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壹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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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宣政殿內很快分為了兩個陣營,一個是浩浩蕩蕩地“平叛”一派,以南宮烈、何無忌等人為首,另一派則是......
蘇仕不由得回頭看看他的身後,除了三個兒子之外,也隻有那麽三四個昔日一同輔佐先帝的老臣,人丁如此稀薄,實在是不能稱為一個“派”字。
即便麵上再如何雲淡風輕,他心中卻仍是克製不住的忐忑、茫然和對裴鈺輕舉妄動的憤怒。
這位殿下從前甚是溫文爾雅,頗有些“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氣勢,怎麽如今變得如此愚蠢?倘若他照常進入天京城,那麽不管屆時是成還是敗,他手中那道密旨到底還能保住一條命。可如今他舉兵逼宮的消息傳遍了朝野,這道密旨又有何用?!
蘇仕抬眼看著坐在禦座上麵無表情的裴釗,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恐懼。從裴釗登基至今,他處處打壓以蘇家為首的門閥貴族,一連貶了他的兩個兒子,又滅了莫家滿門,可即便是那個時候,他都從未像如今這樣害怕過。
裴釗他對於這件事情究竟知道多少?方才他看似甚麽都沒有說,其實已經不動聲色地坐實了裴鈺造反的事實,幾句話就將那道密旨作廢。會不會,他其實早就看出了裴鈺的心思,隻是一直按兵不動,硬逼著裴鈺沉不住氣起兵,好斷絕他所有的活路?!
有那麽一個瞬間,蘇仕心裏其實委實有些後悔。他分明知道,當今陛下文韜武略,鐵血手腕是德王根本無法企及的,況且如今朝中又是這個局勢,就連百姓都對這位陛下稱讚有加。無論是兵馬、謀略還是人心,德王根本早就沒有半分勝算。他手中那道密旨,從前或許還可作為蘇家滿門與德王的保命符,可如今德王已反,這道密旨便已經做不得數了。
這一絲悔意宛如冰天雪地中的一道足跡,很快便被紛飛的大雪所掩埋。自他下定決心,破釜沉舟一般給德王寄去書信的那一日起,他便已經想到了今日會有這般情形。可是他有何辦法?
倘若不反,那便隻能束手就擒,眼睜睜看著蘇家百年的榮光毀在自己手中;倘若反了,至少還有那麽一絲希望不是麽?
況且......
蘇仕向來帶著溫和笑意的眼眸變得有些幽深,他手中除了那道密旨,還有更為致命的匕首,定然可以準確地刺入裴釗的要害。他的阿瑗,他最是疼愛的掌上明珠,既然身為蘇家的女兒,那麽為蘇家做些事情,又有何不可?!
想到這裏,蘇仕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從懷裏掏出那道藏了許久的密旨,揚聲道:“陛下,老臣手中握有先帝密旨,求陛下容臣稟告!”
裴釗冷眼盯著蘇仕看了許久,突然微微笑了笑:“蘇相請講。”
他素來待人甚是冷淡,這樣的反應並未讓旁人有甚麽異議,可蘇仕心裏的那份不安卻愈發強烈起來,裴釗這般神色,更是印證了他之前的猜測。
他早就知道這道密旨的存在,之前按兵不動,就是一出“激將法”,逼得裴鈺自己生生斷了唯一的活路!
身後的長子蘇現顯然亦想到了這一點,不禁轉身去看自己的兩個弟弟,心中想起的,卻是昔日兄弟五人帶著妹妹一同去看花燈的情形,如今四個弟弟隻剩兩人,妹妹又......他心下亂作一團,一時間竟有些茫然,隻覺蘇家仿佛已經走到絕境,往前是死往後也是死,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正在此時,蘇仕的聲音驀地響起,將他所有的思緒都拉了回來:
“九皇子裴鈺,溫良恭儉,甚得朕心,朕今垂危,隻悔當日命其南巡,使得今日不得見......”
冗長的一段文字像是殿內放置的銅壺滴漏,伴隨著蘇仕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敲擊著眾人的心,殿內雖大多都是年輕臣子,且出身權貴的並不是多數,可先帝對裴鈺的寵愛,眾人多多少少都曉得一些,更莫提那些自先帝登基起就一直陪伴左右的老臣。而殿內的氣氛,在蘇仕念完最後一句話時寂靜到了極點:
“朕命不久矣,得朕掛念者唯皇九子一人也。皇九子裴鈺雖無緣得繼大統,亦為朝廷之棟梁,大曌之肱骨。望新君謹記兄友弟恭四字,寬之容之,善之信之,若非謀朝篡位之死罪,皆不可論其罪,欽此。”
這一道密旨,蘇仕曾經抄寫了一份私下寄往幽州,又被林步手下的人中途截了下來,是以在裴鈺看到之前,裴釗亦過了眼。當時裴錚亦在一旁,對先帝如此維護裴鈺多少有幾分心酸,而他卻不以為然。
他向來不需要旁人的關心和感情,從前孓然一身時不需要,如今有了阿瑗,更是將這些視若草芥。
群臣寂靜了一瞬,還是方世忠率先開口道:“蘇相此舉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先帝這道密旨寫得甚是清楚:“若非謀朝篡位之死罪,皆不可論其罪’。莫非蘇相仍然以為,如今證據確鑿,可裴鈺此舉,還算不得謀朝篡位麽?”
蘇仕淡淡道:“究竟是不是謀反,老臣說了不算,方大人說了亦不算。”他抬頭看向裴釗,緩緩跪了下來:“老臣以蘇家滿門為保,求陛下三思,切莫草率發兵,以免傷了兄弟和氣!”
“兄弟和氣?”南宮烈冷笑道:“所謂兄友弟恭,那也要做弟弟的先尊敬兄長,蘇大人,咱們且不提這造反不造反的,光是方才何大人所彈劾的八大罪名,就可說明裴鈺並非善類!”
“南宮將軍所言有理,可老臣不得不多一句嘴。倘若何大人的奏章屬實,而南宮將軍的奏章卻不屬實,那麽屆時該如何處置德王殿下?”蘇仕的眼中滿是挑釁:“將軍莫要忘了先帝那道密旨!”
“你!”南宮烈武人脾氣,哪裏受得了這樣的氣,當即便想動手教訓人,還是一旁的林步率先製止他,低聲道:“義兄糊塗了?那老匹夫的心思陛下早就猜透了,你此時在大殿上動手打人,吃虧的隻有你自己!”
南宮烈咬咬牙,狠狠瞪了蘇仕一眼,緩緩跪下道:“末將殿前失儀,請陛下賜罪。”
“你既知有罪,便比著律例處置便是。”裴釗不動聲色地看向蘇仕,那目光仿佛摻了玄冰一般冷冽,看得蘇仕身後的幾個老臣冷汗涔涔,過了許久,他突然笑了笑,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蘇相的意思,便是此事仍然存疑?”
蘇仕未曾想到裴釗竟會如此和顏悅色地同自己說話,心裏又是一沉,隻得硬著頭皮道:“陛下英明,依老臣看,此事疑點重重,實在不宜輕舉妄動,這......”
“不必多說了。”裴釗收回目光,淡淡道:“朕給裴鈺三日的時間,倘若這三日之內他給朕一個滿意的答複,朕便照著先帝密旨既往不咎,倘若三日後還是如此......”
在眾人膽戰心驚的注視下,裴釗的聲音帶著鋒利的銳氣,直直插進每一個人心口:“按大曌律例,謀朝篡位者當誅九族,朕便再加一族,除卻誅十族外,主犯者施以車裂,從犯者以金瓜擊頂。蘇相和餘下幾位卿家可願意作保麽?”
此言一出,莫說蘇仕身後的幾位老臣,就連早早站隊的幾個大臣都驚出了一身冷汗,便是那見多識廣,向來手段甚嚴的刑部尚書何無忌也變了臉色。蘇仕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身後的幾位老臣已經快支撐不住,便飽含威脅地看了一眼,自己掀起袍角帶著三個兒子跪下,朗聲道:“蘇家滿門願為德王殿下作保,請陛下下旨!”
事到如今,哪裏還有甚麽退路可言!幾位老臣想想自己被蘇仕死死拿捏在手裏的把柄,隻得無可奈何地跟著跪下:“老臣願為德王殿下作保!”
他們早就嚇破了膽,哪裏敢抬頭去看裴釗的臉色?隻聽得他冷峻得仿佛能將人冰凍三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既是如此,那便讓蘇珵去向裴鈺宣旨罷,算是朕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為防有亂,南宮烈和林步自即日起親率萬名玄甲軍駐守城門和宮門,每日巡查三次,不得有半點差池!”
聽到自己被打入羈候所多日的四兒子驟然被提起,蘇仕藏在袖中的手緊了緊,見裴釗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隻得極力克製住心中的恐懼,緩緩道:“老臣......多謝陛下!”
今日發生了這樣的大事,真可謂是“震驚朝野”,待下了朝後,許多官員仍然心有戚戚焉。何無忌等人一路尾隨裴釗進了延和殿,方笑道:“陛下果真好謀略,蘇仕既然有如此魄力,願意滿門作保,那麽將自己的四兒子送到裴鈺麵前,也是理所當然。”
方世忠亦笑道:“其實蘇仕老謀深算,早就曉得裴鈺此番定然是一敗塗地,偏偏陛下又命蘇珵前去下旨,那裴鈺心中必定會對蘇家起了猜忌,屆時咱們隻等看好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