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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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景之心中甚是詫異,他領的不過是個作畫的閑職,又能做些甚麽?雖然這樣想,他還是磕了個頭:“請陛下吩咐。”
    裴釗淡淡道:“為她畫像的人必然不是等閑之人,這五年來,也就隻有你師傅和你為她做過畫,是也不是?”
    葉景之答了個“是”,裴釗便道:“你既為丹青閣丞旨,自然可以查看丹青閣內所有的畫像,朕命你將她的所有畫像都取出來交到朕手裏,再重新作畫放回去,除了她的容貌,其他的都要與原畫一模一樣。”
    葉景之愣了愣:“陛下這是何意?”
    “你隻管去做,不必多言。”裴釗淡淡道:“朕再說一遍,除了她的容貌,別的都要和原畫一模一樣,待你畫好後,便拿來給朕過目。”
    葉景之心中對裴釗甚是懼怕,又深知他的心機謀算遠勝於自己之上,因事關蘇瑗,他不敢有一絲怠慢,隻得恭聲道:“下官遵旨。”
    裴釗將書隨手放在案邊,起身道:“朕現在去長樂宮,你可要一同過去看看?”
    葉景之聽到“長樂宮”三字,心中一動,不由得悄悄抬眼去打量裴釗神色,他臉上倒是看不出甚麽表情,但他愈是不動聲色,卻愈教葉景之心中害怕不已。
    他早就曉得自己克製不住那絲心動,亦無法橫下心來真真切切地大膽一回,他恥於自己的懦弱,卻還是低聲開口:“下官職位低微,不配與陛下和太後同行,請陛下原宥。”
    因大殿內並無其他人,葉景之便起身親手為裴釗打開了殿門,守在門前的小黃門連忙去請童和過來,又為裴釗備輦,葉景之安靜地站在一旁,一句話也不敢說,反而是裴釗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夫人亦在長樂宮,你還是一同過去罷。”
    葉景之聽出裴釗絲毫沒有問一問自己的意思,反而是輕描淡寫地下了命令,他心中甚是不安,又不敢違背,隻得低聲道:“下官遵旨。”
    裴釗道:“阿瑗她總覺得對你有愧,大約今日見了你,她才會心安。”
    葉景之聽到“阿瑗”二字,身子倏然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裴釗,裴釗臉上仍是那副不動聲色的表情,仿佛他方才那一聲“阿瑗”是這世上最自然不過的,隻屬於丈夫對自己愛妻的親昵稱呼。
    曾幾何時,在多少個清冷的夜晚,他一麵在燈下打量著畫卷上那張熟悉的麵容,一麵借著酒勁在心中默念這兩個字,他知道自己這一生都沒有那樣的勇氣去說甚麽做甚麽,隻能在心裏暗暗地叫一聲“阿瑗”。
    他從前竟然愚蠢至此,以至於從未看出她心中所想,倘若不是她願意,以裴釗對她的用情至深,是斷不會強求的。裴釗能這樣親昵而自然地叫出一聲“阿瑗”,不正好證明,他們二人乃是兩情相悅麽?!
    這麽久以來,他一直以為,那個高高在上的人雖然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可他同自己一樣,都是愛而不得的可憐人,可直到現在,他才曉得過去自己是多麽的可笑。
    到最後,他終究還是輸給了裴釗。即便如此,他想,他還是應當感激裴釗,若不是裴釗,他這一生都會活在悔恨之中,會近乎奢侈地妄想,倘若當初他勇敢一些說出來,她是不是,是不是亦會給自己同樣的回應?
    如今這樣其實甚好,他已然曉得,無論自己說甚麽,做甚麽,她都不會有任何旁的心思。既然如此,他心中雖然有遺憾,有不甘,卻再無後悔。
    延和殿外綠樹繁茂,微風將樹葉吹得沙沙作響,葉景之心中卻格外平靜,他慢慢抬頭看向裴釗,輕聲道:“下官,多謝陛下。”
    去長樂宮的路上裴銘甚是興奮,鑾駕在宮前的水景邊停下,他拉著裴釗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問:“皇兄,你說阿銘身上的衣裳還能入眼麽?都說人靠衣裝,母後會不會覺得阿銘變醜了?”
    裴釗隨意瞥了一眼:“還不錯。”
    果真不錯麽?裴銘還是很不放心,因這件袍子是童和找給他的,童和最喜歡喜慶的顏色,故而這件袍子亦是喜慶的足金色,上頭是寫銅錢大小的赤金祥雲圖案,他聽到皇兄說“不錯”,略微放下心來,可又想起母後曾經神秘地同他說過一句話:
    “阿銘啊,以後選衣服甚麽的,還是讓你的保母或者端娘來吧,童公公的品位......比較獨特,不適合你這樣的小娃娃。”
    想到這裏,他有些發愁,好在他認識的人裏,那位最文雅最懂得欣賞的葉先生就跟在後頭,他便幾步跑過去,揚起臉看著葉景之:“葉先生,你說我穿著這身衣裳去見母後,看起來如何呢?”
    葉景之本兀自出神地想著事情,不妨眼前突然衝出一團金燦燦的圓球,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旋即反應過來這是裴銘,隻得勉強笑道:“殿下的衣裳......甚好,甚好。”
    這兩聲“甚好”令裴銘很是滿意,他漸漸地加快了腳步,眼看著長樂宮已經近在眼前,母後正站在宮門口焦急地四處張望。唔,一定是在等他!
    裴銘歡呼一聲,兩條小短腿快得好似風火輪,興衝衝地跑上去,興奮地大喊:“母後!母後!”
    他本來準備一頭衝進母後懷裏好生撒撒嬌,可未成想就在他準備撲出去的一刹那,身後的皇兄便閑適地伸出手將他提了起來。裴銘的兩條腿在空中晃悠了一下,發現根本掙不脫,隻好正視現實,聽天由命地任由自己的皇兄像提小雞似的將自己提到母後麵前。
    兩個多月不見,母後一定會對自己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的!裴銘信心滿滿地想,母後要是心疼地說一句“阿銘變得好瘦,母後心疼死了”,他一定要學著皇兄的模樣,頗有男子氣概地說一句“沒事,我已經長大了”。他眼巴巴地看著蘇瑗,那目光幾乎要淌出水來了,蘇瑗很敏銳地感覺到了這份熱切,於是笑眯眯地說出了一句甚是體貼的話:
    “阿銘,你今天怎麽穿得像隻豹子?”
    “......”裴銘結結巴巴道:“母後,阿銘的衣裳不好看麽?可是......可是剛才我問過皇兄,他也說不錯......”
    “我隻是說像豹子,並沒有說不好看啊。”蘇瑗捏捏他的臉,口是心非道:“豹子多好,甚是霸氣英武,比較符合阿銘的氣質,母後覺得......很好看。”
    裴銘甚是興奮:“母後覺得好看就好!之前葉先生說好的時候,我還擔心呢,原來母後這麽喜歡啊,嘿嘿嘿嘿。”
    蘇瑗這才注意到,原來葉景之竟然也來了,許久不見,她有些驚喜,正準備上前去同他敘個舊,裴釗卻已經握住她的手,一麵往殿裏走一麵輕聲道:“我餓了。”
    餓肚子甚麽的,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蘇瑗下意識地問了句:“你想吃甚麽?”目光無意中瞥到葉景之略顯黯淡的臉,這才反應過來,當下就要甩開裴釗的手,裴釗卻將她拉得更緊,含笑道:“你備了甚麽,我就吃甚麽。”
    她見葉景之的臉色並沒有甚麽吃驚的表情,心中略微鬆快了一些。唔,他是雲蘿的夫君,也算得上是自己的一個朋友,大約......大約也不用怕他曉得,可氣氛終究是有些尷尬,她想了想,決定緩和一下氛圍,便對葉景之笑道:“葉先生臉色怎麽不好,一定是想雲蘿想的吧,你放心,她就在殿裏等著呢。”
    葉景之低頭跟在後麵,聞言對蘇瑗笑了笑:“太後見笑了。”
    長樂宮正殿殿門打開,一進去果然看見雲蘿,見她像是要外出的模樣,蘇瑗便笑嘻嘻道:“欸,你去哪裏?葉先生都來了,還不快坐下?”
    雲蘿笑道:“娘娘的點心快用完了,姑姑教我去掖庭說一聲,請夫人過幾日再做些送過來。”蘇瑗還來不及阻止,雲蘿便逃也似的從她身邊溜走。
    她已經出宮許久,卻對宮中的路徑記得甚是清楚。掖庭的宮人見到是她後便立刻通報進去,掖庭令親自為她倒了茶,聽聞來意,便笑道:“這樣的事情,派個孩子來不就成了,夫人難得進宮一趟,還要這樣辛苦。”
    雲蘿微微一笑,寒暄幾句後便走了,掖庭令不敢怠慢,親自到了蘇府。
    雖是盛夏,蘇府內卻滿是花草藤蘿,屋內放置的冰塊不知用何方法,切得極碎,既涼爽宜人,又不怕寒氣過重。掖庭令不見蘇仕身影,心中倒也並未在意,隻對蘇夫人賠笑道:“夫人不愧是大家主母,奴婢還從未見過這樣舒心的屋子。”
    蘇夫人微微一笑,道:“大人客氣了,大人今日前來,可是太後有甚麽事麽?”
    掖庭令笑道:“不瞞夫人,夫人給太後做的點心太後甚是喜歡,今日長是點心已經快用完了,奴婢這才趕緊出宮,請夫人再給太後做些點心送進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