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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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繁華地,煙柳芙蓉鄉。
醉人的脂粉香氣到這裏已然淡去。
鐵塔般的壯漢抱臂等在一片陰影裏,巷口飄來兩個模糊的影子,走到近處,借著月光依稀看出來人下巴細嫩潔白,寬大的鬥篷隨風擺動,隱約顯出纖細的腰身。
壯漢拱手,“夫人請隨我來。”
他的態度不卑不亢,聲音和麵孔一般冷硬,就像在血泊裏浸久了的石頭。
走在前麵的女人無聲地跟上去,壯漢在牆上擺弄幾下打開了門,他從牆上取下一節火把在前方引路,三人七拐八繞地走了半天,到了一段向下的台階前麵。
女人聞著風中的血腥味,臉色微變:“平主事這是什麽意思?”
壯漢平靜地側身做了個“請”的動作,簡單解釋道:“林蒼被七鬼纏身,但是目標那裏出了點差錯。”
“什麽?”女人的聲音陡然尖細起來,“難道你們暴露了?”
他充耳不聞,仍保持著之前的動作,女人無奈,恨恨地一跺腳往下走。
腐爛的稻草混著腥臭的血水,氣味熏得人頭昏腦漲,石板路凹陷處滿是幹涸的血跡,幽暗的盡頭偶爾傳來兩聲淒厲的哀嚎,令人不寒而栗。
平主事帶她們走進一間刑室,隻見鐵架上用鏈子纏著個血人,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顯然剛動過重刑。
沾滿血汙的臉幾乎辨不清五官了,隻能看出顴骨尤其凸出。如果蕭佑薇或者阿元在這裏,或許能認出這就是在書房外和他們交過手的那個殺手。
“按夫人的要求,不能留下買凶殺人的線索,我這個手下買通了林蒼的管家,打算偽造出下人為財殺人的假相,再讓管家‘暴斃’。”
女人急切地問:“然後呢?”
“目標發現了他,打了一架,天亮後去官府報案把管家治罪了,之後官府放出消息,說目標在堂上被管家刺殺,死了。”平主事表情有點奇怪。
女人沒有注意到,露出放鬆的笑容。
忽聽他說:“夫人高興早了,事情沒那麽簡單。據賀蘭城的探子回報,堂上沒有刺殺,目標結案後去找過知府密談,疑似詐死脫身。”
“什麽?”女人一愣,遂而氣急。
“這就是你們白鳥的本事嗎?我不愛聽廢話,你們既然接了這單生意,那就給我個滿意的結果!”
平主事認真地低下頭,望著她笑了一下,這一笑如同寒風刮骨,女人一下子清醒過來。
他緩緩地說:“坑蒙拐騙,偷盜尋仇,殺人放火,哪怕通敵賣國的生意,隻要價錢合適,我們都接,隻一種生意是不做的,夫人知道是什麽嗎?”
女人囁嚅著說:“不知道……”
“簡單,就是鳳公子不讚同的生意。”平主事從奄奄一息的受刑者身上翻出個沾血的竹簡遞過去。
“公子說了,以後關於她的生意,我們不做,夫人可憑此物索回訂金,請另找他路吧。”
二女隨啞仆離開後,平主事聳聳肩,隨手掐斷了血人的脖子。
白鳥不需要廢物,聽風就是雨,知道目標死了不去查明原因,居然還想逃跑,這種蠢貨是怎麽從訓練營出來的,閻羅真是退步了。
夜風瑟瑟,遠離了腐臭與血腥的刺激後,女人漸漸平靜下來,走出一段路,她皺眉轉向身後始終沉默的女子,“秋梨,你在想什麽?”
被點名的秋梨一慌,結結巴巴地躬身回道:“奴婢,奴婢在想,王爺的瘋病越來越重了,就算他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也,不一定會認啊……”
“瘋?”女人露出嘲諷的冷笑,笑聲從她豐潤的紅唇裏跳出來,漸趨瘋狂,“哈哈哈,傻姑娘,他可沒瘋!”
距離鄭才被收押已經過了大半個月,蕭佑薇帶著阿元喬裝成一對出門遊玩的兄弟,另找了家客棧投宿。
蕭府改建成書院的工程正在進行,她把藏在密道裏的箱子搬回了客棧,阿元發現的那張奇怪白紙她反複看過,水蒸過,火烤過,怎麽折騰還是張白紙,她也就放棄了。
反倒是爹爹注解過的那本書,她照著練了幾頁,發現居然還有剔除雜質的神奇功效,半個月過去,她隱約覺得這功法對她這具先天不足的身體大有益處,堅持練下去,或許能治好師父都沒辦法的暗疾。
此刻她身穿月白交領長衫,滿頭青絲用同色發帶束起,手執折扇,氣質翩然,膚白如玉,眉眼如畫,儼然一個飽讀詩書的翩翩少年郎,穿過大堂時招來不少丫鬟女郎熱切的眼神。
她在臉上做了細致的偽裝,除了極親近的人以外,不太可能被人認出是昔日的蕭家大小姐。
張知府如她所想的那樣,除了張榜告知全城她的“死訊”外,還著重強調她把蕭宅捐出來為學堂出力的義舉。
現在她可是賀蘭城的大紅人,前天到今天光是為了感激紀念她召辦的學子集會就有四個了,歌頌她的詩文滿大街都是,簡直把她包裝成了當代女子之楷模。
她甚至惡趣味地想過,如果她突然“死而複生”,走在街上是會被獻花呢,還是被扔臭雞蛋?
茶喝盡了,閑話也聽得差不多了,蕭佑薇想著這麽多天也沒抓到凶手,再待下去也沒意思,是時候離開賀蘭城了,她這趟下山還有任務呢,隻是不知道爹爹現在在哪裏,她一點都不懷疑,無論她走到哪兒,爹爹一定能找到。
正準備叫上阿元回客棧,突然聽見物體破空的聲音。
一道青影直追上前方的白色物體,再一閃,已經瀟灑地屈腿坐在大敞的窗邊。
蕭佑薇壓著桌麵站起來,臉色不太好看。
因為她掃到那張折尖了的白紙上畫著一個圖形——是她曾和爹爹約好通信時畫在信封外麵的。
那人低低一笑,用上內力將手裏的東西拋還給她:“幾日不見甚是想念,冒昧搶了這位……”
他含笑打量她一遍,“小公子的東西,實在抱歉,抱歉。要不,我講個故事給你賠罪?”
他笑顏風流,骨扇輕搖,衣上的孔雀毛鮮亮華麗,正是五天前莫名其妙出現的陶九知。
蕭佑薇根本不理他,急匆匆打開白紙,見裏麵隻寫了一句話。
“安好勿念,七小鬼在後,宜遷,勿追。”
字跡是爹爹的,似乎是匆忙間寫就,末尾的墨跡還沒幹透。
她下意識放下紙跑到另一個窗口往外看,瓦藍的天空平靜無比,街上的行人也毫無異常。
“七小鬼在後……”阿元看清楚紙上的內容後,剛念出來就下意識警惕地看了一眼陶九知。
後者輕笑一聲,伸了個懶腰跳下來。
“別藏著掖著的,小爺的耳朵好著呢。”
他稍微放大音量說:“有句老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七小鬼嘛,打架功夫一般般,就是纏功厲害,尤擅追蹤,打不死你纏死你,纏不夠就惡心你,真是讓無數人聞之色變呐。”
他見蕭佑薇轉頭似是感興趣的樣子,故意停住不說了。
“還有呢?”師父和一眾同門很少和她說江湖上的事,這時顧不得其他,放開麵子追問道。
陶九知嘻嘻一笑也不再賣關子,“更麻煩的是,他們身後還有個混不要臉的老怪物當靠山,打了小的就來老的,久而久之就沒幾個人敢揍他們了。”
他聳聳肩,末了補上一句:“你爹被他們纏上,那可真夠倒黴的。”
話是惋惜的語氣,可看他的表情實在跟這兩個字對不上。
蕭佑薇還想多問,可這人怎麽都不開口了,說是要按規矩來,想從他嘴裏得消息,先拿好故事來換。
她既惱火這人搶了紙條害她沒辨出方向,錯失爹爹的行蹤,也知道這樣怪罪別人實在不合道義,最後冷著臉硬邦邦地丟出一句:“我兄妹二人有事在身,不多陪了。”
高叫一聲:“小二哥,給這桌上壺最好的茶水,再擺幾盤特色點心。”
說完放下一錠銀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阿元眼底隱現殺氣。
恰好被陶九知捕捉到,不以為意地抬抬下巴:“你再不追,她可就走了哦。”
阿元冷哼一聲,深深看了他一眼,快步離開了。
“兄妹?”陶九知悠閑地吃著花生,想到她找的借口,搖了搖頭,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事,突然笑出聲來。
“有意思,真有意思,要是你們親爹知道你們在這兒兄妹情深,哈哈,不氣昏了才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