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壹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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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二年冬,德王裴鈺起兵謀反,駐兵於天京城外,滋事擾民,罪大惡極。景宗哂之,曰:‘豎子爾爾,朕何足畏懼?’......即召玄甲軍破之,生擒叛軍共叁萬伍仟貳佰壹拾伍人,玄甲軍無一人身亡,天京城百姓無一人負傷,四海之內莫不驚歎,景宗不負“天可汗”之美譽,實乃古往今來第一帝也。”
多年之後的大曌史記上,記載了許多腥風血雨的皇位之爭,裴鈺造反一事,占據的篇幅連半頁紙都不到,可即便如此,這樁叛亂卻依舊是人們最為津津樂道的事情,隻因這樣勝算全無的謀反,古往今來實在少之又少。
每每提到這樁史事,人們所熱衷的,不是嘲笑德王裴鈺的不自量力,便是感歎當年景宗的用兵如神,亦有人佩服玄甲軍之悍勇,竟在短短兩個時辰內便毫發無傷地平定叛亂。除此之外,亦有人多了幾分好奇。
據傳,當年德王被生擒,關押於羈候所內,曾放肆闖入宣政殿,當堂說出了方許多大逆之言,其中更有些甚是荒唐的瘋言瘋語。裴鈺當年究竟說了甚麽,普通百姓自然不曉得,不過在茶寮酒樓的說書人口中,這番瘋言瘋語卻是一個比一個離奇,直教人感歎,當年溫文爾雅的賢王,怎會淪落至此?
後人自有後人的平叛,而如今在諸位朝臣心中,最為關切的,除了陛下意欲如何處置裴鈺之外,便是蘇仕的將來。
裴鈺被生擒的時辰甚是巧妙,再過一個時辰便是上朝的時候,當這封奏報呈到宣政殿時,裴釗臉上並無甚麽表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許多臣子很快參透了這一點,心中對這位陛下更是敬畏,不少人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文臣行列的第一個位子,卻不見往日熟悉的身影。
丞相蘇仕因感染風寒,故抱病在家。
這樣明顯敷衍逃避的說辭自然不會有人信服,況且,除了蘇仕以外,蘇家的長子蘇現,二子蘇玹以及其他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竟然一同稱病,放眼觀之,當日言之鑿鑿力保裴鈺的一行人中,隻有蘇家最小的兒子蘇瑋還站在這朝堂之上。
同裴鈺一同被生擒的,除了他的幾名貼身親信外,還有蘇珵與蘇琛二人,南宮烈與林步將此事瞞得死死的,半點風聲都不曾走漏,是以朝中大半臣子不曾知曉蘇仕竟然亦是亂臣賊子中的一個,隻歎他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然在如此重要的時刻出了疏漏,今後的日子,大約是不會好過了。
裴釗將階下一眾人的種種形容皆看在眼裏,麵上卻不曾顯露半分,隻命人將裴鈺等人關押於羈候所,待過了冬再行處置。此事在他眼中算不得甚麽大事,但因涉及到蘇家,畢竟要思慮周到一些,這數十日以來倒也稱得上是心力交瘁,如今大事已成,隻待裴鈺與蘇仕出手便是。裴釗暗中鬆了口氣,待百官散去後,吩咐道:“回朝陽殿。”
這幾日天氣漸漸回暖,積雪消融了大半,今年的雪下得這樣好,可她產期將近,自己又忙於政務,竟抽不出半日的時間陪她到雪地裏走一走,如今看來,隻好等到明年了,思至此處,裴釗心中不免有些遺憾,童和甚是乖覺,雖猜不透他在想甚麽,卻曉得如何說話才能讓他聽著順耳:
“俗話說瑞雪兆豐年,今年的雪下得這樣好,托陛下的福,百姓們必然有個好收成。老奴想明年的雪想必比今年還要好,屆時陛下和娘娘帶著小皇子和十三殿下一同賞雪,豈不是一件美事?”
明年。
這個詞似乎很是熟悉,又像是遙不可及一般,一時之間裴釗竟然有些恍惚。在許久以前,他對於“明年”二字其實並無甚感受,那時候他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是在戰場上和軍營中,心裏想的,不過是到了明年他該想出甚麽樣的陣法,該打下多少疆土雲雲;
後來阿瑗入了宮,他在戰場上浴血奮戰,肩胛被利箭刺透卻也不覺得疼,隻是在草草包紮的時候有些慶幸,幸好他不曾戰死,幸好他還留著這條命,幸好等到明年,他還能見到她。
而如今,他再也不是從前的孤家寡人,他有了阿瑗,有了自己的家,他有無數個“明年”,可以和她一起度過。
童和見裴釗雖然默不作聲,唇角卻微微溢出絲笑來,便賠笑道:“這一個多月以來,陛下一下朝就到延和殿議事,老奴已經很久都不曾在這個時候伺候陛下回朝陽殿了,連老奴都覺得高興,娘娘想必更是歡喜。”
禦輦行至朝陽殿前,裴釗便大步往殿裏走,剛走至門口便聽得蘇瑗清脆的笑聲:
“你又輸了!這次咱們換個賭注,誰輸了誰就抄書好不好?”
他走進殿裏,隻見蘇瑗和裴銘坐在棋盤邊,兩人臉上皆貼了些三寸來長的紙條,便開口道:“你們在做甚麽?”
蘇瑗聽到聲音回過頭去,見到裴釗甚是驚訝:“你怎麽回來了?”
“事情做完了,便早些回來陪你。”裴釗在她身邊坐下,看看她和裴銘的臉,含笑道:“我若是不早些回來,怎麽看得到你這個模樣?”
“我這個模樣很好啊。”蘇瑗得意洋洋道:“你光看我們兩個的樣子,就曉得誰才是那個深藏不漏的博弈高手了吧!”
裴銘的包子臉上貼滿了白紙,看上去更像一隻包子了,他委屈地癟癟嘴,可憐巴巴地看著蘇瑗:“皇嫂皇嫂,能不能換個懲罰啊,阿銘不喜歡抄書。”
唔,懲罰若是能討人喜歡,那怎麽能算得上是懲罰呢?蘇瑗頗有原則地搖搖頭:“你自己也說了啊,青橘子太酸你吃不下去,你的臉雖然很大,但已經沒地方可貼了,還是抄書比較合適,況且我讓你抄的那篇也不長啊,《司勳銘》短得很,不過一百八十二個字而已,很快的!”
裴銘聽到字數後鬆了口氣,又很快反應到甚麽,無比崇拜地看著蘇瑗:“阿銘以前都不曉得原來皇嫂這麽學富五車,連一篇文章有幾個字都知道!”
裴釗忍不住輕笑出聲,看向蘇瑗的眼中滿是促狹的笑意,蘇瑗鎮定地幹咳了一聲,怨念地看了端娘一眼,方語重心長道:“所謂熟能生巧,阿銘隻要努力,一定會像我一樣......呃......學富五車。”
好容易說通裴銘接受了這個懲罰,蘇瑗便將自己和裴銘臉上的紙條扯下,緊緊地盯著棋盤。雙陸這種東西她從小玩到大,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個中好手,先前和阿銘一起玩的時候,也是她贏的多。可這個東西玩起來,靠的本來就是五分技巧五分運氣,大約是老天爺看阿銘圓乎乎的委實招人憐愛,便決議在暗中幫他一把,每一次擲骰子,總是裴銘的點數大一些,眼看著自己馬上就要一敗塗地了,蘇瑗在心裏歎了口氣,十分慶幸自己方才選的是《司勳銘》,倘若是甚麽《文韜經略》、《九州論》,那她可真是欲哭無淚了!
反正抄書甚麽的,偶爾回味一下好像也挺不錯的......吧?
她滿腦子研究著待會兒自己該用甚麽字體來抄最省時省力,卻冷不丁聽裴釗說了句:“已經是最後一步,這枚骰子便由我來擲罷。”見兩個人乖乖地點了點頭,裴釗微微一笑,甚是隨意地將骰子一擲,隻見那枚骰子在棋盤上滾了幾圈後終於停了下來,頂麵的點數赫然是最大的。
乖乖,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絕境逢生起死回生?!蘇瑗興奮地將最後一枚棋子落下,還不忘安慰裴銘:“你莫怕,這篇《司勳銘》我會幫你寫一小部分的!”
裴銘一聽便樂滋滋地命人備了筆墨紙硯,笑嘻嘻地蹭到蘇瑗身邊,將毛筆塞個給她,蘇瑗頗為豪爽地在宣紙上刷刷寫下“司勳銘”三個大字,打量一番後滿意地將筆放下,對裴銘道:“我隻能幫你到這兒了,剩下的你就好好寫吧!”
裴銘胖乎乎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這就是皇嫂說的,幫阿銘寫的一小部分嗎?”
她笑眯眯地點點頭,見小胖子的嘴撅了起來,便安慰道:“阿銘不是要做男子漢麽?男子漢就是要願賭服輸才對啊,這樣,我讓人拿些點心來,你邊吃邊抄,等抄完了咱們一起去疏影園裏逛逛好不好啊?”
裴銘登時興奮地點點頭,端娘正要吩咐小宮娥到司膳局取點心來,不妨裴釗卻擺了擺手,對裴銘到:“你回永寧宮去抄,待抄完了再將近日所學的溫習一遍,朕晚上考一考你的功課。”
裴銘下意識長大了嘴巴,可憐巴巴地看著裴釗,蘇瑗亦“啊”了一聲,甚是不解地看著他。
兩雙水汪汪的眼睛看得他心裏發軟,小的傻,大的更傻。裴釗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板著臉讓了一步:“你好不容易回來,溫書就不必了,可若是在此處寫字,你必然心神不寧,還是會永寧宮去靜心抄寫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