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日日長看提眾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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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皇後目送兒子離去,坐在寶座上連連歎氣。【全文字閱讀】一旁的女官知道現在才是危險時刻,連大氣都不敢喘。她們偷偷拿眼去看站在最前麵的女官,希望這位掌握著戒令責罰的大宮正能夠消去皇後娘娘的隱隱雷霆。

    作為正六品的女官,宮正劉氏已經在這紫禁城裏度過了四十個秋。當年周皇後入主中宮的時候,她已經是二十多歲的老宮女了,因為不肯出宮嫁人,便授了正七品的司計司司計。

    那時候宮中還有一位田貴妃,也是信王在邸的時候納的舊人。這位田貴妃的父親當年在揚州任武職,納了好幾個揚州名ji。一來是他好美se,二來就是為了調教自己的女兒。這些名ji各個都是才華橫溢,琴棋書畫無一不jing,果然將這位田小姐調教成了閨閣猛將,胭脂陣首。

    簡直就是為了宮鬥而生的!

    那位田貴妃早年也著實讓崇禎迷戀了一段時ri,到底崇禎本人也有文士情節,很容易將田氏視作紅顏知己。然而田貴妃沒有真正明白什麽叫“糟糠夫妻”,貿然發起宮鬥,向皇後發難。

    當時田氏故意將抬輦的太監換成了宮女,自然引起了皇帝的好奇。田氏對道:“臣妾聽說皇後那邊的太監與宮女多有齷齪之事,故而換成宮女。”

    崇禎是個眼中不揉沙子的人,大怒之下竟然搜查中宮,頗有些將事情搞大的意思。更讓他氣憤的是,果然從中宮太監那兒搜出了不少褻具。

    這本是宮中太監與宮女結成對食的潛規則,從隋唐至今從未斷絕過,卻被田貴妃揭出來打擊周皇後。

    當時崇禎龍顏大怒,甚至動了廢後的念頭。

    當此關頭,有一位女官站了出來,俯首低聲道:“莫非田貴妃宮裏就沒有麽?”

    這句話讓崇禎清醒過來,果然在田妃宮中也搜出了不少yin褻用具。

    這位敢說話的女官也由正七品的司計,成為了正六品的宮正。

    周皇後自此之後對劉宮正自然也是親信有加。

    “娘娘,”劉氏上前笑道,“奴婢突然想起十多年前,太子殿下向娘娘獻詩的情形來。”

    周後繃緊的麵容也漸漸紓解開來,歎了口氣,道:“那時的哥兒多好,還沒學會這麽嘔我呢!”

    劉氏走到皇後跟前,笑道:“那時娘娘看了殿下的詩作,可是笑了許久。”

    周後當然不會忘記兒子的第一部作品,腦中已經印出了全文,仍舊忍俊不禁。

    “天井四四方,周圍是高牆。

    清清見卵石,小魚囿zhong yang。

    隻喝井裏水,永遠養不長。”

    劉氏輕輕吟道,語調輕緩,好像在吟誦千古名篇一般。

    周後的笑意漸漸淡去,眉中含愁,不舍道:“哥兒長大了,不想喝井裏水了。”

    “奴婢曾聽陛下和娘娘說起當年微服私訪的事,也是樂趣橫生。這般牽掛民生,還真是隨了陛下和娘娘。”劉氏柔聲說道。

    周後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若隻是出宮遊冶,未必不行,偏偏現在實在是大不太平。城裏有大疫,城外還有建虜,唉,若是哥兒有個閃失……”去年建虜入關劫掠,滿朝文武竟然沒有半點主意,如今說是建虜已經退出關外了,但誰知道是否都走完了。

    “太子殿下從小就能謀定而後動,就算是遊戲,都要一步步在紙上先演算一番,肯定不會輕犯險境。”劉氏說這話的時候不免心中打鼓,雖然是安慰皇後,也一樣是安慰自己。

    前些ri子,太子突然召見劉宮正,說了好一些沒頭沒腦的話,讓這位老宮人都有些茫然。然而今天太子一來,劉氏便不由自主回憶起當時太子說的話,每一句都像是為今ri事預設的埋伏。

    如此看來,太子早就下了決心要出宮賑災,說不定連鞏駙馬入宮奏對都在他的設計之中。

    這份心智,僅僅出自一個還不滿十五歲的少年。

    劉宮正雖然不用懼怕太子,但這種時候若不結一個善緣,她也不會走到今ri這高度——大明女官之首。

    隻是,萬一太子有個閃失,她的餘生恐怕隻能在浣衣局度過了。

    “唉,”周後又是一聲長歎,“算了,不想那些,你先去將上月宮中開銷的明細表取來。”

    劉宮正福了福身,輕無聲息地走到坤寧宮外,吩咐宮女去直房取賬冊。到了她這個地位,斷然沒有自己跑腿的必要,隻需要等在這偏殿裏拿了賬本進去交差便是。

    “姑姑。”

    一旁自然有劉宮正名下的宮女上前打扇遮陽,端茶伺候。在宮廷中,這些小宮女對頂頭女官常稱以“姑姑”、“nainai”、“老太太”等稱謂,作為尊稱。

    “怎麽?”劉宮正斜眼看了一眼自己的侍女,“你想說什麽?”

    年輕的侍女撲打著團扇,輕輕一咬嘴唇,大膽說道:“姑姑這回擔下的幹係可不輕呢……”

    劉宮正接過茶盞,輕輕抿了口:“你想不明白?”

    “奴婢愚魯。”年輕的侍女垂下頭。

    她當然不是愚魯的人,否則也不會被這位宮中老人垂青,帶在身邊。

    她缺的隻是看人的經驗。

    “你一定覺得,幫太子說話,不見好處,先要擔上一身的風險。對不對?”劉宮正好整以暇道。

    “姑姑就算不幫太子,殿下也未必會記恨姑姑。”侍女小心翼翼道。

    “傻丫頭,你以為太子是什麽樣的人?”劉宮正歎氣道。

    侍女微微搖頭,也不知是不敢說,還是不知道。

    劉宮正感慨一聲,道:“你以為田存善真是自己失足落水的麽?”

    侍女輕輕吸了口冷氣。她知道田存善是崇禎十一年欽命的東宮典璽,有朝一ri太子登極他便是從龍之人,地位不低。至於這位典璽官失足落水的事,宮中也頗有耳聞。如今劉宮正突然拿出來說事,讓這位年輕的侍女滿心震蕩,她不由失聲道:“是太子推他下去的?”

    劉宮正不置可否道:“為何以前客氏能將先帝迷得團團轉?”

    “這……”

    “這就是投其所好啊。”劉宮正聽到了外麵傳來的腳步聲,那是軟底鞋踏在金磚上的聲音。她站起身往外走去,一邊道:“太子若是出宮,肯定少不得侍女伺候,我打算讓你去。”

    “謝……姑姑。”侍女連忙跟了上去,又道:“請姑姑賜個條陳。”

    “乖乖辦事,辦好事,把皇後娘娘,還有我,都忘掉。”劉宮正踏出了偏殿,補了一句:“忘得越幹淨越好。”

    “奴婢不敢忘姑姑撫育之恩!”侍女跪在了地上,眼淚比膝蓋更快地落在地磚上,發出啪嗒兩聲。

    劉宮正沒有說話,接了賬本,略略一翻,送進正殿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