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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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瑗很快反應過來,雲蘿口中的“葉郎”正是葉景之,聽她提起爹爹,語氣並不甚好,心中有些不安:“我爹爹怎麽了?”
    雲蘿道:“娘娘不要擔心,葉郎說老爺看著精神不錯,隻是吃酒閑談之時,老爺似乎對太後甚是關心,葉郎從前......”她的臉黯淡了一瞬:“葉郎從前不是常在太後跟前走動麽,老爺問了許多太後的事情,譬如太後平日裏都在做甚麽,還有......還有陛下多久來看一次太後。”
    蘇瑗心裏咯噔一聲:“我爹爹還問甚麽了?”
    “老爺還問,之前三公子和四公子接連出事,是否會讓陛下對娘娘心懷芥蒂。”雲蘿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她:“其實不光是老爺,奴婢出嫁後,有一日夫人還來看過奴婢,問的事情同老爺問的差不多。”
    這麽看來,爹爹和娘親大約是怕自己因為家裏的事情被裴釗遷怒,也難怪他們這樣想,自己在旁人眼裏不過是個沒甚麽實權的太後,裴釗又不太喜歡蘇家,他們這樣倒也算正常,蘇瑗鬆了一口氣,問:“那你們怎麽說的?”
    “娘娘放心,葉郎告訴老爺說,他已經很久不在後宮作畫了,平時也甚少得見天顏,所以老爺問的他也不甚清楚,至於夫人......”雲蘿低聲道:“奴婢絕不會說出半點不利於娘娘的話。”
    雲蘿這個神情也忒嚴肅了些,她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來:“我當然曉得啊。”想了想,還是悄悄告訴她:“我想要找個時機同我娘親委婉地說一下這件事情,你說我該怎麽說好呢?”
    雲蘿起初並未理解“這件事情”是甚麽,還是見蘇瑗的臉紅了紅才反應過來,不由得大驚失色:“娘娘,您當真要說麽?”
    “那當然啊。”蘇瑗的眼睛亮晶晶的:“你也覺得我這樣不好麽?可是我很想和他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就好像你和葉先生一樣。”
    雲蘿怔了怔,旋即垂下眼眸:“您不管做甚麽,奴婢都站在您這一邊。”
    這倒是,從小她想調皮幹壞事,最大的幫凶可就是雲蘿。她和裴釗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很少,可是隻要多一個人願意肯定他們,她就多一份歡喜。
    因今日裴銘一回宮就過來請安,此後就一直在延和殿內,裴釗便放慢了批折子的速度,撿了幾本略通俗易懂的奏折細細說給他聽。譬如何事需撥款多少,何種官員可以勝任何職,皆說得甚是詳細。裴銘一邊聽一邊點頭,末了抱著他的腿兩眼放光道:“皇兄好厲害,講得比資善堂的先生還好呢!”
    他微微一笑,順手將手邊的朱筆放下,對裴銘道:“去洗個臉,莫讓你母後等急了。”
    童和便笑眯眯上前來拉著裴銘:“老奴再伺候小殿下換身衣裳吧,您瞧您,臉上身上都是墨水。”
    兩個人離開後,裴釗揉了揉額角,有些疲憊地靠在禦座上養神。元祿安靜地站在殿角一側,一個小宮娥躡手躡腳地走進來,悄悄道:“公公,丹青閣的葉大人在外頭求見陛下,他們不敢自作主張,命奴婢來向公公討個主意。”
    元祿不由得大驚失色,這位葉大人上一次正是由他領到陛下麵前的,聽說那一日陛下不知為何甚是震怒,在那之後師傅便反複告誡自己,但凡葉大人來求見,一定要謹慎,可如今師傅又不在,他即使再聰明,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
    那名小宮娥見元祿眉頭緊鎖,便小聲道:“公公,不如我去同葉大人打個敷衍,隻別讓他到陛下麵前就好了。”
    “這不成。”元祿道:“葉大人乃是陛下的臣子,倘若有甚麽事情耽誤了,你我都擔待不起,不如你去請葉大人稍候,等師傅回來了我便好生問問他。”
    他們已經將聲音壓得極低,卻還是被裴釗聽見了,他慢慢睜開眼睛,淡淡道:“你們在說甚麽?”
    元祿不由得顫了顫,心知這些是躲不過了,隻好硬著頭皮道:“回陛下,丹青閣的葉大人求見陛下,已經在延和殿外候著了。”
    裴釗臉上並沒有甚麽波瀾:“讓他進來罷。”
    元祿提心吊膽地應了一聲,命小宮娥去請葉景之,自己亦輕手輕腳地從正殿走出來,剛走到庭院裏便看見童和拉著裴銘慢悠悠地走過來,連忙上前道:“師傅,那位葉大人又來了。”
    童和有些意外:“葉大人何時來的?”
    元祿道:“就是方才,奴才本想等師傅回來拿個主意,不妨陛下倒是先開口讓葉大人去麵聖,您看這......”
    童和笑了:“你這小崽子,我倒不曉得該說你做事謹慎,還是該說你笨,罷了罷了,我隻告訴你,以後葉大人的事情你再不用提心吊膽了。”
    童和聞言鬆了口氣,不由得眉開眼笑,童和道:“別傻愣著,陛下有事情吩咐葉大人,咱們誰都不能進去,你親自去庫房,命人把陛下要送去長樂宮的東西備好,千萬要小心再小心。”
    元祿忙道:“多謝師父提點,奴才省得。”他一麵朝庫房走去,一麵不自覺地朝正殿那邊望了望,陽光甚是燦爛,將延和殿的屋簷的琉璃瓦照得煜煜生輝。
    殿內亦是亮堂堂一片,葉景之安靜地跪在階下,不由得想起那一日,他亦是這樣跪在裴釗麵前,說出了最為大逆不道的話,當時隻不過是憑著一分孤勇,他平日裏那樣謹言慎行,也就隻有那一次才如此失態。
    那一日大約是他這一生中最勇敢的一次,可惜也隻能到此為止了。
    裴釗倒是對他笑了笑:“起來說話。”
    他依言起身,本以為裴釗會開口問他一句,今日為何前來,可許久不見他開口,隻得自己先道:“陛下,下官有要事稟告陛下。”
    裴釗慢慢翻看著一本《治國經略》,漫不經心道:“你若是要說蘇琛在幽州與裴銘來往一事,那就不必再說了。”
    葉景之震了震:“陛下知道?”
    裴釗看了他一眼,隨手將書中夾著的一封信丟給他,葉景之細細讀完,臉上浮現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陛下既然早就知道,那為何按兵不動,任由德王和蘇家作為?”
    裴釗的眼神頗為銳利:“他們若是不作為,朕又如何堂堂正正地治他們?”
    葉景之愣了愣,想起他昔日說的那句“蘇家乃是我大曌的開國功臣,百年以來忠君愛國,滿門忠烈”,不由得十分汗顏:“下官當日愚鈍,請陛下原宥。”
    “你是愚鈍。”裴釗不動聲色道:“不過你能在收到你師傅消息的時候立刻進宮向朕稟告,倒也不錯。”
    葉景之的師傅沈輕言辭官後便暢遊四海,這一次正是他路經幽州時,偶然見到蘇琛和德王裴鈺來往,便多了個心眼悄悄查探了幾天,這才趕緊寫了封信送到上京給他。倘若葉景之方才隻是震驚,那麽此刻便是極大的驚恐。
    這位陛下知道蘇家早就有心助德王謀反並不稀奇,知道自己今日要稟報何事亦可想通,可他竟然連自己是為何知道此事都一清二楚,他不過是個小小的丞旨,師傅也早就是雲遊四海的閑人一個。他未出天京都洞悉一切,著實教人膽戰心驚。
    他的手心冰涼一片,裴釗見他神情頗為惶恐,冷冷一笑,問道:“你今日要稟告朕的定然不止這一件事,還有甚麽事?”
    葉景之勉強定了定神:“陛下,前幾日臣偶遇蘇相,蘇相邀臣與他一同去吃酒,期間向臣打探了一些太後的事情,臣回家後聽拙荊說,蘇夫人近日亦上門去找過她,臣心裏始終有些不安,特來向陛下稟告。”
    裴釗驟然抬頭看向他:“他們問你甚麽了?”
    葉景之道:“蘇大人老謀深算,隻說近日蘇家出了許多事,怕會牽連太後,故而隻問了臣一些太後的日常起居,不過臣聽拙荊說,蘇夫人問得甚是詳細。陛下可能不知,拙荊在太後身邊伺候多年,自然是一心向著太後,可她不是謹慎之人,說話間難免有疏漏。”
    裴釗的眼神冷了冷,聲音還是如往常一般冷淡:“說下去。”
    葉景之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臉色,方繼續開口道:“下官仔細問了問拙荊,又細細揣摩推敲,隻怕蘇相還並未有甚麽想法,倒是蘇夫人,已經察覺了些甚麽。”
    他細細將那一日的情形通通說給裴釗聽,裴釗不動聲色聽完,突然開口問他:“你說蘇仕那一日,還問了你一些作畫的事情,甚至連你師傅也問了?”
    葉景之點頭道:“正是如此,蘇相問臣給太後作過幾次畫,那些畫和太後鳳顏是否一模一樣,還問下官,從前師傅在時,是不是也這樣為太後作畫。”
    裴釗將書翻過一頁,並沒有答話,隻是眉頭緊鎖,過了半晌,方開口道:“朕有一件事情要交給你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