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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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元瑾一個人站在營帳外, 凝望著跳動的火把。
遠處的天際黧紫色與深藍交織,地平線躍上一條金紅的輝煌。隨即金紅光暈彌漫開來,將周圍的雲層暈染出層層深淺不一的金光, 萬千丈的光線透過濃密的雲層,灑落在原野上。
日出到了。
金光灑向河麵, 跳躍著粼粼金色,大地也染上了金色, 格外的絢麗壯觀。
軍營陸續醒來,傳來炊煙的聲響。
元瑾身邊走來一個人, 也看著磅礴的日出景象。
元瑾微偏頭,此人慈悲和柔和的容顏, 金光落在他的臉上, 更加重了這種佛性。
在他不開口說話的,這樣的氣質是非常讓人敬仰的。甚至可以直接做成泥塑,放在寺廟裏任人跪拜。當然, 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 這種感覺瞬間就蕩然無存了。
“你怎麽起得比雞還早?”白楚說。
元瑾嘴角微動,白楚是她見過最玄幻的人,跟他師弟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極端。
“白先生不也起得很早嗎。”元瑾淡淡道。
“天氣太冷了,我被凍醒了。”白楚說著,繼續提醒她, “對了, 正好跟你說一下。冬天快到了, 記得給我預備幾件大氅, 灰鼠皮那種,冬衣也要,要裏麵帶羊羔毛的。還有手爐,我的手比較金貴,若沒有手爐,生了凍瘡可就不好了……”
他還沒說完,元瑾就轉身走了。隻留下句:“白先生有侍女,凡事讓侍女去準備即可。”
白楚摸了摸鼻子,露出個笑容。
她脾氣可真差啊!
他一路穿過同他打招呼的士兵們,謝絕了問他吃不吃烤饅頭的炊事兵,站在一片山坡的背風處等人。
不多久,就有個穿著破爛道袍的人影走過來了,精瘦如人幹一般,皮膚黝黑,留著幾撇山羊胡。見著他還笑嗬嗬地同他打招呼:“師兄,多年不見,你竟如此的英俊瀟灑啊!”
白楚背著手,淡淡地張口:“廢什麽話,我什麽時候不英俊瀟灑了。”
清虛一噎,他這師兄就這點毛病最壞事,幸好他已經習慣二十年了,不然也和別人一樣,每時每刻都想打死他。
“師兄,師父逝世前,見我倆每天都算計彼此,大打小打的,曾立下門規,說同門眾人,至死不得自相殘殺。”清虛笑眯眯地說,“師兄,你覺得咱們倆現在這樣,算是自相殘殺嗎?”
白楚已經明白了師弟想幹什麽。
果不其然,緊接著,清虛從懷中掏出一物,遞到白楚麵前。
白楚眼睛一垂,隻看到這紙包上留下一個油手印。他愛幹淨至極,最受不了自己這個師弟的不修邊幅、不講衛生,他慢悠悠地說:“你覺得我會接嗎?”
“凡事要看裏子,別看外表。”清虛忙說,拆開了兩三層的油紙,隻見裏麵是一疊銀票,這疊銀票倒是幹淨整潔,非常符合白楚的氣質,“這是五萬兩。”清虛說,“我們殿下說了,隻要師兄你能改投陣營,陸續還有十萬兩送上。”
清虛是非常了解自己這位師兄的,表麵看他高潔不屈,實則視財如命。
果然一看到銀票,白楚的目光就被吸引過來了,他看了很久,甚至微微歎了一聲:“可惜了,竟然還是通銀錢莊最新的銀票。”
一聽可惜了三字,讓清虛有些吃驚,白楚的意思是他不接?難道他這視財如命的師兄轉性了?
“師兄,你不是曾同我說,忠心是最要不得的狗屁,銀子才是真理。怎麽的,你現在轉性了?”清虛問道。
白楚才道:“與銀子無關,我受人之托,必須要幫助薛元瑾取得最後的勝利。”他露出了玄妙的笑容,“那人叮囑了我,無論用什麽辦法和手段,都要達成這...個目的。所以我也勸師弟你,要是真的不想同門相殘,就別攤這趟渾水了。”
白楚說完不再逗留,轉身離開。
清虛愕然,他這師兄的意思是……背後其實還有人,是要幫薛元瑾的?
究竟還能有什麽人,有這麽大的能力影響白楚,讓他甘心於效忠薛元瑾?什麽人現在能夠遊離於這些勢力之外?
清虛百思不得其解。
畢竟也曾在一起生活過那麽些年,清虛深知,自己這位師兄非常不可控。但是一旦他可控起來,可能真的就是一柄利器。他把銀票收了回去,很快趕了回去,將這件事告訴靖王殿下。
他告訴朱槙的時候,朱槙正坐在營帳裏寫字,他說完之後,朱槙並沒有什麽表情。
其實朱槙也早就料到,清虛沒這麽容易勸服白楚,否則薛元瑾也決不敢冒用他。
朱槙將毛筆擱在硯台上,對身邊李淩說:“傳令下去,今晚子時,再度夜襲孟縣。”
他淡淡道:“另外,再讓顧七把這個消息傳給薛元瑾。並且告訴他務必不能露出端倪,若對方有絲毫察覺……便小心顧珩的性命。”
清虛和李淩的眼睛皆是一亮,李淩說:“殿下您這是打算……”
將計就計!
很快,薛元瑾就得到了顧七的傳信,朱槙準備今晚再度夜襲孟縣。她立刻聚集了蕭風等人討論。
“老朽覺得有些奇怪……”徐賢忠道,“靖王上次的夜襲既然已經失敗,又怎會這麽快嚐試第二次呢?”
他說完之後,發現白楚看著他扯著嘴角一笑。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好像也沒有我想的那麽蠢啊。當然,其實白楚並沒有說話,但他對人的侮辱和欠打已經深入他的每個動作和眼神,讓人一看就能體會到他的意圖。
徐賢忠避開了他的目光,他不想跟這個人發生任何對話。
“徐先生與我想的一致,覺得這事透著一絲古怪。”蕭風抬頭看元瑾,“阿沅,你怎麽看?”
元瑾也有些摸不準,但這種事,總不能單單的因為一個感覺而決定。“說不好。但若是朱槙恰好料準了我們的心思,這第二次夜襲,也的確能打得人措手不及。”
如今孟縣全靠他們的兵力護衛才得保全,倘若稍有不慎……那將天下盡失。
“那麽現在有兩種可能。”徐賢忠就說,“也許經我們上次一戰後,靖王產生了懷疑,將二小姐的線人找了出來,這次的消息是假消息。第二個可能,就是他是真的想趁我們不備再度夜襲。”
幾個人糾結了一會兒,最後將目光共同地投向了白楚。
正在喝茶的白楚:“……你們看我幹什麽,我怎麽知道你們線人有沒有露餡!”
八百兩銀子一個時辰,難道是請他來喝茶的麽。元瑾示意寶結:“把白先生的茶端下去。”
“好吧好吧!”白楚才放下茶杯說,“恐怕朱槙現在,應當是已經知道有叛徒了。”他稍頓片刻,本來是想留點神秘感,見沒有人問他,先生是怎麽知道的一類話,才自己灰溜溜地繼續往下說,“昨晚清虛傳信給我,他已經知道我在你們陣營了。如此一來,前晚我們反擊的種種手段他也應該知道,若是沒有人通風報信,我們縱然猜到他們會夜襲,也不會知道具體時辰。所以勢必是有人透露的,按照朱槙的個性,肯定會嚴查手底下的人到底是誰走漏了消息。在這種節骨眼上,出現這樣古怪的攻打命令,那勢必就是已經找出叛徒了。”
元瑾其實早已經有了惴惴不安的感覺,如今則證明是真實了。怕是顧珩……被朱槙發現了,便以此招來將計就計。
她睜開了眼睛,道:“縱然如此,也不能掉以輕心,正所謂不怕一萬,隻怕萬一。現在僅有孟縣和武陟縣還未被破,大家都要做好防禦準備。防止...朱槙是聲東擊西,反倒壞事。”
如此一來,就大抵是萬無一失了。不管朱槙那邊的情報是真是假,她們都做了準備,應當不會有錯。
白楚也沒說什麽,帶著人下去準備了。
戰場元瑾是一律不去的,刀劍無眼,蕭風也不會讓她去。這夜的風聲淒厲,元瑾又沒有睡好。實際上自開戰以來,她很少有睡好的時候,唯獨朱槙來夜探她的那晚,竟然是睡好了的。
等到她迷蒙地醒過來時,卻聽到了耳邊傳來沉沉的呼吸聲。
元瑾霍地睜開了眼,然而手腳皆已被禁錮。背後的胸膛熟悉而又熾熱,她心中一驚,是朱槙!
他怎麽會又夜探她的營帳!
元瑾惱怒,正要大聲喊人,卻聽到他低沉一笑:“丹陽縣主,是嗎?”
元瑾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猛地一沉。
丹陽縣主……他為什麽會提到這個?難道他已經知道了什麽?
元瑾突然反應過來。
朱槙的目的,也許並不是孟縣或者武陟縣,就算他發現了顧珩是奸細,也不應該發出一條誰都會有所懷疑的情報。他之所以透露出這樣的情報,是知道按元瑾多疑的性格,勢必不會全信顧七所言,怕朱槙聲東擊西,那麽就會派兵同時守住孟縣和武陟縣,這樣一來……他們的大本營反而兵力空虛,得以讓朱槙趁虛而入!
朱槙的目的,是她!
想到這裏,一股涼意躥上元瑾心中。
這麽一來……外麵恐怕都是朱槙的人了,她已經落入了朱槙的陷阱之中!
“靖王殿下是什麽意思。”元瑾冷淡道。
朱槙的聲音繼續說:“都這個時候了,你為什麽還想要隱瞞呢……”他輕輕地在她耳邊道,“蕭元瑾。”
當他說完這三個字的時候,一股震撼衝上心頭。他的語調既熟悉又陌生,好像說過很多次,又好像是第一次提及。元瑾渾身輕輕一顫,她這才明白過來,其實無論是什麽時候,她內心深處都隻認為自己是蕭元瑾。
她與朱槙,終於剝開了層層的麵具,第一次的,用最本質的身份麵對彼此。
元瑾拳頭緊握,久久沒有說話。
“我一直很疑惑,為何你要背叛我,就算是我求了原諒,你也會中途逃跑。在我審問顧珩的過程中,我終於明白了。”朱槙靜靜地說,“因為你就是丹陽縣主,是那個數年前,曾經刺殺過我五次,被我滅了族的姑娘。也是親手被我毀了婚事,毀了一生的蕭元瑾。我說得對嗎?”
他說到這裏,元瑾奮力地掙紮起來。
外麵已經全是朱槙的人,但是他們不會進來,元瑾撞落了桌邊的燭台,一把抓著還要燃燒的燭台想要刺向朱槙。朱槙往旁一躲,她終於能夠從床上站起來,看著他。
爾後,她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好啊,既然靖王殿下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必隱瞞了。是,我就是蕭元瑾,就是那個被你滅了族的蕭元瑾。靖王殿下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要背叛你了吧?因為你手上沾著我父親、我姑母、我全族的血,我日日夜夜睡在你身邊的時候,都想的是怎麽報仇。我再告訴你,你若不殺我,那我就會來殺你。我們二人隻能是至死方休!這世上隻要有我在,就不會讓你苟活於世!”
元瑾冷冷地看著他,目光透著洶湧的恨意。
朱槙卻在她的床上舒展開了修長的手腳,手枕在後腦看著她說:“你想激怒我殺了你?”
看到他並沒有絲毫被激怒的模樣,反而一語道破了自己的心思,元瑾有些無力。
朱槙的確厲害,她是想激他殺自己,這樣至少,聞玉他們不會就此被牽製。畢竟倘若她被挾持,恐怕薛聞玉二話不說就會退位,以換取她的存活。既然他已經看穿了,那便別演了,浪費她的表情。...元瑾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剛才說話太大聲了,嗓子有點幹。
朱槙覺得她也是好玩,身陷敵軍的包圍中,激他殺自己不成,幹脆懶得激了,自己喝起茶來。
他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所以,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
元瑾連眉毛都沒有抬,喝了口茶淡淡地道:“聽靖王殿下的意思,是還嫌不夠?”
朱槙道,“我隻是覺得奇怪,倘若僅僅是如此的話。你為何不肯告訴我你的身份呢,畢竟如果我知道了你是蕭元瑾,那我會告訴你當年的很多事,緩解你我之間的矛盾。但你為何不肯說呢?”
元瑾握著茶杯的手微抖,隻聽朱槙還是繼續道:“也或許,你還有別的心思。比如說,其實你從內心中是愛我的。但是這和你心中的仇恨違背了,你怕我告訴你之後。你心中的防線會徹底瓦解,你會徹底愛上我,這樣何談報仇呢……”
“閉嘴!”元瑾終於開口了,她胸口微微起伏,冷冷地看著朱槙。
她這下才是真正的被牽動了情緒。
朱槙卻嘴角微微一扯,笑了起來。
元瑾卻陷入一種無端的絕望中。
其實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聽說朱槙的各種事跡。
他是如何用兵如神收複西寧的。又是怎樣權勢滔天,回京城時百官跪迎的。或者他在他的封地裏,是怎麽待民如子,親切溫和的。而她私底下刺殺他無數次,他都不動聲色地悄然化解了,那些刺殺的人都有去無回。
到後來她成了薛元瑾,遇到了陳慎,這個陳慎是真正讓她愛上的人,沉靜端和,不與世爭。無論何時何地,他總是能幫助她。後來她知道了他是朱槙,和那個她聽過無數次的靖王仍是矛盾而又重合,他之所以是這個樣子,那是因為他的身份與他相輔相成。
一個普通的居士,不可能指點江山,用兵如神。不可能在她需要的時候,能夠準確無疑,並且輕鬆地幫助她。不可能擁有那般的從容和淡定,其實元瑾內心也知道,她真正愛的就是靖王這個人。陳慎是一個虛幻的泡影,陳慎的言行舉止中透露出來的就是靖王朱槙。
她愛的那個人,就是朱槙,她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
元瑾頓生一種背叛之感,腿軟得有些站不住。
朱槙扶著她的肩膀,逼她看著自己。而她的渾身軟軟的,像是沒有絲毫力氣一般。
“阿瑾,你聽我說,這場戰爭其實可以圓滿解決,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死。”朱槙低聲說,“你不停地想要與我作對,無非就是想為你的家族報仇。可是,阿瑾,我同你說一句實話,蕭家當年如此繁盛,權可比皇室,即便不是我出手,也撐不了多久。”
元瑾明白他的意思,那個時候的蕭家,太過樹大招風了。
“我未曾殺過你的父親和姑母。”朱槙繼續說,“當初將蕭家收監,我還建議過朱楠,不要治你父親的死罪,他保家衛國是有功勞的。可惜你父親在押解回京的過程中沒有活下來。還有蕭太後,當時蕭家已滅,我為何要非殺她不可?我將她囚禁在慈寧宮中。可是有一日朱楠卻告訴我,她意外暴斃。阿瑾,我是個臣,而不是殺人魔。隻要達到了我的目的,我又怎麽會殺他們……”
元瑾聽他說著父親姑母他們的過去,靜靜地閉上了眼睛,一道淚痕劃過臉頰。
“即便你說這麽多……”她的聲音停頓,“但是朱槙,他們仍然是因你而死的,就算你不曾親自動手。朱槙,你自己也知道這是狡辯的。”
“可不該是這樣的!”朱槙見她油鹽不進,一把抓住她的肩,他頭一次,用這種低啞的語氣說話,“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我所做的這些事,都與你無關。也與你我之間無關……”
他在很多不得已的時候,做過很多絕情的事。...也許是為了淑太後,也許是為了自己的權勢。
在此之前,他從未為它們後悔過,但是現在,他頭一次有了這種衝動。
元瑾卻露出個慘淡的笑容,她知道,即便她知道又能如何。她能原諒他,但是她沒有代表別人原諒他的權力。
“元瑾,我知道你不可能忘記這些事。但是這些都是過去了,我也為我曾做過這件事後悔……”朱槙停頓了一下。“你不應該,不應該……”
在他還沒說完的時候,她就已經將他抱住。
這是頭一次,她在清醒的狀態下,做出如此主動的舉動。
朱槙卻隨之身體一僵。她將頭埋在他的胸口,仿佛一顆柔軟的毛球,有種異樣的熨帖。
“你不需要說了,朱槙。”元瑾聽到自己清晰冷靜的聲音,“我從未覺得你錯了,你也不必後悔。我站在你的位置,或許會做出同樣的事情。隻是……朱槙,倘若你在我的位置上,我能怎麽做?”
一個本來衣食無憂,從來隻得到別人的保護和尊崇的人,一夕之間要麵臨世界傾覆,親人不再的痛苦。即便表麵看上去再怎麽堅強,她也會在午夜夢回醒來,望著淒冷無依的世界,哭得渾身發抖。
“所以即便父親他們不是死於你手,我也無法,無法視這一切為沒有發生。”元瑾繼續說,她閉上眼,深深地聞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類似一種皂香和鬆針混雜的味道。大概是她最後一次聞這個味道了,她聞到便想起寺廟中的歲月,便頓覺安心。“既然我敗於你手,那我認了。你想怎麽樣都可以,殺我,囚禁我,我毫無怨言。”
朱槙卻是一笑:“不是這樣的。”他將她的下巴抬起,“你覺得,我愛不愛這個皇位?”
元瑾不知道他這麽問是什麽意思,但是她眨了眨眼睛,緩緩地說:“沒有人不喜歡絕對的權力。”更何況他還是靖王,他足夠理智的話,就應該用盡一切的手段去謀求皇位。
朱槙又笑了笑,她對人性的判斷既武斷又準確。
“但是我這次會放了你。”朱槙說,“隻為了彌補我過去對你做的事,很多事不是一條路走到黑的。當然自此以後,我也不會再手下留情。元瑾,你是丹陽縣主的時候就鬥不過我,現在,你也一樣鬥不過,希望你能明白這點。”
他說完之後,輕輕地吻了下她的額頭,然後蒙住了她的眼睛。“閉上眼吧。”
等元瑾睜開眼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然後很多人衝進了營帳,火把亂晃,周圍兵荒馬亂,那是敵人突然離去的淩亂,緊張地問她:“二小姐,您沒事吧?”
元瑾卻跪坐在床上,茫然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眉心,仍然殘留著那顆吻的熱度。
她的心中充滿了一種不解,以及異樣的觸動。他居然會放了她,居然會真的放了她!
但是太後曾說過她雖然聰明,但是在麵對感情的時候,其實像孩子一樣的遲鈍和殘忍。元瑾曾經不以為然,她覺得自己很成熟,也很善良。但是到今天,她心中突然有一絲東西破裂而出,開始沐浴著陽光而生,她才明白,太後說的那句話是真的。
她就是不懂得愛,孩童一樣的遲鈍和殘忍。
而他,卻似乎對她有所觸動。
朱槙……
朱槙,他究竟在想什麽呢?如果換做是她,會輕易地放人嗎?
很快,蕭風他們也回來了。在布局後不久,白楚就察覺到了不對,意識到朱槙很可能是聲東擊西,他的真正目標應該是薛元瑾。但當他們帶兵衝回來,準備與朱槙的軍隊廝殺的時候,隻看到朱槙的軍隊已撤,而元瑾毫發無損。
“阿瑾,朱槙究竟做了什麽?”蕭風懷疑朱槙還有計策,因此問元瑾。
元瑾卻搖了搖頭,不想再說。
她隻想...好生的睡一覺,理清楚自己的思緒。隻剩下蕭風等人翻遍了她的營帳,也沒找到朱槙究竟動了什麽手腳。蕭風最後下令,退軍一裏重新安營紮寨。
進入十一月,懷慶下了第一場雪。大雪漫漫,將山河妝點得銀裝素裹。
一旦真正進入隆冬,打仗就變得艱難起來。對人力物力的消耗都是加倍的,尤其是於朱槙方而言更是如此,他是拉長戰線作戰。所以他加快了進攻的速度,在大雪後的三天,再次對孟縣發起了進攻。這次是全麵而猛烈的正麵進攻,蕭風率五萬軍隊,挾神機營炮統軍同朱槙作戰,而自上次一事後,蕭風等對元瑾加強了管製,現在她留在大後方,被二十個侍衛貼身保護著,不斷地聽著前線傳來的消息。我軍傷亡多少,靖王傷亡多少。
傳來的消息越來越讓元瑾膽戰心驚,蕭風在苦苦抵禦著靖王,然而越來越有所不敵,傷亡人數每天都在擴大。
白楚在她身邊坐下來,問她:“那日朱槙來究竟做了什麽,他總不會是來給你送棉襖和羊肉的吧?”
元瑾看了他一眼說:“白先生每天都這麽閑,我開始覺得,付給先生您的銀子是不是有些貴了。”
“別這樣。”白楚卻說,“昨天我不是還趁著下雪,用網捕了幾隻鳥,烤了給你吃了麽。也沒見你說不好吃。”
“你究竟有什麽打算?”元瑾快要繃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她壓低聲音,露出幾分冷笑,“你這幾天每天神出鬼沒,一到戰略布局的時候就不見蹤影。白先生,難道我和蕭風看上去都像很好說話的樣子嗎?我看把你烤了也不錯。”
白楚露出個不痛不癢的表情。說:“你知道朱槙,為什麽拖到現在才正式進攻嗎?”
元瑾盯著他不語,此人非常喜歡故弄玄虛,最好是別回答他,他沒趣了反而會自己說。
“一進入冬天,軍隊供給就可能出問題。而且碰上大寒,可能還會凍死人。”白楚說,“所以將士們為了早日結束,反而驍勇善戰,攻勢極猛。我們的兵力本來就不比朱槙,所以肯定不敵,想什麽辦法都沒有用。”
元瑾不再看他,指望某個人勢必是不靠譜的。白楚不幹事,最後扣他工錢就是了。
白楚卻繼續問:“二小姐還沒有回答我,那日朱槙來找你究竟是為了什麽。”
元瑾幹脆沒理他,起身走人了。
“哎喲。”白楚又再次笑了笑,“真是好難溝通啊!”
等元瑾再次回到營帳時,隻見寶結捧著一隻鴿子在等她:“二小姐,這個又飛來了。”
那鴿子張著綠豆大的小眼睛,左看右看,毛色水滑,很是神氣,甚至有那麽幾分趾高氣揚的味道。
元瑾將鴿子腿上的小竹節拆下來,走入了營帳中。自從那日之後,朱槙時不時地會用鴿子給她傳一些話過來。絕大多數是無關痛癢的話。比如“今日請吃飯,清虛獨盡酒菜,故他付賬。”還有,“今日晨起,突覺不公。雖有世仇,爾卻也嚐試殺我數次,如何不能抵消?”
元瑾偶爾會看得笑一笑,她從來不回。但朱槙仍然隔三差五地給她送幾次,一開始那鴿子還不識路,會飛到別的帳篷頂上去,到現在鴿子都認得元瑾的帳篷了。時常就立在她帳篷前的火堆架上閉著眼睛打盹等她。好幾次差點被白楚捉去烤了。
雖然不回,但元瑾也不得不承認,朱槙這些傳話的確給她帶來了些許的樂趣。
今日,這紙上隻寫了一句話“三日內奪孟、武陟兩縣,請速速準備。”
元瑾立刻皺起眉,雖然如此戰局吃緊,卻也仍然膠著,他怎的就有如此的自信,能三日內奪取兩縣,破懷慶防禦了。
這最後一句,請速速準備,更是顯得有些莫名了,準備什麽?
元瑾捏著這張紙條,莫名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