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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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之跟段以鴻喝了整宿的酒,他從來沒有發現,自己的酒量其實也可以很好。天將亮的時候,任之已經昏昏欲睡。段以鴻卻看起來仍舊清醒,將任之扶起來,扔到了內室的榻上,又將一旁已經熟睡的向白拉了起來,背到背上,彎腰替任之蓋上了被子,然後側過臉親了親背上向白的臉頰,柔聲道,“回家了。”
任之聽見段以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還有回手小心翼翼關門的聲音睜開了眼,看了一眼雕花的床頂,苦笑地揚起了唇角,別人都有家,自己卻要在醉後在這煙花地睡上一宿。他重新閉上了眼睛,慢慢地睡了過去。
卻沒想到,是難得的好眠。
任之是被人吵醒的,有人在外麵咣咣咣砸門,將任之從與周公一會中拉了回來,他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不太耐煩地開口,“誰啊?”
門外是粗狂的聲音,“官府的!快開門!”
任之皺起了眉頭下了床,拉開門果然看見幾個捕快站在門外,不滿地問道,“什麽事?”
“昨晚有人逃獄,逃入了這煙花巷沒了蹤影,現在挨家搜查,你昨晚有沒有見到什麽行為詭異的人?”一個捕快在門口盤問任之,另外幾個捕快進了房間內四下搜查。
任之隱去了眉宇間的不耐,淡淡地道,“沒有。”
那捕快不信任地上下打量了任之一眼,轉向房間裏的其他捕快,“怎麽樣?”
“沒有人。”
那捕快將視線轉回任之身上,“就你一個人?”
“是。”任之打了個嗬欠,“還有事麽?”
“你跑到這煙花地來居然一個人在一個房間裏睡覺,不是有鬼是什麽?剛剛你開門那麽慢,是不是把那逃犯藏起來了?”那捕快疑惑地看著任之,突然開口道。
任之抬手擦了擦眼角,有些好笑地看著那捕快,“你們平時也是這麽斷案的麽?”
“我們怎麽斷案,用你交麽?”那捕快提高了聲音,“先把他帶到下麵去交給大人,其他人繼續去別處搜。”
任之懶懶地伸了伸胳膊,彎唇看了那捕快一眼,扭頭向著樓下走去,一路出了這煙花巷的巷子口,果然看到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站在巷口,看了任之一眼,顯然是十分詫異,而後回過神來,“下官見過平安王殿下。”
任之嘴角微揚,“汲智,汲大人,當日雲陵鎮一別已是數月,沒想到再相見你我全都換了身份。”
汲智笑,朝著帶任之前來的捕快擺了擺手,“繼續查案去吧,本官與殿下敘敘舊。”那捕快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任之一眼,轉身走了。
任之打量了汲智一會,隻見汲智一身淺色長袍,與當日在閬州的時候並沒有什麽大變化,書生氣未脫,沒有一點為官了的樣子。任之看了他一會,笑道,“不知道汲大人現在官至何處?”
汲智笑道,“大理寺獄丞,從九品,不值一提。”
任之微微動了動眉,他本來以為,段以賢想方設法將這人帶入京中必是要給予重用,哪怕段以賢不提,但是景炎帝憑著汲老先生的關係,也絕不可能給他一個從九品的小官來當,還有種可能是,段以賢並未將這人的身份透露給景炎帝,不動聲色的安插在京中,為自己所用,直到將來大業既成,再給予重用。
這汲智千裏迢迢從閬州而來,得了這麽一小官卻沒有一絲怨念,做的依舊風生水起,顯然是了解了段以賢的心思,藏器於身,也確實不辜負段以賢對他的賞識。
想到段以賢,任之又突然覺得胸口有些煩悶,強自控製著那股愁緒,朝著汲智笑了笑,“汲大人才德品行在這朝中都難尋,將來登上高位也是易事。”
汲智微微揚起了唇角,朝著任之笑了起來,“那就借殿下吉言了。”
身後巷子裏吵嚷不已,任之回頭看了一眼,轉身朝著汲智笑道,“那就不打擾大人辦案了,有時間我們再敘。”
“恭送殿下。”汲智微微躬身,看著任之遠走。
任之又在街上重新晃蕩起來,一夜之間,他突然心生倦意,不想回宮,不想去見段以賢,隻能漫無目的地在這裏到處閑逛。
任之在街上逛著,突然一人騎快馬從遠處奔來,驚擾街上的行人還有道路兩邊的攤販,惹得驚叫聲連連。任之挑起眉頭,從地上拾起了一個小石子,朝著那馬飛去。
那馬兒正疾馳著,突然高聲嘶鳴,接著身子朝著旁邊一歪,倒在了地上,連著馬上的那人也摔了下來,直接滾到了任之麵前,那人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正要發怒,卻正好對上了任之的臉,急忙抱拳躬身道,“殿下,屬下可找到您了。”
任之這才認出這人是景炎帝身邊的侍衛,挑眉問道,“何事這般匆忙,驚擾旁人。”
“陛下命屬下立即帶您回宮。”那侍衛恭順地說道。
任之不解道,“何事?”
那侍衛猶豫了一下,而後開口,“德妃娘娘好像……不太好了。”
任之一驚,幾步上前,拍了那地上的馬兒一下,那馬兒猛地站了起來,任之飛身上馬,朝著宮門疾馳而去。
從房永被行刑之後,德妃就一直病著,隻是太醫來瞧了道是心病,需要好生調養,待心情好了,病自然就好了。因而任之在宮中的時候,也經常陪著德妃,隻覺得最近幾日她身體好了不少,才稍微鬆了口氣,怎麽一夜之間,就……
他與德妃並沒有什麽太深的感情,隻是他做了十五年孤兒,有生之年居然能找到自己的母親,大概是母子天性,又憐德妃半生不得自主,倒是與她親近了一些,現在聽得她身體堪憂,已是焦慮非常,來不及思考就奔進了宮。
怡和殿清冷了數日,突然又多了這些許人,任之在殿門口拂開了一路行禮的內侍宮女,徑直衝進了內殿,來不及朝立在一旁的景炎帝行禮,就奔向了德妃的床邊,卻隻看到德妃閉緊雙眼,沒有任何反應。
任之怔了一下,猛然回身喝道,“太醫哪去了?”
站在一旁早已渾身發抖的太醫卻是突然就跪了下來,“殿下節哀,娘娘已經仙去了。”
任之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那個太醫,突然回手將他拂開,重新在德妃床邊坐了下來,拉過德妃早已冰涼的手,輕聲說道,“母妃,兒子回來了。”
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任之與德妃相認的這數個月,每一次隻要開口,必然會得到德妃溫柔的回應,哪怕是在德妃鬱結而病,臥在病榻上的時候,每次看到任之的時候,總會柔柔地向他笑,好像要將這十多年來虧欠任之的所有溫柔全部彌補過來。
可是現在,這個人卻再也不會朝他開口,輕輕地喚他的名字,替他理弄亂的衣袍。哪怕她一直以為自己唯一的兒子因為這十幾年的流離成為了一個不完整的男人,看向他的時候,隻有憐愛還有揮之不去的歉意。
任之的眼淚突然洶湧而下,他有些想不起來自己上一次流淚是何時,抬手在自己臉上摸了一把,*地摸了滿手。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推開要上前攙扶的內侍,朝著宮外走去。
房永被斬,德妃病去,從此天大地大,他在這世上,真的再無親人。
景炎帝看著任之的反應歎了口氣,朝著一旁的張誠開口,“去看看。”
張誠點了點頭,疾步朝著殿外追去,終於在門外趕上了失魂落魄的任之,急急忙忙地開口,“殿下。”
任之沒有回頭,繼續向前走,卻被張誠拉住了衣袖,任之木然轉身,看向張誠,眼睛眨了眨,湧出更多淚來,“義父。”
張誠從未見過任之如此模樣,來不及提醒任之的稱呼,從袖子裏拿出一方錦帕,小心翼翼地將任之臉上的淚拭去,可是卻湧出更多。饒是張誠在這後宮之中呆了幾十年,見到如此的任之,已經變硬的心腸也軟了下來,於是這二人便一直站在怡和殿的門外,一個淚流不止,一個拿著錦帕不住地擦拭。
任之扯著張誠的衣袖,眼淚不住地流出,他心中沒有別的念頭,隻覺得胸口處脹痛難止,隻有流淚,才能緩解,他在後宮裏隱忍了七八年,卻在這一刻,終於爆發出來。
段以賢得了消息,急忙趕進宮來,卻不曾料到自己居然會在怡和殿的門口見到如此的畫麵。那般淚流滿麵,無助的任之,他好像從未見過,哪怕是在最小的時候,任之剛被卻林抱進宮來的時候,也不曾這般哭泣過。
那一刻他隻覺得他的胸口,被撕扯著疼痛。(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