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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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前前後後離京半月多,終於又回了皇城。一身便裝的二人剛回宮就趕去福寧殿向景炎帝匯報。

    景炎帝聽了段以賢轉述的汲老先生的話沉默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上下打量了段以賢一眼,“有些消瘦,車馬勞頓也是辛苦了。去同心殿看看你母妃而後回府吧,你王妃的月份也不小了,好生照看。”

    段以賢領旨,抬頭看了一眼候在一邊的任之,轉身離開。

    景炎帝看向任之,“你一路也辛苦了。”而後轉向張誠,“讓任之休息幾天再回來伺候吧。”

    張誠看了自己的義子一眼,任之跪下謝恩,也退了下去。

    又回到這個空蕩的小屋子,因為歸期不定,所以也沒人來生炭盆,屋子裏冰冷一片。

    任之將東西歸置好,點了炭,屋子裏漸漸地有了溫度。任之倒在床上,拉過被子裹住自己,突然就得閑歇息幾天,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不知為什麽他覺得這屋子依舊冷的厲害,盡管炭火已經燃起來。大概是這半月來,無論是在路上,還是在客棧,或者是回程的馬車裏,那個人都在自己的身邊,身上的溫度實實地傳遞過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不過半月的朝夕相處幾乎影響到他這幾年的隱忍。任之忍不住地想歎氣。有些東西如果從未得到,隻要能仰望就足以心滿意足,可是一旦有一天突然發現,他屬於了自己,哪怕是僅僅一刻,再放開的時候都會感覺到痛處。

    人總是貪得無厭的,得到一點總要到更多。

    任之想了想,又起身往良妃的住處去了。他在良妃身上花費了很多時間,最開始是預謀,後來是出於本心,但是,最開始的目的,總不能辜負。

    到華陽殿的路線任之已經很熟了,他一個小太監總往偏殿跑其實是很惹人懷疑的,但是任之在很早之前就為自己找好了借口,將自己剛入宮時曾經被人所欺負,為良妃所救的故事無意中傳了出去。

    別人偶爾再見到任之向華陽殿去,也隻會感念任之在這如此現實的皇宮中居然知恩圖報。畢竟良妃被冷落已經多年,再奪帝寵的機會早已微乎其微。

    任之輕車熟路地推開了殿門進去,倒是比上次來溫暖了許多,但是殿內縈繞著的濃濃地藥味讓任之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看見良妃正靠在床上,依舊在看一本兵法。綠竹坐在床邊的矮凳上,正在專注地繡一個荷包。

    聽見聲響,二人都抬頭看他,綠竹放下荷包起身,笑著迎他,“那天不是聽說你被陛下派出宮了麽?”

    任之點頭,“今天回宮的,陛下讓我休息幾天,沒什麽事做,就來看看。”

    綠竹讓任之在剛剛的矮凳上坐下,看了一眼他二人似乎有話要聊,便笑著擺擺手,“娘娘整日在這裏悶著看書,你正好陪娘娘說說話,我也正要去煎藥。”

    任之應了,綠竹便歡喜地出了門,小心翼翼地將門關嚴。

    良妃抬眼看他,“此次出宮有好事發生?”

    任之愣了一下,隨即彎了唇,“能看出來?”

    良妃拿眼掃他,“也許在別人麵前看不出來,在我這裏,瞞不過。你眼角眉梢帶著的歡喜是我認識你以來從未見過的。”

    任之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而後又裝作沒什麽的樣子,但是唇畔卻忍不住露出笑容。

    良妃凝神看他,突然開口,“這個樣子才像一個正常人。在這陰鬱地後宮呆久了,連笑都不會了,果然要出去散散心才好。”

    “你想出宮麽?”任之把手放下,狀似無意問道。

    良妃將書放下,拉了拉被子,視線有些飄忽,“我好像確實很久都不曾出宮了,幾乎都要忘了宮外的風景是什麽樣子了。不過這裏雖然沉悶,但好歹清淨,我現在的身體,就算出了宮大概也哪裏都去不了吧。”

    任之垂下了眼簾,聲音微低,“太醫說你的病是心結所致,你的心結是陛下,還是當初為人所害?”

    良妃轉過視線,看向任之的眼,“你是想問我是不是康兒之死?”

    任之咬著唇看她,沒有說話,良妃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其實我那個時候的心態跟現在一點也不一樣。皇上那時候對我寵愛有加,康兒又是我第一個孩子,我跟天下所有的妻子與母親一樣幸福而容易滿足。

    隻是我忘了,最是無情帝王家。會有人連一個孩童都不放過,而那個被我當做丈夫的人,他是很多個人的丈夫,多到,隻要大病一場,就會有人分走你的寵愛。”

    她頓了頓,突然勾起唇角,“失去兒子,失去愛人,僅憑這兩樣,應該足夠讓人心死了。心一旦死了,也就什麽都不在意了。”

    “如果能夠找到害死四皇子的凶手,你是不是就能開心一點?”任之問道。

    良妃看著任之,輕輕地搖了搖頭,道,“任之,你覺得這麽多年,你一個在福寧宮都說得上話的近侍突然跑來照看我一個幾乎被打入冷宮的妃子,我就沒有懷疑過麽?”

    任之麵色一滯,剛要開口解釋,卻被良妃打斷,“我比你想象的知道的多的多,比如我知道你並不是一個小太監,比如你當初所編造的那個我救過你性命的那個故事並不完全是假的,十年前我從侍衛手裏帶走了一個不知道身份的小男孩,隻是不到半天的時間,他突然就消失不見。”

    任之瞪大了眼睛看著良妃,他知道良妃一向精明,隻是這後宮寒了她的心,但是他從未想過她會知道的如此之多。

    任之還住在那所廢殿的時候,曾有幾日段以賢一直都不曾來看他,於是有一日他趁師傅卻林外出,偷偷地爬了出來,想要混到同心殿裏看能不能見到段以賢。

    卻不曾想到,才走沒多遠,就遇上了侍衛。因為宮裏的幼童隻有那幾個皇子,身份不明的任之立刻遭到了盤問。幼小的任之慌了神,卻沒想到良妃在這個時候出現,跟侍衛解釋任之是進宮看望自己的妹妹的孩子,並把任之帶回了華陽殿。

    任之那個時候年齡小,但還是記住了良妃那張雖然病弱,但是卻依舊美貌的臉。

    幾年之後任之進宮,開始了解了良妃的處境,他與段以賢一致認為四皇子之死絕對不僅僅是誤入荷花池那麽簡單那個時候並沒有封太子,景炎帝有意段以賢卻無奈悠悠之口,良妃受寵,四皇子聰明伶俐,比自幼就沉默寡言的五皇子段以傑要討聖上喜愛的多,而公西一族為此對四皇子下手也未必不可能。

    而想要證明此事,自然要良妃的幫忙。更重要的是,良妃的母族在朝中格外有分量,如果良妃願意,借助他們扳倒公西家也更加的容易。

    可直到任之慢慢接觸良妃,才知曉她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兩個人逐漸熟悉,到也是真心與她相交。

    良妃看著任之的臉色,笑了笑,“我知道你最初來找我是有自己的目的,這個目的是什麽,我不想去深究。但是這些年來,你是不是真心待我,我心裏也有數。我自從那時喪子失去聖寵,宮中之人皆知我無法翻身,恨不得落井下石。你雖有目的,卻也是真心關心我。我知道你是個棄兒,所以一直拿你當半子,如若將來,你能查到康兒被害的真相,我自然感激你。如果查不到,若你有求與我,我也會盡我所能相助,這樣,你是不是就放心了?”

    任之整個人愣住,他看著良妃,半張了嘴,“你,明知我……”

    “我這人,”良妃拍了拍任之的手,“陛下一次讓我寒心,我就再也不期許他的恩寵。而你,對我數年照顧,我就拿你當親人,這樣不好麽?”

    任之麵上有些動容,許久,他突然跪在地上,舉手起誓,“我任之在此起誓,不管凶手是不是我所希望那人,我都會把他找出來。待我心事了解,我會接良妃娘娘出宮,終生以母奉養。”

    良妃笑著看任之,將他拉起來,柔聲道,“你這個孩子,跟我一樣,愛恨分明。我真是替將你拋棄的生身父母所不值,明明有機會得到一個清俊聰慧的兒子,卻便宜了我。”

    任之看著良妃的笑顏,也慢慢地勾起了唇角,本來有所隱瞞,心中還有所愧疚,而此刻,終於將這些都坦誠,反而覺得更加的釋懷。

    良妃拉著任之在矮凳上坐下,從床邊的一摞書上拿出了一本,遞給任之,“我知道你自幼早慧,這本書,你拿回去看吧,有不懂的回來問我,將來你欲助那人成就大事,一定會用的上。”

    任之接過書冊看了一眼,發現一本從未聽聞的兵法,他抬眼看向良妃,對方的笑容中帶有深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