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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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沒想到,這一教卻教出了事情。
裴釗教她順了馬毛,又上了幾次馬給她瞧,隨即俯身在馬前,道:“這馬太高,你踩著我的肩慢慢上去,莫要摔著了。”
“啊?”蘇瑗有些猶豫,近日她吃了太多烤肉,估摸著身量……豐腴了許多,要是踩壞了裴釗的“龍肩”可就不好了。裴釗見她磨蹭著不肯上前,一挑眉:“再不過來我可就不教了!”
“來了來了。”她急急忙忙上前,提起裙裾小心翼翼地踏了一隻腳上去,見裴釗神色自若,才放下心來,踩著他的肩膀踏上馬鐙,他輕輕一托便把她扶上了馬,提了半邊韁繩,道:“你踢一踢馬肚子。”
她聽話地照做,馬兒果然慢悠悠走起來,裴釗在前頭牽著馬,邊走邊告訴她:“踢得越重馬越快,要壓低身子抓好韁繩……”見她一臉歡喜地伏在馬背上,唇角溢出絲笑:“我先帶你到河邊兜個圈子,再上馬來教你。”
他們沿著河岸邊走了一圈,裴釗將韁繩一緩,正欲上馬,那馬卻不知為何長嘶一聲,驚蹶亂跳。蘇瑗在茫然之際隻覺一道勁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不過瞬間,她已被裴釗拉下馬來護在懷裏,倉促間隻見那馬發狂般猛然躍起,前蹄重重地踢到裴釗的左臂上。
他悶哼一聲,身子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卻仍然用右手牢牢護住她,一腳踩了拖在地上的半截韁繩穩住馬,蘇瑗一邊扶住他一邊大叫:“快來人!”
林子外頭巡視的禦林軍早就聽見動靜,很快就趕過來,控馬的控馬,叫人的叫人,到處都是呼喝聲,馬兒雖然已經被拉住,仍忍不住悲嘶,林子很快沸騰起來,愈來愈多的人湧進來,把他們圍在中間,為首的蕭湛跪在前頭:“臣等救駕來遲,請陛下和太後重責!”
她不說話,隻顫抖著扶著裴釗,他雖不言疼痛,但半邊身子都動彈不得,隔著衣服都能看見左邊手臂已腫起一塊,定是傷得不輕。她又急又怕,他卻輕聲問:“有沒有傷著你?”
她頓時落下淚來,叫著他的名字:“裴釗……”
他笑了笑:“哭甚麽,你之前不是說,若是有旁人在,就不叫我名字麽?”
他這個時候竟然還在說笑,她哭得更厲害了。圍在外頭的一眾人見他們動也不動,不曉得在低聲說些甚麽,一時之間誰也不敢上前,還是蕭湛牽了自己的馬走過去,說道:“請太後寬心,方才已派人叫禦醫候著了,臣等這就護送陛下和太後回行宮。”
她已經六神無主,蕭湛卻這樣鎮定,鎮定得讓她覺得安心。她放開裴釗,蕭湛扶著他上了馬,親自挽了韁繩,後頭的統領亦請她上了自己的馬,由禦林軍簇擁著返回行宮去。
行宮裏早就圍了一大群人,宮人們讓了道出來,她扶著裴釗坐下,卷起衣袖,隻見手肘上大片青紫,高高腫起,禦醫們嗡嗡圍上來,看到殿裏所有人都愁眉苦臉的樣子,她也愁眉不展。
裴釗輕笑一聲,安慰道:“沒有事,不過踢著了左邊手臂,小傷而已。”
本來按照一般的劇情發展,強撐至今的英雄應當在一切安定下來的時候如釋重負地昏睡過去,留給眾人一個淩雲壯誌的背影,不過裴釗就是裴釗,非但不見絲毫疲倦,反而神色自若地對她說:“這裏人多雜亂,你且先回去歇著。”吩咐宮人道:“送……送太後回去。”
她整個人都懵了,任憑宮人攙著她,走到殿門口才看見吳月華和孫妙儀的身影,不曉得她們是何時過來的。噢,裴釗受傷了,她們自然要過來侍疾,不像自己,害裴釗受了傷,卻甚麽也不能為他做。
雲蘿早就帶著一群宮娥候在院子裏,見她來了,嘰嘰喳喳圍上來,見她並沒有受傷,才略放下心來,張羅著給她沐浴更衣,她苦著臉一言不發,她們隻當她是累著了,伺候妥帖了便都輕手輕腳地退下了。
她的確很累,方才的一幕幕像話本子似的在她腦子裏重演著。裴釗那麽傻,就這樣硬生生用身子擋著她,還好隻是傷著了手臂,她真是怕極了。她想,被馬兒踢的人是她就好了,反正她是活該,若不是她叫裴釗教她騎馬,哪裏還會惹出這麽多事端,害裴釗受傷。她根本不該讓裴釗帶她騎馬的。
她明知道她說甚麽,裴釗都會答應。
是了,這麽久以來,裴釗都對她那麽好,每天都給她送許多玩意,領她出宮,帶她騎馬。她雖然不聰明,卻也曉得在宮裏這幾年,很少有人會這樣真心地待她,除了雲蘿和端娘,就隻有裴釗。
可她卻害他受了傷。他的手臂腫得那麽厲害,淤青了一大片,她光看著都覺得疼,可裴釗卻一聲不吭。在家裏的時候,她若是哪裏磕著碰著了,一定會哭著找娘親撒嬌,可裴釗沒有娘親,先皇從來都不親近他,宮裏的人最是勢力,也不曉得他從前受傷的時候,會不會有人真心地擔憂他,照顧他。
或許從前,裴釗不是不怕疼,隻是疼也不會有人關心他,漸漸地,便真的不會疼了。
她心裏很亂,不停地用腳尖在地上亂畫。也不知過了多久,雲蘿捧著個托盤進來,對她輕聲道:“太後,奴婢伺候您用晚膳罷。”
她無精打采的:“我不想吃。”
雲蘿一麵擺好杯碗盤碟,一麵勸她:“方才小黃門稟告說陛下已無大礙,隻消靜養幾日,太後若是不珍重身子,豈不是教陛下擔憂?”盛了碗粥給她:“司膳局為陛下備了虎骨粥,陛下特意叫人給太後送了一些,說是能安神壓驚的。”
她稍稍振作,捧起那碗粥攪了攪,那味道苦得很,帶著些古怪的藥氣,她還是一匙一匙地吃完。殿裏安靜極了,她很想去看看裴釗,又怕擾了他休息,況且那裏有宮人,有禦醫,還有他的妃子,有許多人守著他。她這麽笨,去了隻能添亂,還不如不去。
她歎了口氣,又坐了好久,不曉得是不是那碗粥果真起了作用,困意漸漸襲來,她都不曉得自己是何時睡著的。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醒來時反而更累了,她瞅瞅外麵的天色,吩咐宮人進來給她梳洗,好去看看裴釗。
吳月華大約早就聽人說蘇瑗要來了,所以大開了中門,立在台階下等她。蘇瑗見她臉色十分憔悴,眼圈淡青,便握住她的手道:“你昨夜沒有好好安歇吧,眼睛都紅了。”
吳月華慢慢抽出手,輕聲道:“多謝太後關心。”抬頭看著蘇瑗的眼睛:“太後來看望陛下,臣妾本該早早準備,恭迎太後,可陛下此刻高臥在床,實在是不便,請太後原宥。”
蘇瑗“哦”了一聲:“沒有關係,我下次再來罷。”想了想又對吳月華說:“天亮了,你教妙儀來替你一會兒,去睡一覺吧,莫要太辛苦。”
吳月華低聲道:“臣妾是陛下的妃嬪,伺候陛下乃是臣妾的本分,臣妾不辛苦。”
她怔了怔,也不再說甚麽,等出了院子,才吩咐道:“你們回去吧,我……哀家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雲蘿死活不答應,非叫了兩個宮娥,三個人在後頭遠遠地跟著她,她心煩意亂,也顧不得她們,一步懶似一步,慢吞吞挪出了行宮,在河邊找了塊平整的岩石坐下。那河水清淩淩的,碎玉一般灑在草地上,連河底的鵝卵石都能瞧見,幾尾魚在裏麵遊來遊去,好看極了。她以前從沒見過這樣的水,家裏也好,宮裏也好,雖然修有假山瀑布,錦鯉池塘,比這河名貴千百倍,卻總是死氣沉沉。不像這裏的河,清淺得能把手伸進去,看著小魚在指間穿梭。
來到昆侖苑之後她見到了許多從前在宮裏沒有見過的事物,但她一點兒也不開心。早知如此,她當初寧願在宮裏安安靜靜謄書。本來到這裏是為了快活幾日,可這幾日快活倒教她難過好長一段時間,真是得不償失。
她愈想愈難過,不自覺地把身旁的一株草都揉得稀巴爛,滿手都是苦澀清芬的氣息。就在這時候,有個人從河那頭慢悠悠走過來,看著有些眼熟,待那人更走進了才發覺,原來是當日為她作畫的葉景之。
葉景之大約亦是剛認出她來,在原地躊躇了片刻方走過來問安:“下官給太後請安。”
她覺得疑惑:“葉先生怎麽在這裏?”
“陛下登基後首次行圍,臣要為陛下作一幅《天子行獵圖》,因此隨大軍一同過來。”
是了,她真是笨,葉景之是丹青閣的丞旨,要為天子作畫,自然就跟著來了。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與歸屬,隻有她是個多餘人。
大約她此時的模樣委實頹廢,葉景之猶豫了半晌,問:“太後……可是有甚麽心事?”
她哪裏會有甚麽心事呢?裴釗如今受了傷,所有人都忙成一團,隻有她是清閑的。她往邊上挪了挪,空出個位置:“葉先生坐吧。”
葉景之的臉色十分為難:“下官不敢,太後請坐,下官在一旁站著就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