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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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因春闈之事,裴釗十分忙碌,蘇瑗已經好幾天見不到他,心裏空蕩蕩的。好在吳月華她們已經從景春殿裏搬了出來,她便常去找她們說話。
這一日她又要到景春殿去,雲蘿跟在後頭,悄悄地問端娘:“姑姑,太後娘娘從前明明跟孫婕妤最為親密,怎麽我瞧著現在她好像不愛跟孫婕妤說話,反而跟容美人和那個好沒意思的吳婕妤走得這樣近?”
端娘微微一笑,道:“這正是太後娘娘的聰慧之處。這些事情,你到以後自然就會曉得。”
“聰慧”的蘇瑗突然轉過頭來,好奇地問:“你們在說甚麽悄悄話呢?”
雲蘿麵不改色道:“我們在誇獎您,說您聰慧貌美,天人之姿......”
蘇瑗:“甚好甚好,你們繼續說吧。”
端娘:“......”
......
容美人早就吩咐宮娥們擺好茶水點心等著蘇瑗,因近日她與蘇瑗走動最多,故而兩人十分親密,蘇瑗見了她便隨口喚她的中原名字:“雲珊!”
容美人微微一笑:“你快來嚐一嚐,這個是我們突厥人人都愛吃的酪,也不曉得合不合你的口味。”
那碗酪入口滑膩香甜,甚是可口,蘇瑗一麵用銀匙攪拌著酪,一麵躊躇著開口:“其實,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問問你,立春那天,你......”
“你是想問,我當時為甚麽會是孫婕妤口中那副驚慌失措的模我在天京遠遠地想著他,他也在突厥遠遠地想著我,我們各有各的日子要過,可是心卻是緊緊連在一起的。樣,是麽?”容美人笑了笑,淡淡道:“這樁事情,我來之前我阿娘就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一定要將它好生埋在心裏,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可是阿瑗,我曉得你不一樣,你是這個宮裏,唯一相信我的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們突厥人,從來不對朋友說謊。”
蘇瑗見她神色十分鄭重,心知這是一件大事,便輕輕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說給任何人曉得。”
“其實那一日,是阿朵告訴我,天京氣候濕潤,我那雙牛皮小靴有些受潮,若是不拿出來好生曬一曬,隻怕是要生蟲。如今看來,隻怕那也是阿朵有意為之,這個便暫且不提了。”容美人歎了口氣,幽幽道:“那雙靴子,是......是他送給我的。”
這個“他”想必就是雲珊的心上人了,她現在乃是大曌的妃嬪,這樁事情蘇瑗也猜了個大概,她不曉得該說些甚麽,隻好安靜地聽著。
“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我阿娘出身不好,我雖然算是個公主,可是......阿瑗,你這樣聰明,我不說,你也曉得吧。”
雲珊的眼睛突然明亮起來:“我記得,那是我七歲的時候,我阿娘生了病,想要喝一碗熱騰騰的羊奶,可是那些人好生可惡,裝著要給我的樣子,將羊奶通通潑到我身上,我那時候的樣子一定很醜,而他就在這個時候出現,就好像我們突厥的天神,我想,他大約是來拯救我的。”
自第一眼見到雲珊起到現在,蘇瑗看到的她,時而低眉順眼,時而笑逐顏開,時而驚慌失措,時而感激涕零,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她,一雙眸子流光溢彩,就好像此時她不是被關在這座金籠子裏,而是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突厥:
“他的阿爹,是可汗帳前最得寵信的千夫長,而他自己,也是我們突厥最神勇的神箭手,阿瑗,你大約沒有見過他射箭的模樣,他隻消看上一眼,便能一箭射下天上的老鷹。”
蘇瑗聽到這裏,心中不由得想起了裴釗射箭的模樣,想起來她過生辰的那一夜,裴釗的箭那樣快,她都來不及看清楚,三支箭便穿過了銅板。她不禁道:“我雖然沒有見過他的樣子,可是裴......陛下的箭術也很好,說不定比那個人還要好呢。”
容美人聞言看了蘇瑗一眼,想說些甚麽卻又忍住了。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其實,在我上頭還有個姐姐,她是大閼氏的女兒,也是可汗最寵愛的女兒。那時候可汗打了敗仗,很擔心陛下會帶著玄甲軍踏平突厥,實在沒有法子,隻能想著或許把女兒獻給陛下,陛下會心軟也未可知。”
“我的姐姐當然是排在第一位的人選,她是我們突厥身份最高貴的王女,隻有獻上她,才能表示我們突厥的誠意。過了不久後可汗便去世了,新繼位的忽邪可汗是我第三個哥哥,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他說,我的姐姐長得並不好看,即便獻給了陛下,陛下也不會喜歡,若是因此觸怒了陛下,隻怕反而是得不償失。”
乖乖,裴釗打仗究竟有多厲害,怎麽別人都這樣害怕他!蘇瑗的目光劃過雲珊豔麗逼人的臉龐,心下了然:“所以,你的哥哥選了你?”
雲珊點點頭,神色間十分悵然:“他為我舉辦了一場很盛大的儀典,讓大閼氏認了我做女兒,第二天人人見到我都要行禮,都要叫一聲‘公主’,連他也是一樣,從那時候起我就曉得,天神已經在我們兩個之間隔了一條河,我們再沒甚麽可能了。”
蘇瑗聽得心裏發酸,雲珊見她神色,淡淡一笑,道:“我能怎麽樣呢?阿瑗,若是沒有了突厥,就沒有了我,也沒有了他。還不如像現在這樣,他過得平安,我過得也不錯,兩個人都心安。”
蘇瑗問:“那他,現在如何了?”
雲珊黯然道:“就在我和可汗動身的三日前,他,他娶了我的姐姐。阿瑗,我一直在想,倘若我生的不是現在這副顏色,這一切,會不會都不一樣了?可是我又不曉得,倘若我長著一張不好看的臉,他還會不會喜歡我呢?”
蘇瑗忙道:“他若是真的喜歡你,即便你不好看,他也還是會喜歡你的。”
雲珊自嘲地笑笑:“也罷,無論我怎麽想,我也還是陛下的妃子,這一切本就無可挽回,是天神給我安排的命運。”
蘇瑗聽了十分難過,反倒是雲珊來安慰她:“沒有關係。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我在天京遠遠地想著他,他也在突厥遠遠地想著我,我們各有各的日子要過,可是心卻是緊緊連在一起的。”
同雲珊比起來,自己可真是個自私的姑娘。蘇瑗心中甚是羞愧,她喜歡裴釗,就恨不得天天見到他,時時刻刻都曉得他在哪裏,他在做甚麽。倘若要她和裴釗離得遠遠的,她定然是做不到的。
從前她本以為,自己樂意看到裴釗能找到心上人,圓圓滿滿地度過一生已經很難得,可今日她才曉得,原來還有一種情愫,是像雲珊這樣,即便隔著天涯海角也如同近在咫尺,隻要相互曉得那個人過得好,就已經心滿意足。
蘇瑗誠心誠意道:“雲珊,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姑娘之一。”
雲珊笑著把點心盤子推到她麵前,過了許久,突然道:“阿瑗,其實陛下之前來我宮裏,隻是命我教他吹幾支小曲,其餘的,甚麽都沒有。”
她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蘇瑗心中“咯噔”一聲,有些驚慌失措:“你,你曉得我......”
雲珊抿了抿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阿瑗,你們中原有一句話叫做,‘一切盡在不言中’。”
蘇瑗心中“砰砰”直跳,過了好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問:“你會覺得,我這樣很......”
雲珊大致猜到她要說些甚麽,因此很快搶道:“不會的,阿瑗,你沒有錯,我也沒有錯。”
錯的大約是天上司命的神仙,他老人家要麽就是打了個盹兒,要麽就是多吃了幾盞酒,稀裏糊塗地給自己和雲珊寫下了這樣荒唐的命數。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可她喜歡上了裴釗,那可真就是無法饒恕的大錯。
想到這裏,蘇瑗十分沮喪,她一路垂頭喪氣地回了長樂宮。剛走到門口便聽見裏頭傳來裴銘委委屈屈的聲音:“皇兄,阿銘剛才沒有背錯啊。”
宮人們為她拉開了簾子,裴釗正一臉嚴肅地坐在裏頭,手邊放著厚厚一本《治國論》,裴銘咬著胖胖的手指,百思不得其解地看著他,見到蘇瑗本來想撲上來,正對上裴釗的眼神,隻好硬生生停住腳步,委委屈屈地看著蘇瑗:“母後,你怎麽才來呀?!”
蘇瑗看他那副表情,分明是在期盼著自己問一句“阿銘你在做甚麽”。因此很配合地看向裴釗,開口道:“這是在做甚麽?”
裴釗微微一笑,道:“沒甚麽,前幾日阿銘跟我要了本書去看,今日我不甚忙,便來幫他指點幾句。”
裴銘聞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他最最崇敬的皇兄,這本書難道不是他讓童爺爺親自送過來的麽?!
蘇瑗倒是有些驚喜,笑眯眯地看向裴銘:“阿銘還曉得自己找書來看啊,唔,不錯不錯,你學得怎麽樣啦?”
裴銘終於有了告狀的機會:“阿銘已經全部背下來了,可是剛才背給皇兄聽,他說我錯了!”
裴釗淡淡道:“你既知此書名叫《治國論》,就應該明白,這裏頭教的,全是治國理政的道理,這些道理,你光靠背,是背不出來的。”
見裴銘仍舊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裴釗便道:“就好比方才,我問的是,‘民心乃固國之本,然,民心從何處得?’,這個問題,你就答得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