不是這地方能尋到的。他問店家:“此物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店家猶豫了一下,才說:“方才有個姑娘來次吃飯,當做銀錢付了我。我見是銀的便收下了。”
“那姑娘什麽模樣?”聽說是個獨身的姑娘出現在這裏,顧珩便起疑了,立刻逼問店家。
店家也說不上來,隻道:“灰頭土臉的,看不清樣貌,年紀應該不大。方才還坐那兒吃飯呢,現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店家往後看了看。
聽到這裏,元瑾看顧珩的臉色,就知道他已經起了疑。
他也許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但他有極強的眼力。如此精致之物,隻能是禦造或者京城中最頂級的家族才能有的,無論是誰,出現在這裏都很可疑!
顧珩果然抬起頭,一句話沒說,就直接道:“給我搜!”
而這瞬間,元瑾已經飛快地離開後門,一掃院中。沒得選擇,隻能藏進這些客房中了。
怪她出門不看黃曆,竟碰到了顧珩!
若真的讓他給抓回去,那朱槙也許會活吃了她!
在大量的士兵湧進後院之前,元瑾已經迅速跑進其中一間客房藏起來,又將門嚴實合上。
她透過門縫往外看,果然看到那些士兵已經進後院了。顧珩隨即也走了進來。
店主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跟著追進了後院,賠笑道:“官爺,官爺,方才那人趁亂走了也不一定的!我這後院您看,也沒個人那!”
顧珩根本沒理會她,站在原地一臉的冷漠。
元瑾緊緊盯著顧珩的下一步動作,卻沒料,突然耳邊傳來一句沙啞而壓低的聲音:“你這是在做什麽?”
這房間裏竟然有人!
元瑾心下一驚,立刻就想轉過身來,但這人卻按住了她的肩,不讓她轉。
“別動,你動了光線會有變化,顧珩會察覺得到。”這人又貼在她耳邊說。
這人竟然還認識顧珩!
元瑾立刻想起院子裏那幾匹大宛駒。難道此人……也是邊疆戰將?隻是這聲音實在是太過沙啞,她聽不出是誰。不知道他究竟是哪派係的人物。她也壓低了聲音道:“……敢問閣下是?”
“不必問我是誰。”這人卻繼續說,“我倒是想知道你是誰,為什麽要躲著顧...珩。我看你年紀也不大。難不成,你被家裏人強行嫁給他,你不願意,所以逃婚了?”
元瑾聽了心道這人真是無聊,怕是平日裏三言二拍看多了。
不過他見自己躲著顧珩,非但沒有出聲舉報,反而還幫助她隱藏,可見是同顧珩有過節的人。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他追我是因為我家哥哥在他府上做事,摔了他個碗,我家的所有家產給他抵債還不夠。他還要將我捉去賣給人家做奴婢才算完。”元瑾隨口就瞎掰了個理由,反正把顧珩的人品說得越惡劣越好。
“哦。”那人煞有其事地應了,又忽地轉換了個語氣,“好無聊,我還以為會有什麽愛恨情仇。比如你哥搶了他未婚妻,他拿你來抵過。或者你懷了他的孩子,他卻納了小妾,你一氣之下離家出走……”
這人怎麽這麽聒噪。
“您能不能稍微安靜點。”元瑾輕輕道,“顧珩也不是聾子。”
那人喲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但不知道為何,這個人的說話風格,又給了元瑾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說不出像誰,可是非常的熟悉……
這人是誰?但這聲音,她分明從來沒有聽過啊。
那人將一隻手撐在她身側,也往外看:“他似乎要走了。”
顧珩也隻是略有懷疑,見的確四處無人,就準備這麽算了。最後再看了一眼,招手讓軍隊撤出院子。
直到看到顧珩退出了後院,元瑾才稍微鬆了口氣。她正準備轉過身同此人好生說道,就又聽到了前麵傳來勒韁繩的聲音,緊接著傳來一聲:“侯爺,急報——”
元瑾頓時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大約是過了兩息的時間,顧珩看了急報是什麽,隨即他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嚴厲了許多:“立刻給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來!”
元瑾心下一沉,他恐怕是接到朱槙的傳信了!知道她已經跑了,而靖王正在四處圍捕她。顧珩再聯想那銀香球,自然就能立刻想到就是她在這裏出現過。
他肯定要立刻把她找出來!
方才還沒有搜查的後院自然不能放過,一群人軍隊湧進來,而顧珩也將這裏作為了重點搜查的地方。看了一眼這些房間,冷冷道:“給我一間間地搜!”
元瑾眼看著他們開始搜索起來了,隔壁發出很大的動靜,想來是櫃子桌子都要踹開,不放過任何一個有立刻躲藏的地方。馬上就要到她們這間了,而躲藏肯定是沒用的。
正在元瑾迅速思索該怎麽辦的時候,背後那人卻似乎有些警惕了,說:“陣仗這麽大,不像是什麽他要抓你去賣吧。你究竟是誰?”
元瑾道:“等價交換,閣下不妨先告訴我你是誰,與顧珩究竟有什麽仇如何?”
他笑了笑:“你如何知道我與他有仇!”避而不談自己的身份。
外麵的聲音卻越來越近了,元瑾不回答他,而是壓低聲音道:“便先不論你的身份了,你有多少人馬?”
他還未說話,元瑾就說:“他若是找到此處,發現你我恐怕都逃不掉。我現在有個計謀,但是需要你的配合,你帶的人,能否與他一半的兵力想抗衡?你不用再問我怎麽知道你有人馬的,院子裏的大宛駒必是你的,你又能一眼認出顧珩,必不是普通人。既然如此,你出門不可能不帶人馬。”
他果然沒有再多問,而是頗有些讚賞一般,勾了勾嘴角說:“帶了三十人,如今潛伏在這院子暗處,應該是沒問題。”
元瑾才道了一聲好,低聲道:“希望我幫閣下這一把,閣下也帶我離開,屆時必有重酬。”說完整了整衣裳,走了出去。
“魏永侯爺,別來無恙了。”元瑾淡淡地說。
顧珩一眼就看到她款款走出,小臉上還沾著灰。卻一點也...不影響她的笑容。他眼睛一眯,伸手一招讓軍隊將她團團圍住。
“王妃娘娘倒是讓屬下好找。”顧珩的嘴角竟也露出一絲笑容,“剛收到殿下的命令,必將抓王妃娘娘回去。屬下也不想傷了娘娘,娘娘看自行跟我上路如何?”
“明人不說暗話,想必侯爺已經知道我已經背叛殿下了。”元瑾道,“一個背叛者回去是什麽下場,侯爺也知道,我今天,恐怕是不能跟你回去的。”
“哦?”顧珩的語氣冷淡下來,“王妃娘娘的意思是,需要我動粗了?”
“侯爺稍安勿躁,其實,我是有東西能同侯爺交換的,隻希望交換之後,侯爺能放我一條生路。”元瑾道。
顧珩倒也沒有立刻反對,而是冷笑道:“王妃娘娘又有什麽花招?”
元瑾淡淡地道,“我聽說,侯爺這麽多年未曾婚娶,是因為當年你在山西的時候,曾經遇到一心愛女子。這些年,你都在找她的下落,我說的可對?”
顧珩並不意外,他的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薛元瑾作為朱槙的枕邊人,知道也是正常的。
“你究竟要說什麽?”顧珩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
“我知道這女子的下落。”元瑾道。
而她終於看到了顧珩臉上的一絲表情波動,但是並不明顯。
因為顧珩根本不相信,他找了這麽多年都沒有找到的人,薛元瑾隨便就能知道,這怎麽可能!
元瑾也不管,繼續說:“侯爺不是曾覺得,我與她十分相似麽,那正是因我曾與她相處過一段時間的緣故。她教過我下棋,她還告訴我說……”她刻意地頓了一下,“她曾在戰場上救下一個年輕男子,那時候他的眼睛看不見了,她用盡辦法都沒有將他的眼睛治好,最後不得不離開。想來,這個人就是侯爺你了。”
直到薛元瑾說到這裏,顧珩的神情才發現了明顯的變化,他幾乎有些震驚地薛元瑾。嘴唇動了動:“你……你是怎麽……?”
不,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
這是她的陰謀詭計,她想逃跑的陰謀詭計!
可是,他被救過的事的確很多人知道。但他那時候差點雙目失明的事,他從沒有跟任何人提過!她是怎麽知道的!難道,她當真見過阿沅?
或者……還有別的什麽,他不知道的可能性。
“你休想騙我!”顧珩冷冷道,“這是你從哪裏聽來的吧?”
元瑾又道:“侯爺還不信?那你們曾住的那院子裏,有一株槐花,她曾親手摘了槐花送你,還差點從樹上摔下來。”說到這裏的時候,元瑾自己都頓了一下。其實她並不想利用這件事,她甚至不想再提到這些事。但是她現在必須要利用。“這樣的事,除了她親口告訴我外,沒有第二個人會知道了吧?”
顧珩聽到這裏,已經是徹底的心神大亂。
那時候他雙目失明,看不到樹上開的槐花,他之前從未看到過槐花是什麽樣子。阿沅就跟他說:“這有何難!”
她像個猴子一般靈活,很快就爬上了樹。但是在下樹的時候,他卻聽到傳來了她摔落的聲響,他連忙走過去要拉她起來,她卻笑嘻嘻的說:“你看,這不就是槐花麽。”
她將她摘的那束槐花塞進他的手裏,抓著他的手指去摸索,還問:“你看,它就是這樣的!”
她急切地想讓他摸索,而他卻一把將她擁入了懷裏,抱得緊緊的。
他更怕失去她,更怕她會出什麽事。
她才是那個,讓他不至於墮落黑暗的深淵的關鍵。
顧珩想到這裏,心情徹底為之激動起來。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元瑾的手,聲音有些顫抖:“快告訴我,她……她在哪裏?現在在哪裏?”
他找了這麽多年,已經快要瘋魔。...如今突然知道了真正的線索,怎能不激動!
捏著她的手,都已經生疼了起來。
元瑾見他這般,心中驀地升騰起一股悲涼。
而顧珩由於太過激動,連她這一絲的異樣都沒有注意到。
她淡淡地道:“我自然會告訴侯爺,但是我有個條件。我隻告訴侯爺一人,你周圍的這些人都必須要退出去。”
顧珩幾乎沒怎麽猶豫,他實在是太想知道了。立刻就叫人:“你們都先退出去!”
他身後的軍隊如潮水般退出。
元瑾笑了笑:“退到門外還不夠,需得退到三十丈外。”
顧珩這時候有些猶豫了,他緊盯著薛元瑾。如果薛元瑾隻是個普通人,那他就是對她嚴刑拷打也沒有關係,但她不是,靖王殿下沒有發話,她就仍然是靖王妃,就是他也不敢造次。
他又太想知道了,這甚至已經成了他的魔障了。對他來說,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
顧珩吩咐親兵去傳了話,他的軍隊果然退得更遠,直到元瑾目測當真是在三十丈外,她才看向顧珩。
她的手已經快要被顧珩抓青了。
她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露出了一絲笑容:“不過現在,恐怕還不能告訴侯爺。”
她話音剛落,從房簷、牆後、甚至是屋中,突然竄出二三十人,而薛元瑾趁機甩開顧珩倒退,這三十人持雪白長刀將她團團圍住。
顧珩也瞬間就反應過來,後退後將佩劍拔了出來,冷冷道:“薛元瑾,你又是在騙我?”
隨即,一個人才從房內走出來,說:“顧珩,你對一個弱女子都這般陣仗,她騙你又能如何?”
那個人慢慢走到前麵來,薛元瑾才真正的看到他的臉。
他身材高大,也是約莫三十歲。長相應該是英俊的,可惜臉上徒添了一道刀疤,將他的額頭幾乎劃為兩半。淺棕色的眼珠,左側嘴角帶著一個小小的笑渦,即便是不笑的時候也有。而他看著薛元瑾,對她露出了一個笑容。
元瑾看得渾身一顫,驀地一股鼻酸突然湧上來,頓時她眼眶就紅了。
五叔!
竟然是五叔!
他回來了,他竟然從邊疆回來了!
這是元瑾重生以來,看到的第一個長輩的親人。這和看到靈珊的感覺不一樣,縱然五叔可能根本不知道她是誰。但是也不知道怎的,看到他對她笑,元瑾就突然有種,他也是知道她的感覺。
但是他的聲音……他的聲音怎麽會變成這樣!
元瑾分明記得,五叔的聲音是很清亮的。而且他的臉上又怎麽會有疤?
“竟然是你!”顧珩眼睛一眯,立刻就認出了眼前的這個人。隨即他冷笑道,“蕭大人怎麽的,你也敢到山西地界上來?”
“侯爺這話說的,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怎麽就不能到山西來了呢。”蕭風微笑道。
顧珩卻是不屑的,繼續冷笑說:“宮變時若不是薛元瑾泄露了殿下的戰略圖,殿下早已將你們拿下。怎輪得到薛聞玉那毛頭小子登基!而今現在你們身在山西,這是靖王殿下的地盤,還以為你們逃脫得掉嗎!”
他手一揮,也立刻從門外湧入了三十多人,與蕭風形成對峙之勢。
看來他也是留了一手的,沒完全被迷惑了心智。
其實局勢仍然是對元瑾和蕭風不利的。
雖然他們能同顧珩對峙,而且蕭風還比顧珩更豐富成熟的作戰經驗。但是他們不能耽擱太久。剛才顧珩一發現薛元瑾的時候,恐怕已經派人快馬加鞭地去通知靖王了。
此處去駐地不遠,靖王又一直在沿著向京城的方向追來,說不定很快就會趕來了。
若朱槙追過來了,那才是真的走不掉...了!
所以必須要速戰速決!
蕭風沒有繼續接話,而是往四處看了看,才說道:“想來,我似乎是有五年沒回到山西了。沒想到一別經年,這驛站倒是跟以前一樣。”
五年前,這裏還是元瑾的親生父親蕭進的駐地。
顧珩徑直看著蕭風,嘴角帶笑:“這憶當年之事,沒想到名滿天下的蕭風蕭大人也會做啊。”
自蕭太後下台後,蕭家的人都同他有深仇大恨,根本不必客氣。
“當年,我還經常帶阿沅來此吃麵。”蕭風口中,突然又冒出了這麽一句話。“阿沅特別喜歡這家的羊肉餡兒烙餅,她時常跟我說,她能一口氣吃三個。”
顧珩的臉色突然凝滯了,他慢慢道:“蕭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為什麽會突然提到……阿沅?
而元瑾聽蕭風說出這句話,也看向了蕭風。
蕭風一笑:“怎麽了,侯爺聽過這名字?這是我侄女的小名。”
“你侄女……”顧珩說到一半,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喉嚨咯了一聲,臉色變得煞白。
蕭家陽盛陰衰,蕭風這輩隻有蕭太後一個女眷,而蕭風的下一輩,也隻有一個女孩,就是當初曾被指婚給他,他卻又想盡辦法拒絕,甚至不惜逼宮還害了她全家的那個蕭元瑾。
“你侄女不是……”顧珩說話頓時變得有些艱難,他問道,“你不是隻有一個侄女,便是當初的丹陽縣主麽?”
“是啊。”蕭風的臉上露出了奇異的笑容,“元瑾小名就是阿沅啊。”
顧珩腦中轟然一聲。
不是的,不會是像他想的那樣的!
蕭風又繼續說:“隻不過旁人不知道,隻有她親近的人才知道罷了。她十四歲那年來她父親的駐地玩。我時常帶她到這驛站吃麵。不過她生性貪玩,經常亂跑……我記得她好像還曾經從邊疆撿了個傷兵,養在這附近……”
“不!”顧珩突然暴吼,他的眼睛突然脹滿紅血絲,“你說謊!阿沅怎麽會是蕭元瑾!”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阿沅怎麽會就是蕭元瑾呢,怎麽會……是丹陽縣主呢!
“侯爺怎的突然如此激動。”蕭風卻笑了笑,“我聽說,大姐曾想將阿沅指婚給你,可你不想要,並且因此,還參與了靖王的謀逆活動,是嗎?”
顧珩心亂如麻,聽到蕭風的話,捏緊了拳頭。
他腦海中,浮現了阿沅模糊燦爛的笑容。
很多曾經忽視的細節突然浮上心頭。
阿沅其實是一個身份特殊的女子,因為她在西北候的駐紮地猶如出入無人之境。阿沅小他四歲,而當時說媒的時候,母親曾告訴他,縣主也隻小他四歲。阿沅喜歡下棋,而母親也曾跟他說,縣主精通棋藝,以後兩人可以閨房對弈。
他之前,一直認為蕭元瑾就是養在深宮的,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是阿沅。
但現在越想,仿佛就是如此!
他之前為什麽會遍尋阿沅不得?是因為阿沅根本就不在山西,她早就已經回到了宮中。
他之後為何也尋阿沅不得?因為阿沅已經死了啊。
不……他不能相信!
顧珩突然看到了元瑾,他朝她衝過來,根本不顧周圍人的□□,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剛才說了這麽多她的事情,這些是隻有她才知道的!你告訴我,阿沅究竟是誰?她究竟在哪兒!”
元瑾知道顧珩其實心中已經信了大半,他隻是不敢承認而已。
她之前不想說,是想讓顧珩就這麽一輩子不知道,一輩子被懲罰。
但是現在,似乎到了應該說的時候了。
她道:“方才那些,的確是一個叫阿沅的姑娘告訴我的,隻是我後來再也沒...有看到過她。說知道她在哪兒,不過是騙侯爺的罷了。但阿沅姑娘的確告訴我,她的本名是叫做……蕭元瑾。”
顧珩的手漸漸鬆開,最後一絲希望落空,他的臉色蒼白得都不像個活人了。
蕭元瑾!
蕭元瑾竟然就是阿沅,竟然就是阿沅!
他滿心記掛著阿沅,所以不願意娶蕭元瑾,為此抗旨不尊,還與靖王等人聯合推翻了蕭太後,害了蕭家全家人。並且,他以為厭惡蕭太後這種賜婚。還買通了丫頭,在阿沅的湯藥裏……下了毒。
因為這一勞永逸,永絕後患。
他後退幾步,突然之間幾乎無法站穩。手下不得不立刻扶住他:“侯爺,您怎麽了!”
顧珩說不出話來,張了張嘴。
阿沅,那個救他照顧他,為他治眼傷,帶他重新感知世界,感知一花一草,一事一物,重新給了他生命的勇氣的阿沅,竟然就是丹陽縣主。而他呢,拒了與她的親事,還毒死了她,害了她蕭家滿門!
顧珩越想越無法承受,嘴中竟然湧上來陣陣的腥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