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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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宜王府都在為了宜王大婚忙碌,而宜王反而成了最清閑的人。他散朝之後本想入宮看望自己的母妃,卻得知阿史那蘭被淑妃叫去聊天,因為大婚之前二人不能見麵,段以賢隻好沿著禦花園的石子路慢慢地逛去。

    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後宮西北角的一處廢棄的宮殿,段以賢頓住了腳步。景炎帝稱帝後,為避免大興土木引起飽受連年戰亂之苦的百姓抗議,便派人將前朝的宮殿翻新整理,搬了進去。

    這偏殿據說是前朝梁明帝最後身死的地方,所以被鎖上,廢棄了下來。但是卻沒人知道,這裏,對於段以賢的意義。

    段以賢五歲時,前朝梁明帝貼身侍衛卻林夜探內宮尋到了他,從此開始每夜就在這個廢棄的宮殿之中教他習武。後來的某一天晚上,卻林帶進宮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孩,就是任之。

    兩年前卻林在護城河邊拾到了還是嬰兒的任之,將他撫養長大。從尋到段以賢開始,卻林幾乎在這個廢棄的宮殿安家,任之也從此成了段以賢的小跟班。

    那個時候的任之小小的,抱在懷裏軟軟的,喜歡跟段以賢一起讀書,一起習武,總之隻要跟在段以賢身邊,他就能整天笑嘻嘻的,哪怕他要一直呆在那個廢棄的殿中,很少能夠出去。

    後來任之漸漸懂事,知道了段以賢身上背負的一切,他主動要求進宮當內應,於是卻林托了多年前的老友,讓任之冒充小太監,入了宮。

    從此再見麵,段以賢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任之是最為卑微的太監。再也沒有那些無憂無慮,任之卻好像,甘之若飴。

    朱紅色的宮門已經變得灰暗,斑駁著蛛網,上麵依舊掛著那把已經生了鏽的大鎖,好像這麽多年來真的再也沒有人來到過這裏。

    段以賢在門口站了一會,回過頭看了看四下無人,突然躍起,從破舊的宮牆上翻了過去,穩穩地落地。

    當初為了被人懷疑,卻林離開這裏的時候將所有不屬於這裏的東西盡悉帶走。但是段以賢站在院子的中間,四下裏望去,卻依舊能看出他們當初共同生活的痕跡。

    不遠處的亭子上麵曾經有一個軟軟的墊子,小小的任之就喜歡坐在上麵,一邊看書,一邊守著正在練武的段以賢。西麵的牆上有任之刻下的奇怪的畫,還有稚嫩的字跡。大殿的門檻曾經將任之絆倒過很多次……

    這個廢棄的宮殿裏麵,裝著他跟任之所有最單純最美好的回憶。

    段以賢在院中間站了一會,微微揚起唇角,隨即就收了笑意,從宮牆上又翻了出去,整了整衣擺,沿著小路重新朝同心殿走去。

    才繞出禦花園,就迎麵遇上了景炎帝帶著宮人遠遠地走來。段以賢向旁側了一步,然後行禮,景炎帝伸手將自己的兒子扶了起來,他身後跟著的宮人也全都向宜王行禮。

    段以賢向景炎帝身後掃了一眼,立即就收回了視線,含笑陪景炎帝說了幾句話,就躬身送景炎帝離開。他保持這個姿勢看著那一行人遠去,直到再也分辨不出那幾個人的身影才轉身繼續朝同心殿走去。

    阿史那蘭已經回了住處,同心殿又重新歸於平靜,宮人看見段以賢進來,剛要行禮,就被段以賢打斷,他壓低聲音問到,“我母妃休息了?”

    宮人搖頭,“淑妃娘娘在佛殿。”

    段以賢歎了口氣,轉身進了佛殿。淑妃步婕正跪坐在佛像之前,手裏拿著念珠,念念有詞。

    段以賢在淑妃旁蹲了下來,淑妃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將手搭在段以賢手上,任他將自己扶了起來,母子二人出了佛殿,淑妃才開口,“怎麽又進宮了,府中沒事麽?都要大婚了還成天往宮裏跑?”

    段以賢扶著淑妃坐了下來,才在她身邊也坐下,“府裏的事自然有下人籌備,兒子難得清閑,就讓我放縱幾天吧。”

    淑妃抬手,從段以賢頭上摘下一片不知何時沾上的樹葉,微微笑了笑,“你啊,這麽大人了,走路還是不小心。”

    段以賢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笑了笑,“母妃最近身體怎麽樣?太醫有按時來替您診脈麽?”

    淑妃擺手,“你不用擔心我,我身體好的很。”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我今天看見那個突厥公主了,看起來人還不錯,一個突厥人能夠知禮明事,也算不易了。原本還擔心你為了……娶一個蠻夷女子回來呢。”

    段以賢彎唇,“給自己挑的要相伴終身的人總要合了自己的眼。”

    淑妃側過頭看著段以賢的眼睛,歎息道,“所以也隻是合眼罷了?這麽多年,你一直在為著那件事委屈自己,我實在不想連終身大事都……”

    段以賢收了笑意,“母妃不用擔心,兒子自己心裏有數。”

    淑妃看了段以賢一會,歎了一口氣,沒再說話。有些話她已經沒辦法再說,當初是她將那個念頭灌輸進兒子的腦中的,她沒有辦法再還給他一個普通的生活,因為他們別無選擇。

    段以賢在同心殿陪淑妃聊了一會,就起身回府了。因為離大婚的日子愈來愈近,所以整個宜王府幾乎張燈結彩,看的人眼暈。

    回房間不一會,浮生就從窗戶翻了進來,段以賢轉身看了他一眼,“我手下就沒有一個會走門的人麽?”

    浮生悄悄吐了吐舌頭,然後一本正經地回到,“屬下派去陳王府的人來報,公西翰今天果然去找了七殿下,在他房間呆了兩個時辰,好像是在密謀什麽事情。”

    段以賢點了點頭,“多派幾個人仔細盯著,七弟要是能那麽容易的就讓我跟突厥結親就不是他了。另外,派幾個人暗中保護突厥公主,大婚之前絕對不能出任何問題。”

    浮生點頭,“屬下明白。那,屬下告辭了?”

    段以賢頓了一下,突然開口,“任之今晚要是有時間的話,讓他過來找我,小心點,別讓別人發現。”

    浮生有些訝異地看了段以賢一眼,然後就收了視線,“屬下知道了,那屬下告退。”

    亥時。更聲初過,白日忙碌了一天的宜王府已經進入睡夢之中,連宜王的房間都熄了燈。卻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地閃過,從窗口躍入。

    房間內一片昏暗,那個熟悉的身影正躺在床上,好像已經陷入睡眠。任之在床邊站了一會,床上的人還是沒有動靜,他忍不住蹙眉,小聲嘟囔道,“讓我大老遠的過來,他倒好,睡的到香。”說著伸手想要去戳這人的臉,卻被一隻大手拉住了手腕,整個人被拖倒在床上。

    任之條件反射地還了幾招,卻被那人迅速地製住,那隻溫熱的手掌抓著他冰涼的手腕,溫熱的氣息撲在他臉上,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任之,你現在的反應比從前慢了,要是被師傅知道,你大概又要被罰了。”

    任之在黑暗之中翻了個白眼,“大半夜的叫我來,就為了測測我的功夫是否精進麽?”

    段以賢放開手,在任之身邊重新倒了下來,“我今天……去了偏殿那邊,想起了好多事,突然就很想見見你。”

    任之忍不住睜大了眼,借著窗外昏暗的光線扭過頭去看段以賢的臉,然後又扭回了頭,裝作若無其事,嘴角卻忍不住地上揚。

    段以賢側過身子看著任之,“任之,這麽多年,你為了我沒有自由,忍辱負重呆在我父皇身邊,你就不怪我麽?”

    任之扭頭看著段以賢,“怪什麽?”

    “怪我狠心,怪我自私,怪我不顧你的感受……如果要是我,一定會忍不住埋怨吧?”段以賢輕聲歎息。

    任之輕笑,口氣裏帶著不在乎,“有什麽可怪的?如果沒有師傅,沒有你,我也許早就死在護城河裏了。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心甘情願。”

    段以賢伸手握住了任之的手,手指摩挲他的掌心,卻發現小時候那雙白白嫩嫩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長了老繭,也許是習武之後,也許是這幾年在宮中的勞碌。自己竟然已經有這麽多年沒有牽過他的手了。

    被握住手,任之的身體有些僵硬,他忍不住想要縮回去,卻被那人緊緊地握住,“殿下,你今晚有些奇怪。”

    段以賢將手指按在任之唇上,“別叫我殿下。”

    “那叫什麽?”

    “你小時候怎麽叫的?”

    “不記得了。”任之躺平看著床頂,小時候的那些事,被他刻意壓製起來,因為他害怕,暴露自己的某種心情。

    段以賢伸出另一隻手,將任之整個攬進懷中,聲音低沉,“今晚就別趕著回去了,陪我在這裏睡吧。天亮之前我叫你。”

    任之的頭靠在那個人懷裏,溫熱的感覺讓他忍不住想要歎息,他微微閉上眼,沒有再說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