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壹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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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釗端坐在主位默不作聲,眾人見他神色冷峻,當即便收斂了笑容,南宮烈率先跪下道:“今日是末將魯莽了,待與陛下議完事後,末將便去領罰。”
裴釗淡淡道:“你可知朕為何要罰你?”
南宮烈臉上浮現愧疚之色,卻仍朗聲道:“末將既知陛下心中早有丘壑,方才在朝堂之上便不該與蘇仕多做爭執,以致殿前失儀。”
“不光如此。”裴釗冷聲問道:“蘇仕既然知道他手中那道密旨已經無甚用處,為何還要將它拿出來?”
“這......”南宮烈略略思索一番後便醒悟:“那老匹夫好生狡猾!他不過是要借著這道旨意提醒他身後那幾個人,倘若裴鈺果真得了這天下,屆時自可以說此乃先帝保佑,實屬天命所歸,好讓那幾個人更加死心塌地與他站成一線。”
“朕一問你便能立刻想到,那為何方才上朝時你便想不到呢?”
被裴釗這麽一問,南宮烈的臉登時漲得通紅:“末將......末將方才急昏了頭......”
“謀事者最忌諱一個‘躁字,你帶了這麽久的兵,為何連如此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裴釗瞥了他一眼,淡聲道:“今日便當作是朕給你一個教訓,日後如若再犯,朕定當重罰!”
南宮烈連連點頭,何無忌幾人本欲上前求情,林步卻笑著衝他們擺了擺手,顯然這兩名將軍對裴釗的處置毫無怨言。既是如此,他們倒也不好再說甚麽,當即便在下首按次坐下,待裴錚趕來後便與裴釗一同議起事來。
一連數十日以來,這幾人幾乎都是在延和殿度過一整天時光,倘若隻是為了鎮壓裴鈺造反一事,倒算不得甚麽要緊,可此事到底牽連眾多,不僅要派兵駐守,以防裴鈺氣急敗壞之下屠戮百姓;又要細細將他手下一幹人等的底子挖得幹幹淨淨,屆時好一並處置;再則,除蘇仕之外,亦有幾名德高望重家世顯貴的老臣與裴鈺沆瀣一氣,這些人該如何處置亦是個難題。除此之外,待平息叛亂後的收尾也並不簡單,眾人在延和殿商議了許久,連午膳都直接擺在書房內。
因童和不在,便是元祿上前伺候,裴釗吩咐道:“你且回朝陽殿一趟,看看她在做甚麽,午膳用得香不香。”
元祿領命去了,何無忌等人疑惑地對視了一眼,方才反應過來裴釗口中所說的正是他自驪山帶回來的那位皇後娘娘,這幾人素日早就見慣了裴釗的冷臉,此時看他聲音低緩,神色間頗為柔和,不敢置信地相互對視了一眼。裴錚看了哈哈大笑,大大咧咧道: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幾位大人飽讀詩書,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罷。”
又轉頭對裴釗笑道:“皇兄不必憂心,臣弟今日攜眷入宮,想必此時臣弟的王妃已經在朝陽殿內陪著皇嫂了。”
幾人甚是尷尬,見裴釗臉色淡然,便微微放下心來。他們對裴釗從來都是又敬又怕,自然不敢像裴錚一般拿這樣的事情來打趣,何無忌輕咳了一聲,將話頭轉開了去:“其實臣一直想不明白,裴鈺此人從前亦算得上是個文武雙全的睿智之人,此番怎會如此糊塗?自陛下登基後,眾夷歸化,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他究竟有甚麽膽量和底氣造反?”
裴釗冷冷一笑,並不多說甚麽,倒是裴錚歎了口氣:“無知者無畏,說的大約便是這個道理。”
方世忠亦道:“蘇仕也是老糊塗了,他當初若是不生異心,即便不得重用,也保得住蘇家的門楣和臉麵,今次他如此大膽,幾乎是撕破了臉麵,也不曉得蘇家曆代祖先在天有靈,見到自己族中出了這樣的亂臣賊子,會作何感想。”
孫立身為老臣,想得自然多些,便開口道:“陛下,老臣從前同陛下說過,依著裴鈺和蘇仕的性子,他們若是要反,必定會尋個冠冕堂皇的由頭。可正如無忌方才所說,陛下自登基以來是半點錯處都挑不出。還是請陛下多多提防些,免得這些賊子空口造謠,汙了陛下的賢名。”
其實孫立這番話亦是朝中多數大臣共同的疑惑,裴釗自登基以來的種種作為人人都看在眼裏,這位冷麵冷心,鐵血手腕的帝王雖然讓人害怕,可不得不說,在他的治理下,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內,邊疆一片和平,羅刹、李朝等小國自願獻上國璽成為屬國,百姓倉廩豐實,朝政一派清明。裴鈺他,究竟有甚麽理由來“清君”?
南宮烈與裴錚對視一眼,不由得向裴釗看去,隻見他神色淡然,似乎並未將這些放在心上:“孫卿多慮了,裴鈺不過區區豎子,朕何足懼也?”
何無忌便笑道:“依臣看,他們不過是狗急跳牆。陛下沒有錯處,他們便是空口捏造亦做不得數,難不成他們還能跑到安國寺去,將太後娘娘和太妃娘娘請回宮裏一同作些甚麽麽?”
裴錚握著玉箸的手抖了抖,見裴釗似乎不為所動,便哈哈一笑,有意尋了些吏治刑罰一事與何無忌閑聊,這才將此事繞了過去。
待議完了事,裴錚與幾位臣子便一一告退,裴釗見南宮烈當下便要去領軍棍,便淡聲道:“朕午膳時已命人將金瘡藥送至你府上,待回府後莫忘了。”
南宮烈連連點頭,何無忌見他滿臉感激之色,心中對裴釗的欽佩更多了許多。有這般恩威並施的好手段,那位目光短淺的德王殿下哪裏有半分勝算可言?
待眾人走後,裴釗順手將手邊的奏折合起來,便要起身往朝陽殿去,元祿見狀連忙上前服侍,正在這個時候,外頭守門的小黃門便進來道:“陛下,丹青閣的葉大人在外求見。”
聽到葉景之的名字,元祿不由得想起當日陛下的勃然大怒,不禁抖了抖,小心翼翼地去察看裴釗的神色,倒是不見半分怒氣:“宣。”
外頭大約極冷,葉景之走進殿內時,帶著一身的寒氣,一雙凍得通紅的手捧著個精致的木匣,恭恭敬敬地捧到裴釗麵前:“陛下數月前命下官作的畫,下官已經做好了,請陛下過目。”
元祿連忙將匣子打開,見裏頭果然放著幾卷畫軸,那宣紙泛黃,想必是放置了多年,便小心翼翼地展開一幅畫卷,裴釗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隻見畫卷上畫著一名端坐在鳳座上的年輕女子,身穿皇後的翟衣,容顏甚是嬌美。葉景之立於下首,恭聲道:“陛下若是不滿意,下官這就回去修改。”
“不用。”裴釗命元祿將畫卷收起來,將木匣重新遞給葉景之,淡淡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然將此事交給你來辦,便不會對你有半分懷疑。”
葉景之說了個“是”,又開口道:“宮裏作畫用的乃是上好的宣紙,紙張可保五年不變色,下官仔細算了日子,將五六年前的三幅畫卷用草汁染了色,又用熏籠烘了幾日,這才顯得像是從前的舊畫。下官愚鈍,拖延了這許多時日,還請陛下原宥。”
“你既無罪,又何來原宥之說?”裴釗似笑非笑道:“朕聽聞這數月以來你和蘇家來往甚密,人人都道你與蘇相乃是一對忘年交,朕要做甚麽,想必你心中亦有數。”
葉景之又答了句“是”,便低下頭不再說話。今日氣候甚冷,連偶爾刮起的風都帶著刺骨的寒氣,像極了那個與她在一起的除夕夜。
那時的自己如何會想到,當初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描摹中愛上她,如今卻又將這些畫原封不動地交到了眼前這個人的手中?
倘若那一夜在太液池邊,他鼓起勇氣將心裏的話一一說給她聽......葉景之不敢再想,也不願再想。以她當初的身份,無論是誰對她動心,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大罪。他曉得自己沒有那份勇氣,如今她能與陛下這般,他縱使有遺憾,有苦澀,卻再無半分不甘。
“今夜設了宮筵,朕已經下旨命人將你的娘子召進宮來,你不用急著走。”
裴釗清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葉景之連忙抬起頭來,隻聽他道:“她這幾日精神倒好,有你的娘子陪她說說話,她會很歡喜。”
話一說完,裴釗便不再理他,徑直往朝陽殿走去,剛走到殿門前,便見裴錚的王妃眉娘從寢殿走出來,正與端娘說著甚麽。元祿輕輕咳嗽了一聲,那兩人見到裴釗連忙上前行了禮,端娘心知裴釗會問甚麽,便笑道:
“陛下回來了,娘娘今日與王妃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因想起陛下說今夜有宮筵,便說要躺下養養精神。”
裴釗點點頭,如往常一般在熏籠前烘去了寒氣,方走進寢殿裏。
蘇瑗本就睡不著,見到裴釗進來登時來了精神:“唔,你回來啦?”
裴釗握住她的手,含笑道:“還好我回來得早,你還未曾睡著,能與你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