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字數:17389 加入書籤
第73章
元瑾思忖一會兒, 頭一次給朱槙回信,隻用了兩個字:休想。
朱槙枕在火爐邊休息的時候收到了她的回信,他看之後笑了一聲, 順手將紙投入火爐中。
火爐突地騰起一簇火焰,瞬間就將紙條吞沒。
他麵前坐著一個身著戰甲的人, 低聲說:“沒想到當年我隨手收養的孩子,竟然就是皇室遺脈, 倒是給殿下添麻煩了。”他的聲音瞬間陰冷,“我當日就應該早些殺了他, 免得做出如今狼心狗肺之事。”
朱槙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 還活著就好。如今有你, 這戰局便能真正加快了。”
那人抬起頭來,風吹起帷帳的簾幕,他的麵孔棱角分明, 赫然便是失蹤已久的薛讓。
元瑾料朱槙必定會進攻武陟, 孟縣地勢易守難攻。現在他想速戰速決,要轉換方向了。她連夜與蕭風商量對策。讓蕭風領軍八萬抵禦,而她與崔勝領神機營守孟縣,應當不是問題。
朱槙次日領軍自圪壋和西陶兩麵進攻武陟,他的軍隊有常年與蠻夷交戰的經驗, 十分驍勇善戰。而蕭風所統領軍隊, 多來自京衛和遼東沿海, 對於抗倭等海上作戰擅長, 但對於陸戰有所不及。元瑾對此很是擔憂,更何況又有朱槙昨天發出的那封信在,心裏總是惴惴不安的。
她一早便站在營帳外,看著武陟的方向。
隔得這麽遙遠,仿佛也能聽見兵戈鐵馬,戰場廝殺的聲音。她站了一會兒,冷風便吹透了身體,準備回營帳去歇息。
但是不久,她就聽到了戰馬的聲音,腳步有些混亂,同時看到了他們的旌旗。
元瑾心裏頓時透涼,五叔撤兵看!這代表……武陟終究還是失守了!
她連忙命駐守的士兵迎接,自己又立刻迎了上去。隻見到蕭風被人扶著,麵色異常蒼白,手的姿勢僵硬。
這怕是受傷了!
緊接著很多士兵衝進來,將蕭風扶進了營帳,剪開戰袍一看,是手臂上被砍了一刀。元瑾問他:“五叔,這究竟……究竟怎麽了?”
五叔帶著八萬兵馬,朱槙進攻的隻有五萬人,按理說應當不會如此慘敗才對!
蕭風嘴唇微動,他告訴元瑾:“是薛讓……薛讓沒有死,他回來了。”
元瑾瞪大了眼睛。
朱槙是怎麽找到的薛讓,又找到多久了,這些元瑾統統不知。她隻知道蕭風同她口述的,當日分兩路進攻武陟的一路是朱槙領軍,另一路就是薛讓。他發現竟然是薛讓時亦是非常震驚。
他們差點以為見了鬼!
薛讓不是死了麽?怎麽會又出現在戰場上?
雖然從智力上來說薛讓很一般,但是他領軍作戰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不然定國公府也不會發展到如今的地步。
所以在強兵夾擊之下,蕭風實在是抵擋不住,撤兵了。
蕭風的手臂受了輕傷,正在包紮。
元瑾則在營帳中轉來轉去,苦苦地思索。
朱槙手裏有薛讓、李淩、裴子清等大能將,除了裴子清鎮守山西,現下又回來了薛讓,朱槙可謂是如虎添翼。但是蕭風這邊,能將僅他和崔勝二人,這崔勝作戰雖強,但在計謀上無任何幫助。
實在是棘手。
若朱槙勝出,元瑾不覺得聞玉和蕭風他們會有什麽好下場。她了解朱槙,具有強威脅力的人他是不會留著的。更何況,京城中那些仇人,她也還未來得及一一算賬,就麵臨敗北。
她已亡的親人,還在天上看著呢。
元瑾閉了閉眼睛,覺得這十月的天果然是徹底寒冷了下來。
“將軍的傷可要緊?”見已經包紮好,元瑾便問軍醫。
軍醫是個花白...胡子的半百老頭,恭敬道:“傷的倒是不重,未及根骨。隻是也不淺,總歸要養幾日的。”
在這種節骨眼上,蕭風即便隻是受了點輕傷,也是雪上加霜。
元瑾叫他退下去了,她單獨同蕭風說話。
蕭風將袖子放下去,說:“……眼下隻餘孟縣在,但憑朱槙的勢頭,沒兩天就會被攻下來了。到時候懷慶一破,下一步就是開封府,整個河南便失手了。”
蕭風抬起頭,看了元瑾許久才問:“阿瑾,事到如今……你告訴我,那日朱槙來找你究竟是為了什麽?”
元瑾沒有說話,過了許久露出微微地一個苦笑:“五叔,到了這個地步,又何必問這些無用之事。”
蕭風沉默了。
元瑾並沒有讓他說,而是繼續道:“其實我知道您想說什麽,朱槙對我的確有幾分情分,但他沒有足夠喜歡到……要放棄皇位的地步。”
朱槙不會再經曆過往的事了。他來並不是為了別的事,隻是為了勸說她放棄皇位爭奪,但是她能放棄麽?她的親人,她的仇恨和必須完成的使命,這些她放不下,朱槙自然也放不下。
蕭風就微微地歎了口氣道:“不管怎麽樣,我們都希望你活得幸福,嫁與一個,真正愛護你的男子。”
元瑾的神色有些茫然。真心愛護她的人……五叔又是什麽意思?
她仔細想來那些,曾經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的人,似乎沒有一個是真心愛護她的。他們都有自己的目的,不得不背叛她。
她閉上了眼睛,有些疲倦地將頭靠在了蕭風的膝頭。
接下來戰局的快速發展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朱槙的軍隊在破了武陟縣之後,勢如破竹地接連攻破了孟縣,占領了懷慶。緊接著再破開封府,逼得元瑾蕭風等退守順德。
這便是已經打入北直隸了!
元瑾收到了朱槙的傳書,他隻寫了一句話:承諾三日破,如何?
元瑾有些咬牙切齒,這人當真是,勝了還要來言語挑撥她。元瑾甚至能想到他寫這幾個字時,那種手攬大局的氣定神閑。覺得她始終是不如他麽?
她拿著這張紙走進了軍營,告訴蕭風:“我要上戰場。”
在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之前陛下有令,即便元瑾跟隨行軍,也不能上戰場。再者蕭風也絕不讚成她上。
徐賢忠臉色一白:“二小姐,您身份高貴,這戰場上刀劍無眼的,您可不能去!”
蕭風也皺眉:“阿沅,不要胡鬧!”
“我沒有胡鬧。”元瑾淡淡道,“現在薛讓回來了,你與崔勝必須要兵分兩路對付他們。崔勝不足以對付靖王,這幾次大敗,無不是他對上了靖王之後毫無一戰之力。我隻在後麵看著就是。再者我騎術甚好,亦不會拖累旁人。”
“我讚成。”白楚在旁笑了笑說,“誰說女子不能上戰場了,古有穆桂英掛帥,梁紅玉擊鼓退金軍,秦良玉替夫從軍。二小姐將門之後,父乃西北候。上陣也沒什麽問題。”
蕭風看了白楚一眼,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整天就知道煽風點火。不過,他之前幾次保衛勝利,都有白楚的出謀劃策在裏麵,所以他也沒有說他什麽。
白楚又說:“大不了,你再多派些人,隨身保護她就是了。我不信十個護衛,還守不住她周全。”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元瑾道,“白楚要跟著你,徐大人要守住後方,眼下隻有我能用。我不上戰場,崔勝將軍不熟悉陸戰打法,到時候是必敗無疑。”
蕭風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想護得元瑾周全,卻發現世事殘酷,他根本無法護住。
他沉默片刻,告訴徐先生:“這事瞞著陛下。”徐先生點頭應了。
次日元瑾就出現在了堯山...的戰場上,與崔勝合作抗擊朱槙的軍隊。
堯山地勢險峻,騎兵不能發揮作用,而朱槙軍隊中最強的便是騎兵。正是因這個,元瑾便謀劃好了作戰方針,將朱槙的軍隊往山裏引,隨地而動,再配以早就埋伏在山中各處的炮統軍和□□手,肯定能一擊必勝!
果然不出元瑾預料,朱槙的軍隊果然上當,然後入了深山中了他們的埋伏。
尤其是朱槙的軍隊通過一處峽穀時,大量被她所埋伏的□□手所傷。沒過多久,朱槙就意識到此戰不可打,堯山這個地形太過桎梏,很快追兵不再來。元瑾與眾士兵立在山穀裏,她高高地騎在馬上,等了許久發現朱槙終於退步之後,聽到周圍的人突然歡呼:“他們退兵了!”
他們戰勝了朱槙,他們竟然能戰勝朱槙!
激動的士兵無不用崇拜而熾熱的眼神看著元瑾,若不是她是女流之輩,恐怕早已將她舉起來慶祝了。
在縱馬回城的路上,元瑾仍然麵帶笑容。
她的心情也頗為愉悅。早知如此,她應該早日上戰場的。
隻是當她看到朱槙的鴿子停在她的房門口時,元瑾的臉色就不太好了,她取下了鴿子上信紙,看到上麵寫的一句話是:勝利的感覺如何?
元瑾嘴角一扯,給他回信:因勝於靖王,自然美妙。
不久之後,她得到了朱槙的回信,上麵寫道:你贏一次,便不要太生氣了。現在隻是指揮作戰,再氣恐怕就要掛帥上陣,同我廝殺了。
元瑾看到這裏麵色一寒,朱槙的意思是,他故意讓她贏的?
她立刻爬上了城樓,看遠處的朱槙營帳,自然是看不清細節的,隻見得些微螢弱亮光。她仔細回想,才想起朱槙今天帶來的軍隊根本就不多,並且——他撤兵得也太爽快了些,根本就是不想與她纏鬥的樣子。
她氣不打一出來,給他回信問:殿下的意思是,故意敗給我的不成?我怎知道你是不是嘴硬?
她寫完之後給那胖鴿子裝上了,那鴿子啄了啄羽毛,大概是飛得有些累了,所以原地休息並不打算飛。元瑾甚至驅趕了它兩次但都沒用。鴿子隻是一個趔趄,扇了扇翅膀穩住了自己的身體,縮緊了頭,一副不想理人的樣子。
“你飛不飛?”元瑾又問。“不飛便把你做成烤鴿子。”
寶結一出房門,就看到自家一向精明的小姐,在威脅一隻鴿子。她走了過來,笑吟吟地道:“二小姐,鴿子這是餓了。”說著她進了房中,出來時遞了一把黃米給元瑾。
元瑾接過米,將信將疑地把米遞到鴿子麵前。這鴿子才來了精神,低頭慢慢啄米吃,直到它吃得滿意了,才揮著翅膀飛走了。
鴿子等到了下半夜才飛過來,元瑾取下紙條,看上麵隻有一句話:可你真的打不過我啊。
元瑾嘴角一扯,寫了字又給他飛了過去。
第二日一晨,朱槙接到了她的回信,展開一看,上麵隻有一個字:嗬。
非常的言簡意賅、雲淡風輕。
朱槙笑了笑,又回頭凝望一眼自己的營帳,沉聲道:“出兵!”
朱槙打算放棄堯山,這個地方根本沒有攻下來的必要,朱槙的下一步,是元瑾現在的大本營龍崗。
而元瑾也早就料到,朱槙不會再攻打堯山了,他占據如此優勢,隻需要將龍崗再打下來,堯山就不戰而獲了。所以她也命軍隊連夜準備,以防朱槙偷襲。
寒霜十一月,大地已經降下了白霜,濃霧盡散,強烈的金色日光穿透濃霧,照射向大地。
大地山川、河流匯聚,薄霧縈繞,而金光將薄霧染得如金紗一般,籠罩著山川,濤濤黃河之水流入城內,金光投下如碎金一般粼粼發光。但是這樣的美景卻無人觀賞。龍崗縣的人都在忐忑地準備著防禦。
...
元瑾遠遠地就看見了朱槙的身影,他披甲掛帥,高高地騎在馬上,與她認識的那個人不大相似,反倒更像是陌生的靖王殿下。金光將他身後森嚴的軍隊拉得很長,鐵甲上也反射著金光,威壓逼人如同天兵神降。
他的嘴角帶著一絲冷笑,仰著頭,看著站在城門上的元瑾。
她的衣袖被風吹動。濃豔的金色陽光灑在城樓上,隔得太遠,她的麵容模糊而金光熠熠。但因為白霧籠罩,宛如仙宮仙子,隨時都會幻化為風而去。
朱槙朗聲道:“蕭元瑾,刀劍無眼。”
元瑾運了聲量說:“殿下隻需擔心自己就好,我不必掛心。”
朱槙又一笑。不再說話,緩緩地舉起了右手,道:“攻城。”
千軍萬馬浩蕩而至,朱槙麾下的炮統軍在前麵一字排開,對著城門開炮。緊接著就是長木攻門,石炮投石攻擊。城門震動,宛如地動山搖。不少城牆處被砸出深坑。
元瑾早已有計劃,她手一揚便上來□□陣,均以最強的□□裝配。她冷喝一聲放箭,千萬箭矢密麻如雨而下,朱槙軍隊立刻以圓盾擋箭,但仍有不少人中箭。而朱槙再一伸手,又有軍隊洶湧補入,根本就不怕損耗。攻城的攻勢反而更加猛烈。
元瑾立刻意識到,他這是準備采取人海戰術!
同時下麵的將士跑上來報:“二小姐,城門已經快要不守!您也快下去吧,仔細石炮傷著您!”
元瑾麵沉如水:“城門已用三層實木,鐵板和鐵條加固。竟這麽快便能攻破?”
將士低聲道:“對方炮統威力極大……”
元瑾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不對。
她命令道:“再以二層鐵板加固,城門不準破!”
破城的人在不斷地死去,朱槙要用人海戰術,那她就跟他耗!隻要他們能堅持住,那最後就能贏!
元瑾揮手讓另一隊□□手換上,同時讓人提來了火油,往城下傾倒。
不是到了必要時候,不能上火油攻擊,很可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但是她現在必須要這麽做!
朱槙發現她開始傾倒火油,眉頭就擰住了。
薛元瑾真是心狠,不光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他右手再次舉起,命令道:“直接衝陣!”
軍中嘩然,但是沒有任何人質疑朱槙的決定,立刻大軍洶湧而上,城門岌岌可危。元瑾眼中銳光一閃,對上朱槙的眼睛,她立刻冷冷道:“放箭!”
無數熊熊燃燒的火頭箭射向下方的火油,頓時熊熊烈火燃起。士兵當中不斷發出慘叫聲,但同時,岌岌可危的城門發出吱呀的聲響,城門恐怕馬上就要破了。又有侍衛走上來對她說:“二小姐,您必須要離開!”
不,她不能走!
走了的話,城門肯定是守不住了!龍崗若再守不住,順德府就完了,順德府一完,整個北直隸隻會如摧枯拉朽一般被朱槙攻下來!
但是元瑾根本沒有反對的機會,到了這個時候,她身邊的護衛得到的唯一指令就是保證她的安全。
元瑾被半推半挾持地下了城樓,下麵有輛馬車等著她,要立刻從另一邊送她出城。
元瑾回頭看,她看到熊熊烈火的氣焰冒起來,城門最後沉重地響了一聲,隨即龐大的鐵板倒地,木門四分五裂,城門終究還是破了!
無數的士兵湧入城門中,幾乎將龍崗的所有主幹道占領。崔勝領軍迎戰朱槙的五千精銳鐵騎。他們殺意極重,銳不可當,瘋狂的廝殺使得崔勝的軍隊節節敗退。
隔著廝殺,朱槙看向她的方向一眼,他的眼神血紅。
“二小姐,咱們必須要走了!”侍衛道,“蕭將軍的死命令,就是城破了您就必須離開啊!”
元...瑾閉了閉眼,她知道崔勝根本不敵朱槙,隻要龍崗失手,一切都完了!
“走吧……”她回過頭,知道這不是逞能的時候。城門不破她或許還能迎戰朱槙,但是現在是怎麽都不可能了。
她上了馬車後,馬車快速地朝前方跑去。
馬車跑了不久,元瑾感覺到馬車發生了詭異的震動。隨即劇烈地搖晃起來,她心中不安,支出頭問:“到底怎麽了?”
但眼前這一幕,讓她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隻見流經龍崗的黃河泛起大水,波濤一般的水浪一股股地湧來。已經將遠處的城鎮淹沒了,同時水迅速地淹沒過了馬的膝蓋。
元瑾立刻往黃河流入的源頭看去,隻見那源頭的水浪,即便是遠遠看著,都是掀起了三四米高的浪花。水的湧入不斷地加快,已經有很多哭喊著,從屋中逃出來,卻迅速地被無情地濤浪被淹沒的百姓了。
“這……這是……”元瑾喃喃,“黃河的堤口破了?”
否則,怎麽會有這麽浩大的聲勢?
但這不是汛期,黃河怎麽會決堤!
應該是人為,否則哪裏會決堤得如此可怕,幾乎就洶湧如海嘯一般了!
恐怕是有人開鑿了河堤,想要淹死這城中之人。龍崗地勢極低,且城樓修得十分牢固,一旦黃河決堤,城中之人將十分險峻!城中有誰?她和朱槙,那開鑿黃河的人,究竟是想淹死她呢,還是想淹死朱槙呢!
這究竟是誰幹的?
元瑾心裏突然漫過一陣涼意,她不敢猜那個結果。
趕車的車夫已經是嚇得不敢說話了,他們太靠近河流決堤處,水越漫越高,已經連馬的大腿都過了。他隻能拚命地驅馬奔跑,快一分就多一分的安全。但是水位太深,馬根本就跑不起來了,隻是在水中趟過。眼看在車廂已經呆不住了,他顫聲道:“二小姐,您爬上車頂……您,爬上去!”
現在水位已經很高了,爬上車頂並不難。元瑾爬上去之後,一眼望過去,都之間茫茫的河水和被淹沒了一半的房屋。城門口的戰場廝殺已經看不到了,她也頓時有了茫然之感,她問車夫:“你可善泅水?”
車夫點點頭,元瑾就道:“若實在是危機。你拋下我就是了。”
車夫才道:“二小姐。問題是,咱們出城的路口,正好是河水流經之處……”
若是不出城,將在城中被淹死。若是出城,可能會在河裏淹死!
元瑾也覺得渾身一顫,她感覺到越來越慢的車速,知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即便她水性再好,也不可能就這麽遊得出去,更何況她的水性也不過是一般而已!根本沒有體力遊出去。
水很快就淹沒了車夫的腰身,他越來越怕,雙眼發紅,低聲道:“二小姐,我……我家中還有老人和一雙兒女。我……”
“我明白,”元瑾表示理解他,“你走吧,不要在這裏陪我了。”
車夫棄了馬車,在水裏趟過,很快又遊了起來,似乎是希望找個高處躲一躲。
元瑾看著泱泱一片的水澤,馬已經徹底不跑了,她蹲坐在車頂上,抱著濕透的裙子,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孤獨。
在滔滔天災之下,人禍算什麽,權勢又算什麽?滾滾黃河水而過,一切不過是泡影罷了。
她覺得很冷,又將自己抱得緊了點。
水越淹越高,應該很快就要淹到車頂了。
元瑾盤算著自己遊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少,最後想想,還不如遊到旁邊的房子上。等著看潮水會不會退去。
她試了試水,涼得透骨,但是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她正要下水,突然聽到背後一聲急喝:“你在幹什麽!”
同時有人一把撈起她的腰,讓她穩穩地坐在了馬背上,那人在她背後厲聲說...話,溫熱的氣息在她耳邊:“你不會水,下水隻會被淹死。你病急亂投醫了麽?”
元瑾卻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這是朱槙,竟然是朱槙。
他來救她了!
她心中突然膨起一股喜悅,他竟然來救她了!其實他們那個位置,撤離比她方便多了。她是往城中跑,越來越接近河流,所以才如此淒慘。而朱槙的戰馬,是出自西域的汗血寶馬,比普通的馬高大矯健不少,仍然能跑得快。
元瑾靠著他溫熱的胸膛,將她的後背貼得暖暖的。她突然笑了笑說:“朱槙,我會水。”
朱槙方才發現黃河水決堤時,就知道肯定有人搗鬼。他立刻下令讓他的軍隊撤離,自己正準備退的時候,想到了薛元瑾,她已經跑到了城裏,恐怕來不及跑出去,她才是真正的有危險!
朱槙看了眼黃河泛濫的速度,當時什麽都沒想,立刻決定騎馬追上來。結果一追到她,就發現她的身影一副要立刻往水裏跳的樣子,這才連忙過來將她撈起。
朱槙問她:“會水,那你在皇宮裏時被徐貴妃推下水,差點被淹死的時候呢?”
“那是我要陷害徐貴妃啊。”元瑾在他懷裏說,“你忘了麽,我蕭家和徐家也有不共戴天之仇。而實際上我會水。”
朱槙聽了沉默片刻,卻笑起來:“好你個薛元瑾!”
他的笑容卻不像是生氣,但也說不出來究竟是什麽意思,隻是又將她摟得更緊了一些。她的衣裳都濕透了,靠著他能暖和些。
“你還有什麽騙的事可以一並告訴我。”朱槙說,“反正都到了這地步了。”
水越淹越高,但兩人卻在馬上奔跑。
元瑾就想了想說:“我不會做衣裳算麽?你平日穿的衣裳、鬥篷都是我的丫頭動手做的,充了我的名字送給你,隻有一雙鞋是我做的,你好像都沒來得及穿——但是也別穿了,估計穿上去也不會舒服。”
“我早便知道了。”朱槙說,“你在定國公府的時候,還連隻鴨子都繡不好,怎麽可能嫁給我後就樣樣精通了。”
元瑾笑了笑。靠著他的胸膛閉上了眼睛。她仍然感謝他來救她。就像那次在皇宮裏落水,她是真的被他救了一樣。她對他的溫暖充滿著依戀。因為他會來的,而且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
“朱槙,你不要你的皇位了麽?”元瑾突然說,“你要是陪我死在這裏了,豈不是就便宜別人了?”
“誰說我不要皇位。”朱槙卻笑了一聲,“你以為我救了你就是不要皇位了?”
元瑾一時沒有說話。
“你可想太多了!我怎麽會為了你如此犧牲”朱槙又說。
元瑾回頭瞪他,卻發現他原本麵帶笑意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怎麽了?”元瑾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他們已經接近了城門出口,但是麵前幾乎就是水漫金山,波濤滾滾。這已經是黃河邊上了,那水已經快要漫過馬脖子了。馬是肯定跑不過去了,並且水還在持續上漲,就是留在這裏也不行。
“朱槙……”元瑾抓了抓他的衣袖。
朱槙看著她發白的臉色,他反而笑了笑,“你慌什麽,遊過去不就是了。”
他的表情似乎仍然是氣定神閑的,元瑾卻仍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她點點頭,道:“不過我水性一般……”
“下來吧,我帶著你。”朱槙自己先下了水,然後扶著元瑾也下來。
他們離城中建築已經很遠,且回過頭看去,唯有那些樓房還在外麵,平房幾乎已經被完全淹沒了。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遊到城牆邊,然後爬到城牆上去。
元瑾下水之後,立刻聞到水中帶著的一股奇怪的腥味,又是初冬節氣,水中冷得人發抖。她抿著唇往外遊。
...
剛下水之後,她就立刻能感覺到水流的湍急,頓時明白過來,下麵就是河,她們遊到了河上!
剛才朱槙臉色難看,是因為這個吧!
緊接著,朱槙握住了她的手臂,低聲道:“不要慌,跟我遊就是了。”
元瑾跟在他身後,他們離城牆還有約一百丈的路。
但是元瑾已經沒有力氣了,懂水性和長距離泅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天氣天冷,她身上的衣裳浸透了水又濕又重,她甚至能感覺自己渾身的熱氣在散去,而她的四肢越來越無力,隱隱有種抽痛的感覺。
“你不行了?”他問。
“太冷了,而且我的腳又有些抽筋……”元瑾勉強地說。
“那你別動。”朱槙道,他怕她會腳抽筋得更厲害,就更可怕了。他讓元瑾不動,他依照原來那樣,穿過她的手臂摟著她往前遊。元瑾道:“朱槙,你帶我遊很耗費體力的……”
她能感覺到他有些吃力了。
“你別說話。”朱槙似乎在專注地遊,隻是麵色越來越白。
元瑾卻覺得他的手勒得越來越緊,她道:“朱槙,你怎麽了?”
“沒什麽。”他笑了笑。
元瑾也說不出哪裏有問題,隻是他摟著自己的力氣又越來越小了,是不是太累了?
前方就是城牆,元瑾覺得這段路她沒有問題,便讓朱槙放開,她朝前麵遊去。隻是遊到城牆麵前又出現了新問題,城牆太高了,她上不去。
元瑾累得直喘氣,發現城牆沒有絲毫可以攀附之物,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聽朱槙說:“我攀著牆,你踩著我的肩上去。”
元瑾回頭看,他的神情依舊是沒變的,隻是嘴唇很白,可能是在冷水裏泡久了,元瑾覺得自己恐怕也不會好到哪裏去。“這行麽……”元瑾直覺覺得有問題,“我上來了,你呢?”
“你以為我是你麽……”朱槙竟然還有空嘲笑她,“這點高的東西……我隨手便能翻上去。你別廢話了,快上去。”
“好心當做驢肝肺!”
元瑾便不再與他廢話了,踩著他的肩膀終於翻上了城牆,覺得他的身體一晃,在支撐了自己一下之後,陡然落入了水中。
元瑾轉過身,正想把朱槙拉上來。卻見他對自己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他在湍急的河水中,對她說,“不好意思,我上不去了……你就不要,不要……”
他的麵色越來越難看,似乎在強忍著巨大的疼痛,連話都不怎麽說得出來了。
元瑾才意識到不對。正常人的臉色,絕不可能蒼白成這個樣子!
她麵露驚詫,看到他麵前的水上,湧出了大片的血色。
他的傷……他腰部的傷又裂開了!
“怎麽……你怎麽……”元瑾覺得自己手腳發抖,都有些站不穩了。這麽多血,剛才一路上,他究竟流了多少血!
流這麽多血……還能好麽!
“你的傷怎麽會還沒好!”元瑾的聲音沙啞,透著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恐懼,“我來拉你……”她努力地伸長手,想要抓他,但是他連手都不伸過來,她都要急哭了,“你這是幹嘛,快來拉我的手啊!”
朱槙卻知道自己,那是一絲力氣也沒有了。拉她,隻會把她也拉下來。
這樣就夠了,夠了……至少,他還了她一條命。
至少,在他臨死的時候,她是這麽的焦急,焦急得幾乎像真的很怕失去他一般。
“恐怕……隻能再見了,你記得回去以後……去找裴子清,他會幫你,幫你收服我剩餘的部下。這場戰爭,最後還是我輸了,”朱槙勉強地說,朱槙隻是露出了一個笑容,可能已經完全沒有力氣再說話了,看到她紅了的眼眶,他想安慰她,卻連...手都伸不起來,隻能輕輕地用嘴唇說,“再見……別哭。”
隨後他的身影,徹底沉沒入河水之中,波濤洶湧的河麵蒼茫,瞬間不見了他的蹤影。
“朱槙!!”元瑾大聲喊他,聲音幾乎是一種快要破音的尖利。她渾身都在抖。
她緊緊地盯著河麵看了許久,才確定他是真的不見了,不是騙她的。
真的不是騙她的。
他出事了。他腰部的傷一直沒好,恐怕是越來越嚴重了的。剛才騎馬肯定就裂開了,卻一直在水裏泡著,還努力將她送到了城牆邊……
他這樣沉沒入江中,極有可能會死,甚至說,他死定了。
一想到朱槙會死,元瑾渾身都被恐懼所攫取。
“你不是說了,要爭皇位嗎!”她大聲地說著,已經感覺眼前什麽都看不清楚了,“你出來跟我爭啊!你自己說話不算話,你說過你要皇位的。”她越說,眼淚越發的洶湧,“你這個騙子,誰讓……誰讓你來救我了!誰讓你……誰讓你救我了!誰要你的部下了……”
她最後說不出話來了,隻是伏在牆頭,哭得縮成一團,緊緊地,緊緊地抱著自己涼透的身軀。
耳邊似乎還是他的話在說。
“你以為我救你就不要皇位了麽?”
“你先上去。”
“對不起,我上不去了……”
“再見……別哭。”
河水東去,看著無情的河麵翻滾,眼淚爬滿了她的臉,她再也聽不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喊她,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會無條件地保護著她,會輕輕地對她說:元瑾,別哭。
別哭……
她不想哭,她很生氣,他為什麽就這樣出事了。他明明就是一個功利的人,沒有什麽比得過權勢。他為什麽要來救她……
可是她卻哭得,好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一樣。
朱槙,你回來。
你回來,我就不哭了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