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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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釗心中一片釋然,因見凝翠湖邊一樹石榴花開得甚好,便順手折了一枝拿在手中,就要往長樂宮去,南宮烈低低道:“陛下請恕臣多事,蘇家此番鬧得這麽大,娘娘那邊不可能全然不知,臣以為,此事還是由陛下先與娘娘通個氣,免得屆時娘娘對陛下有甚麽誤會。”
    裴釗的腳步頓了頓:“朕省得。”
    他估摸著已經是辰時,蘇瑗大約已經醒了,是以進門時並未放輕動靜,一麵親自推開殿門,一麵含笑叫了聲“阿瑗”,然而殿內一片寂靜,蘇瑗倒是梳妝妥當,卻伏在案上睡得正香,端娘從寢殿裏抱了床薄被輕手輕腳地給她蓋上,見到裴釗忙行了個禮,輕聲道:“陛下,娘娘早就命人備好了早膳,陛下可要先用些麽?”
    裴釗搖搖頭,示意端娘出去,自己則小心翼翼將蘇瑗抱起,將她放到床上去。他已經極力放輕動作,可就在他準備為蘇瑗卸下釵環的時候,她便睜開了眼睛。
    她迷迷糊糊地問:“甚麽時辰了?”
    裴釗道:“辰時了,你是想再睡一會兒,還是同我一起用早膳?”
    她一骨碌坐了起來,有些不可置信:“怎麽這麽晚了,你回來多久了?”
    他含笑道:“我才剛回來,你還困麽?”
    “不困不困。”她揉揉眼睛,有些赧然:“我曉得你卯時下朝,所以早就起來了,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見你,我想著不如趴著假寐一下,可是沒想到......”她的臉紅了紅:“你怎麽這麽晚才來啊,我都等你好久了。”
    裴釗被她說得心裏發軟:“是我不好,今日早朝事情有些多,耽誤了一會兒。”
    她伸手去戳他的額頭:“你害我白等這麽久,我是不是該懲罰你一下?”
    裴釗眼中的笑意更甚:“你想罰我甚麽?”
    蘇瑗笑吟吟道:“等用了早膳你就曉得啦!”
    其實已經過了早膳的時辰,不過蘇瑗還是吃得很香,她見碟中僅剩兩塊芋餅,便挾了一塊給裴釗:“這個是我娘親做的,就剩這兩塊了,你嚐嚐看啊,這個不是很甜的。”
    裴釗道:“你既然這麽喜歡吃,就留給你罷。”
    “不用啦,你回來之前掖庭的人來過,告訴我說娘親午後就會進宮來看我。”她笑著搖搖裴釗的手臂:“快嚐嚐啊!”
    他便咬了一口細細咀嚼,芋餅甚是軟糯清甜,不過也並未有甚特殊,便含笑道:“你近日隻想吃你娘親做的東西,我倒覺得不如教司膳局的人來跟你娘親好生學一學,大約也能做出一樣的來。”
    “我娘親做的吃食,別人怎麽能做出那個味道呢?”蘇瑗很不以為然:“而且她經常進宮來,我就能時常看到她啦。”
    她進宮五年多,也就隻有近日,才能每個十天半月地就和家中娘親見一麵,尋常人家同她一般大的姑娘,哪個不是日日黏在娘親身邊?她這樣掛念著她的娘親,可那位以溫婉賢淑聞名的蘇夫人,是不是也這樣掛念著她?
    南宮烈說得很對,蘇家的事情她早晚有一天會知道,與其這樣,還不如他早早地告訴她,至少能教她心中有些準備,免得屆時蘇家釀成大錯後傷心更甚。他心中甚是煩惱,正在猶豫著是否要開口時,蘇瑗卻笑眯眯問道:“你吃好了麽?”
    他剛一點頭,蘇瑗便手腳並用地爬到他背後,雙手環住他的脖頸:“那我就可以毫不客氣地罰你啦,你背著我在殿裏走幾圈好不好?”
    裴釗毫不費力地托著她站起身,含笑道:“你若是想讓我背你,方才就可以同我說,怎麽偏偏要等到用完早膳?”
    她的臉緊緊貼著他的背,得意洋洋道:“既然要罰你,我當然要想出些花樣啦。你也曉得我這個人比較能吃,用過早膳會重一點兒,這樣你背起來才會覺得吃力啊嘿嘿嘿嘿。”
    她這個“嘿嘿嘿嘿”的想法並沒有得到裴釗的讚許:“阿瑗,你有沒有想過,我也用了早膳,力氣大約會比之前大一些。這樣一看,無論甚麽時候背你,其實都是一樣的。”
    唔,好像確實是這樣?她戳戳裴釗的肩膀:“不管這麽多啦,總之你先背著我轉幾圈好了。”
    她身形嬌小,背起來卻有些費力,因裴釗怕她不舒服,隻得微微彎下腰背著她在殿裏四處走,耳邊傳來溫熱的氣息,隨即聽到她輕聲問:“我重不重啊?”
    他笑道:“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都這麽問了,那她當然選擇不聽了!蘇瑗撇撇嘴,決定不再理他,卻又聽得裴釗問:“外頭太陽很好,不如我背你出去逛逛?”
    乖乖,那還了得!她下意識地揪緊了裴釗背後的衣裳:“不用了,殿裏就很好啊。”
    裴釗心知她在擔心甚麽,心中甚是難過。他很早就曉得貪婪乃是人之本性,隻是沒想到他其實是最為貪婪的一個。很久以前他覺得自己隻要能離她近一些,再近一些就好,後來又奢望她亦能對自己心懷愛慕,而如今這樣的情景已經是他夢寐以求的了,他又盼望著這樣一份情愫能夠光明正大的暴露在陽光下,教全天下的人都曉得,他和他的阿瑗,是多麽相配的一對。
    蘇瑗趴在怕裴釗背上看不見他的表情,見他半晌不說話,以為他不高興了,連忙道:“我隻是不太想出去,你別多心。”
    裴釗道:“我知道,阿瑗,你放心,總有一天,咱們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任何事情。”
    他說這話時,仍舊背著她慢慢在殿裏一步一步地走著,卻甚是平穩,他的背那樣寬厚,可以任她安然地依靠。蘇瑗輕輕地吻了吻他的脖子,又將他摟得更緊一些:“我信你。”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最近也不曉得是怎麽了,總是覺得有些害怕。”
    裴釗心中一緊:“怎麽了?”
    她輕聲道:“我也不知道,我總覺得,咱們現在過得委實太好了些,好得不像是真的......我很怕有一天一覺醒來,會發現這些其實都是一場夢......”她自嘲地笑笑:“我這樣是不是有些矯情?”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下,握住她的手含笑道:“別怕,即便是夢,可這場夢也是我陪你一起做的,況且......”他在她的唇上吻了吻:“你的夢裏有這個麽?”
    蘇瑗的臉“騰”一下紅了:“我好好跟你說話,你還取笑我。”
    他大笑著摟緊她,想了很久,還是低聲道:“阿瑗,我有事情要同你說。”
    她靠在他懷裏,百無聊賴地摳著他朝服上綴的一顆明珠,聽他語氣有些慎重,便抬頭問:“怎麽了?”
    她的目光那樣澄澈,他幾乎能在那雙眸子裏看到自己的麵龐。不知為何,他竟然有些莫名的心虛,隻得本能地垂下眼眸:“其實,你家裏......”
    她心中一驚:“我家裏怎麽了?”
    裴釗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他沉默了半晌,方對她笑了笑:“沒甚麽,我隻是想告訴你,你三哥在幽州甚是本分,再沒有生出事端來。他是頗有才幹的武將,再過幾個月,我就命你三哥回京。他若是直接官複原職大約有些說不過去,我還得好生想一想。不過幽州乃是苦寒之地,他能天京來,已經很好了。”
    蘇瑗甚是歡喜:“真的麽?再過不久我嫂嫂就要臨盆了,這樣時間剛好嘛!”她緊緊抱住裴釗:“我曉得你是為了我才對我三哥手軟的,你放心,我想我三哥以後一定不會再犯糊塗了。你能為我這樣,我好生高興,也覺得好生對不住你。”
    他伸手為她扶正鬢邊的一朵珠花,心中一片苦澀,隻得對她勉強笑道:“我早就說過,你我之間,沒有對不對得住這一說。”他又吻了吻蘇瑗的臉頰,這才戀戀不舍地起身:“我還有些奏折沒有看,今日不能來陪你了。你自己用午膳好麽?”
    蘇瑗點點頭:“你可別累著自己,等你批完了折子......”她的臉紅了紅:“你批完了折子可要馬上過來啊,我等著你來用晚膳。”
    她這個模樣,真像是一心一意等著自己的夫君歸家的小婦人。裴釗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難過,他低聲道:“阿瑗,你記著,你一定要信我。”
    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出這麽一番話來,蘇瑗心中甚是疑惑:“我當然信你啊,可是你今天怎麽這樣奇怪?”
    裴釗歎了一口氣,對她笑了笑:“沒事。”
    蘇瑗有些不安,可她看得出裴釗並不想多說甚麽,便也不再問下去,隻得叮囑道:“你的手好涼,雖然已經是夏天了,可你等會兒千萬記得喝點兒熱茶。”
    裴釗點點頭,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離去。大殿內登時靜了下來,蘇瑗坐在原地,指尖依稀還殘留著他的溫度,那一絲溫熱仿佛一路蔓延到她心裏去,夾雜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教人愈發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