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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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被子太暖,蘇瑗不知不覺出了細密的一層汗,她覺得好生難受,隻得推推裴釗:“你能不能鬆開一點兒,我熱得很。”
裴釗終於略略鬆開一些,因見床邊放著把扇子,順手拿起來給她扇了扇,含笑道:“你怎麽這樣怕熱,這個時候就把扇子擺在床頭了?”
涼爽的微風讓她好生舒服,她定了定心神,決定認真地同裴釗談談:“你方才問的那個問題,其實我挺相信你的,隻不過是覺得有些......有些不習慣罷了。”
見裴釗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她心裏一慌:“你不能這麽快就讓我接受。”她向來口齒伶俐,今次不曉得為何,連一句有信服力的話都說不出來,情急之下脫口而出道:“雖然我非常非常喜歡你,可你也不能因為我喜歡你,就這樣勉強我欺負我。”
這句話一出,她簡直想找塊豆腐撞死,這樣肉麻兮兮的矯情話怎麽會從她嘴裏說出來呢》她本想好好同裴釗談一談,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那還如何談下去?
果然,裴釗先是愣了愣,隨即輕笑出聲來:“阿瑗,你怎麽還惡人先告狀起來?”
咦?她心中甚是不解,誰是惡人,她麽?
裴釗一麵輕輕為她打著扇子,一麵笑道:“我覺得,是你在欺負我。”
她看著人高馬大的裴釗,嘴角抽搐了一下。裴釗又笑了笑,輕聲道:“你知道甚麽教欺負麽?讓一個人經曆最大的悲慟,就是欺負。所以阿瑗,你從前總是不肯告訴我你的心意,讓我每天擔驚受怕,這還不算欺負麽?”
“......”蘇瑗飛快地鑽進被子裏:“你這個人說話好生肉麻!”
裴釗笑著將她從被子裏撈出來,一本正經道:“我覺得,對阿瑗偶爾肉麻一下,也很不錯。”
她從來沒有想過,裴釗竟然還有這樣一副模樣。他會一直笑容滿麵,會像小孩子一樣把自己逗得團團轉,會對她說這麽多這麽多好聽的話。她心裏一陣發軟,終於安靜下來,乖乖地任由裴釗摟著她,突然想起些甚麽,便對裴釗正色道:“其實你不用把葉先生派到禦前的,你明明就曉得我的心意......”
裴釗逗她:“你的心意是甚麽?我仿佛並不曉得,不如你告訴我罷。”
她的臉紅了紅,決定跳過這個讓人害羞的話題:“關於葉先生......”
“阿瑗,我不喜歡從你嘴裏聽到葉景之的名字。”裴釗認真地凝視著她:“不光是葉景之,所有的男子都不行。況且,我將他派到禦前,其實對他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你之所以對他格外不同,不過是因為他能陪你說說話,可是以後你誰也不需要了,我會一直陪著你。”
蘇瑗簡直要被他這番強詞奪理給說服了,她忍不住對裴釗翻了個白眼:“你怎麽這樣霸道。”
裴釗笑著摟緊了她:“將心比心,阿瑗,難道你看到我和別的女子說話時,你就不會吃味麽?”
他口中的“別的女子”,自然是指吳月華三人了,蘇瑗心中十分愧疚,裴釗已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含笑道:“你不要怕,你我二人喜歡如何便如何,天底下決計無人敢多說一句話。”
“可是......”
“沒有可是。”裴釗安撫似的拍著她的背:“阿瑗,我已經想好了,等過一陣子我就找個由頭,對外宣稱你去了玉清觀或者千佛寺修行,然後給你換一個身份進宮,到那時候......”他的眼神十分明亮,蘊藏著無盡的期盼和歡喜:“咱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你甚麽都不用擔心。”
她怎麽可能不擔心?蘇瑗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抓緊裴釗的衣襟:“你若果真這樣做了,那我的家人怎麽辦?我換了身份就同他們沒有關係了,那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裴釗,你不能這樣!”
“蘇家其實......”裴釗猶豫了一瞬,終究還是舍不得將真相告訴她,可蘇瑗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你方才說,蘇家怎麽了?”
“沒甚麽,我是說,我會想個妥帖的法子去同蘇家說的。”他胡亂搪塞過去,讓蘇瑗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睡罷,你明日不是要送雲蘿出嫁麽,你本來就愛睡覺,倘若在送行前睡著了,那......”
蘇瑗是個頗有自知之明的姑娘,她早就曉得自己是個貪懶愛睡的人,被裴釗這麽一說不由得麵紅耳赤:“那甚麽?”
裴釗的眉目間甚是溫和:“那我也喜歡。”
她的臉又一紅,心裏漸漸升騰起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像是她很小很小的時候,三哥跟龍武大將軍家的公子比武贏了半片金葉子,就悄悄帶她去了夜市。娘親和乳母嫌夜市裏頭的吃食不幹淨,從不許她吃,可是那一次,三哥帶著她從街頭逛到街尾,吃得肚子都鼓了起來,最後兩個人在家門前約定,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除了爹爹和娘親外,尤其不能教四哥五哥知道,倘若他們知道三哥隻帶了自己一個人去,肯定會大哭大鬧。
那時候,她小小的心裏其實有些複雜,既怕被爹爹娘親知道,又覺得有些對不起四哥和五哥,可是那份歡喜,卻也是沉甸甸的。
她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恐慌,下意識地將頭埋進了裴釗的懷裏:“裴釗,我很害怕,我怕別人知道,也怕別人因為我們而傷心難過,我還怕......怕我們會遭到報應。”
裴釗怔了怔,隨即淡淡道:“沒有關係,倘若真的有報應,就給我一個人好了。”
她渾身一凜,猛地抬起頭瞪他:“不許胡說!”
裴釗笑了笑:“好,我不胡說,我說一些阿瑗喜歡聽的話。”她其實早有困意,裴釗的懷抱溫暖又舒服,她依偎在他懷中,聽他夢囈般低聲在耳邊道:
“阿瑗,等將來你做了我的皇後,就又得搬進含元宮裏了。我知道你不喜歡那裏,不過你不用擔心,到那時候我就把延和殿,朝陽殿和含元宮一起打通,連成一整座宮殿。”
“我每天下朝回來就能見到你,我批折子,你就在旁邊看話本子。偶爾也可以帶著阿銘一起玩,不過那隻是偶爾,我很不喜歡你隻顧阿銘不理我。如果你高興,咱們可以經常出宮,去看打樹花,去走九曲黃河陣。還有,等咱們將來有了孩子......”
裴釗今夜的話委實多了些,可不知為甚麽,蘇瑗心裏並不覺得煩,反而有一種異樣的滿足與踏實。她甚至在想,裴釗那個想法可真是不切實際,三座宮殿打成一座委實大了些,還不如將朝陽殿建大些。
唔,還需要有一個很大的庫房來堆她那些小玩意兒,不過朝陽殿四周的風景她很不喜歡,要不要幹脆重新建一個宮殿?如果這樣的話,是選在太液池附近好呢,還是在百花洲上好?
裴釗的聲音離她好像愈來愈遠,可她能感覺到周身的溫暖,也能感覺到那隻手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因而她十分安心,慢慢地闔上了眼睛。
翌日雲蘿出嫁時,當然是又哭又笑的,蘇瑗也跟她抱著哭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件頂要緊的事,便含著淚問她:“雲蘿,你的妝都哭花了,等會兒還怎麽見葉先生啊?”
雲蘿也抹著淚告訴她“奴婢在袖子裏藏了一麵小鏡子和一盒燕脂,可以放心地哭。”
端娘:“......”
裴銘一早就穿著見喜氣洋洋的錦袍來送雲蘿出嫁,他畢竟年紀小,見到母後在哭,心中糾結了一下後決定自己也跟著哭幾聲,他癟了癟嘴正要嚎出來,卻被小黃門的聲音打斷了:
“時辰到了,請姑娘上輦吧。”
這下子他是終於意識到以後再也見不到雲蘿了,真情實感地“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蘇瑗一麵手忙腳亂地哄著裴銘,一麵為雲蘿蓋上蓋頭,親眼見她上了輦,漸漸消失在視線中,這才拉著裴銘走進殿裏。
裴銘雖然哭起來厲害,但也非常好哄,不一會兒就被蘇瑗哄得歡天喜地,樂顛顛地跟著小黃門到泛羽堂去看鸚鵡。端娘笑道:“小殿下到底還是個小孩子,變臉變得也忒快了。”
她倒是很羨慕阿銘,可以這樣自由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端娘見蘇瑗有些無精打采,以為她是舍不得雲蘿,便安慰道:“奴婢知道太後和雲蘿是從小長到大的情分,不過雲蘿有陛下親自賜婚,又嫁給了那麽好的如意郎君,您也應該替她高興才是。”
蘇瑗“嗯”了一聲,端娘又道:“不知蘇夫人給娘娘做的點心送進宮了沒有,奴婢去看一看。”
她剛踏出殿門,就看見尚宮局的沈尚宮提著食盒朝這邊走過來,便迎上去笑道:“沈尚宮怎麽親自來了,我正要過去看一看太後娘娘的點心來了沒有。”
沈尚宮含笑道:“姑姑怎麽這樣客氣,太後娘娘的事情,奴婢當然要事事親躬。”
這位沈氏年紀尚輕就已經是二品女官,她乃是蘇瑗二嫂唐碧芊的表妹,可除了這層關係,此人亦是相當圓滑精明,入宮不過一年便站穩了腳跟,端娘見她神色不明,便低聲道:“沈尚宮此番前來,可是唐安人出了甚麽事情麽?”
沈尚宮神色凝重,見四下無人,便低聲道:“果然瞞不過姑姑的好眼力。雖說二夫人並未出甚麽事情,可我此番前來,卻也算是受她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