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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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夫人微微皺眉:“哪一位葉夫人?”
掖庭令笑道:“就是從前太後身邊的雲蘿姑娘啊,夫人貴人多忘事,大約是忘了,這位姑娘可是陛下親自賜婚,嫁予丹青閣的葉大人為妻,她出嫁那一日,還是太後親手為她蒙上的蓋頭。真是聖恩浩蕩呐。”
蘇夫人這才點點頭,又疑道:“那她今日如何會在宮裏?”
掖庭令道:“今日十三殿下從資善堂回來,說是一定要見葉夫人一麵,這不,奴婢們昨日連夜到葉大人家下的旨。”又笑著恭維道:“葉夫人這樣的好運宮裏誰不羨慕?也就隻有生在蘇相家,有幸伺候夫人和太後,才有這樣的福氣。”
蘇夫人笑著同掖庭令說了會兒話,待人走後,猶豫了片刻,還是屏退了下人,繞過府內花園,走到蘇仕的書房外,見門外並無傭人把守,心知蘇仕大約是在裏頭和兒子們商議大事,便輕輕扣了扣門:“老爺,是我。”
二子蘇玹親自為她開了門,將她扶到交椅上坐好,方問道:“母親有何事?”
蘇夫人見這間書房仍舊同往常一樣青磚白牆,陳列精貴,正中間一張烏木桌子,除去首座的那把雕花大椅外,兩邊整整齊齊地放了五把紫檀木椅,昔日五個兒子與蘇仕一同在此議事,是何等的熱鬧,不料今日,五子已然去了兩人,唯一的女兒又......想到此處,蘇夫人不由得悲從中來,她勉強定定神,含笑道:“你們先出去,我同你們的父親有話說。”
三個兒子依次出去後,蘇夫人麵露哀色,看向蘇仕的目光甚是淒楚:“老爺,你當初明明說過,不把瑋兒牽扯進來,他不過比阿瑗大兩三歲,他還沒有成親,你怎麽......”
“正是因為我當初太過心軟,為珵兒和瑋兒考慮太多,珵兒才會不知輕重,犯下如此大錯!”蘇仕恨聲道:“如今連阿瑗我都舍得,瑋兒乃是蘇家的兒子,又豈能獨善其身?”
蘇夫人囁嚅道:“老爺,當初你要謀事,是因為陛下對咱們蘇家甚是刻薄,你是為了教咱們日子好過一些才......可如今這樣的日子,又哪裏及得上當初?”
“夫人不懂,如今珵兒入獄,雖暫無性命之憂,可他畢竟入仕多年,牽涉頗多,陛下若是有心,隻怕會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件事情已經讓德王殿下很是不滿,如今我若不把最後兩顆棋子用到殿下麵前,他又怎會信任我?咱們又如何成事?”
“那是咱們的孩子,不是棋子!”蘇夫人熱淚滾滾:“老爺,方才宮裏又來人教我做點心送進去,你不能這樣狠心......老爺,妾身嫁給老爺幾十年,從來對老爺言聽計從,隻這一件事,求老爺不要再逼迫妾身做這樣的事!”
她一麵說著,一麵已經跪在蘇仕麵前,含淚道:“老爺難道忘了,阿瑗剛出生的時候老爺是多麽高興?咱們的五個兒子,誰都不如阿瑗得老爺喜歡,那是您最疼愛的小女兒,老爺果真忍得下心麽?!”
蘇仕沉著臉看了她許久,終於長歎一口氣,親手將她扶起:“夫人說得對,我又何嚐不心疼咱們的孩子?”他為蘇夫人擦擦眼淚,輕聲道:“也罷,既然如此,那我聽夫人的便是了。”
蘇夫人破涕為笑,十分驚喜道:“老爺此話當真麽?”
“我與夫人做了這麽久的夫妻,夫人莫不是還不了解我的脾性麽?不過,既然宮裏下了旨,阿瑗又喜歡,這點心,夫人還是照常送。”見蘇夫人臉色一變,又連忙道:“夫人放心,你隻管做就是,為夫絕不再插手半分。”
蘇夫人這才放下心來,含著淚行了個大禮:“多謝老爺!”蘇仕微微一笑,道:“夫人常用的那個食盒我看也舊了,用來裝熱的糕點怕是會損了風味,前幾日我的門生送了些木器來,其中有個黃花木食盒看著甚好,等過幾日掖庭的人來取點心,夫人就把食盒換了吧。”
蘇夫人笑道:“我就曉得老爺心疼女兒,連吃點心這樣的小事亦要為她操心。”因見案邊放著幾碟鮮果,便隨手揀了個菱角:
“儀兒眼看著也要臨盆了,雖說穩婆早就守在院子裏,宮裏的禦醫也已經說好了。可我心裏終究還是放不下,琛兒遠在幽州,她又沒個說話的人,大約是心中鬱悶,倒比從前還要消瘦。我記得儀兒最愛吃菱角,老爺有個門生不是在震澤當知府麽,那兒的菱角甚好,可否請他送些新鮮的來?”
蘇仕微微點頭:“這倒不難辦,我修書一封就是了。”
蘇夫人歎氣道:“儀兒和綺兒最為要好,我到現在都不敢教她和珵兒曉得,綺兒其實出了蘇府就自盡了。”她的眼睛又紅了紅:“綺兒那孩子也算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嫁過來亦孝順非常,我這心裏,委實難過得緊。”
蘇仕道:“她是莫應欽的女兒,與其到羈候所受盡屈辱,還不如自行了斷落個幹淨。”他在書房坐了一上午,此時隻覺腰酸背痛,便起身道:“夫人陪我去園子裏走一走,我這脖頸疼得緊。”
蘇夫人待要開口,外頭卻突然喧囂起來,安洳儀房裏的小丫鬟徑直衝了進來,滿頭大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老爺夫人......三夫人她......三夫人見紅了!”
安洳儀乃是初次產子,自然甚是艱難,好在蘇夫人和蘇家的兩位媳婦素來很會持家,蘇府上下忙而不亂,請禦醫的請禦醫,熬藥的熬藥,可算得上是有條不紊。
就這麽一直忙到傍晚,安洳儀終於順順當當地誕下一個滾胖的男嬰,蘇夫人自是喜不自勝,立刻派人到掖庭去報信,掖庭令得知消息後不敢怠慢分毫,急匆匆趕到長樂宮,遠遠地就堆出一臉笑:“奴婢給太後道喜,安淑人剛為蘇府添了個白胖可愛的小公子,太後又做姑母了!”
她來報信時,蘇瑗和裴銘正聚精會神地盯著棋盤,思索著該走哪一步才能將裴釗一網打盡,聽到這個消息自然是喜不自勝:“是麽,那我嫂嫂如何了?”
掖庭令笑道:“安淑人一切安好,隻等小公子過了滿月,就抱來向太後請安!”
蘇瑗又驚又喜,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這個小侄子可不像大哥二哥家那幾個老氣橫秋,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娃娃,她這還是頭一次找到了做姑母的感覺。她興奮地揉揉頭發,幾步跑進寢殿,抱著個檀木盒子遞給掖庭令:“你把這個送去家裏,就說這是我給小侄子的賀禮!”
裴銘在旁邊聽了好久,也跟著高興起來,他到資善堂這兩個月可不是白學的,最起碼現在,他能將輩分理得很清楚,母後的侄子,可不就是他的弟弟麽!他好容易做一回哥哥,自然要表示點什麽,他左思右想,笨拙地將腰上一塊翠汪汪的玉佩解了下來,一並遞過去:“還有這個,這個是本皇子給弟弟的見麵禮,這塊玉很貴的,你可別磕著碰著!”
掖庭令聞言抖了抖,小心翼翼地將玉佩收進袖子裏,賠笑道:“小公子真是好福氣,能得太後和殿下如此青睞。”
裴釗安靜地坐在一旁,見蘇瑗和裴銘一大一小兩個人都是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不由得微微一笑,吩咐掖庭令道:“速去備下賞賜,比照平日的份例添一倍,還有,安氏既然已經誕下子嗣,外命婦的品級便再晉一位。”
掖庭令恭聲道:“太後母家的待遇向來格外不同,陛下不必掛心,奴婢一定命宮人們仔細備著。”
裴銘始終覺得自己光送一塊玉佩委實太小氣了些,他一麵聽著掖庭令說話,一麵苦苦思索,正好聽到一句“蘇家的待遇要格外不同”,不由得眼前一亮。
若要甚麽與眾不同的賀禮,他十三殿下親自繪製的墨寶難道還不算珍貴麽?!裴銘當即興衝衝地開口:“你跟本皇子說說,我弟弟長甚麽模樣?我要給他畫一幅像,等他滿月了親自送給他。”
掖庭令笑道:“回殿下,奴婢剛剛收到報信就馬上趕來長樂宮,況且奴婢身份低微,實在沒有福氣看一看小公子的模樣。”
“咦?”裴銘想不通了:“你剛才不是還跟我母後說,蘇家添了個白胖可愛的小公子麽?”
掖庭令神色十分尷尬,蘇瑗輕咳了兩聲:“你先下去吧。”她連忙謝了恩,快步走出大殿,想起裴釗方才的吩咐,心中甚是驚歎。
她雖然是深宮婦人,卻多少能聽到些外頭的事端,她同其他人一樣,都認為蘇家百年不倒,已經是這位陛下的眼中釘,到了今日才深覺,蘇家還是那個蘇家。
就好比這位安淑人,她不是長媳,誕下的亦不是長子,甚至她的夫君才在半年多前被陛下貶謫到幽州,可她卻擁有和蘇家的長夫人二夫人一樣的待遇,可見蘇家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之重。掖庭令突然想起蘇家二夫人的表妹,那位高高在上的沈尚宮,近日來因蘇家之事很是被幾個女官冷嘲熱諷了一番,如今既然是這樣的情形,她便不能再裝看不見,須得好生訓斥她們一番,莫要再得罪沈尚宮才是。待人走後,才恨鐵不成鋼地捏捏裴銘的包子臉:“你這個小笨蛋,人家不過說幾句奉承話恭維一下,你怎麽還當真了?”
裴銘仍然是那副呆呆的模樣:“她為甚麽要說奉承話?”
“唔,為了讓咱們高興啊,就好比我說你很聰明很英武,是一個像你皇兄一樣出眾的男子漢,你難道不高興麽?”
裴銘終於了然地點點頭:“原來聽著舒服的話就是奉承話,那母後方才這句話也是對皇兄的奉承話對不對?”又笑嘻嘻地看著裴釗:“皇兄,你聽了高興麽?”
裴釗學著蘇瑗的樣子捏捏他胖乎乎的臉,含笑道:“高興,你母後說甚麽我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