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夫人排開眾人出來，上下打量了兩人一會兒，見她們過來參加詩酒會穿的不是什麽上好的料子，也沒有費心打扮的模樣，眼神就冷了幾分，走過來淡淡地問道：“不知兩位是哪家的小姐，似乎我這霜雪羹難入二位的眼？”

    四周安靜了下來，一雙雙眼睛在莫夫人和蕭佑薇二人之間來回打轉。

    蕭佑薇聽出話裏的火藥味，對莫夫人的沒腦子又有了新的認識。

    她原本想著能借這次詩酒會跟莫夫人私下說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看看能不能放過紫蘇，最好是既絕了莫城主父女相認的念頭，又能還紫蘇一個自由，不被尼姑的身份縛住。

    但是看莫夫人這開口就是問罪的架勢，真沒法用正常人的方式溝通，那就隻有走第二條路了。

    她瞥見不遠處假山後麵的一片綠色裙擺，往上看正是柳詩身邊的翠娥，心裏明白柳詩就在附近，更有把握。

    蕭佑薇不卑不亢地答道：“霜雪羹雖好，可惜太過寒涼，食用過量於身體無益。”

    不遠處幾位有些年紀的女客聽了她的話紛紛點頭，她們生養過兒女，到了三四十的年紀更加注重保養，對這些能滿足口腹之欲卻對健康無益的食物往往淺嚐輒止，不像莫夫人那樣得了好東西就拿出來炫耀，全然不替別人著想。

    莫夫人更加不快地沉下臉說：“你這意思是我故意害你不成？”

    蕭佑薇故作詫異地看她一眼，擠出幾分委屈說：“我的意思是，這霜雪羹我們姐妹倆吃得太多，已經不能再多吃了，跟它是誰拿出來的沒什麽關係。”

    “吃得太多？”莫夫人就像聽到什麽極好笑的事，“笑話！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呢，總共隻上了兩輪霜雪羹，你們一份都沒取用，何來吃得多這說法？你把城主府當什麽地方，竟敢這樣欺騙我！”

    真是好大一頂帽子。

    可惜她並不是站著等栽贓的人。

    蕭佑薇心裏冷笑，麵上更加委屈，白皙的手不自覺地揪著裙擺，配合著對麵莫夫人的盛氣淩人，可說是做足了弱者做派。

    好半天才小聲地說：“可是，可是那霜雪羹，是我店裏的東西啊……”

    莫夫人沒聽清，不耐煩地喝問了一句：“什麽？要說話就說清楚！”

    蕭佑薇裝作被嚇得一哆嗦，眼睛一閉，再睜開的時候像是豁出去了，大聲說：“我說霜雪羹是我店裏研製的！”

    什麽？

    在場的人都愣了，尤其是站得最近的莫夫人。

    還沒從“她居然敢吼我”的憤怒中走出來，莫夫人忽然想到，她剛剛說什麽？

    霜雪羹是她店裏的？

    莫夫人第一反應是開什麽玩笑，忽然心裏一涼，想起今天侍女稟報過，說是柳夫人送了一道新鮮吃食，隻是需要專人進府製作，那會她想著三個小丫頭有什麽要緊，又心喜柳夫人贈冰之誼，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這才有了今天被她拿出來炫耀的這道霜雪羹。

    難道那三個丫頭就是這個少女的人？

    等等，莫夫人心裏又是一涼，洶洶氣焰像是被涼水澆蔫了一半，“你……你跟柳夫人是什麽關係？”

    蕭佑薇還沒說話，就聽見一道慵懶的聲音傳來，“這是我剛認下的妹子，往後還請諸位多多關照了。”

    “關照”兩個字說得尤其緩慢悠長。

    莫夫人臉色唰地一下變了。

    跟她交情不深的女客用扇子掩住半邊臉，幸災樂禍地低聲嘀咕起來。

    來人錦繡華服，額貼花鈿，一手扶著圓滾滾的肚子，另一隻胳膊被翠娥扶著，手裏拿著柄銀絲彩蝶翩飛團扇，似笑非笑地走近，看向莫夫人的眼神意味深長。

    柳詩親熱地拉過蕭佑薇的手帶她走進亭子，眼裏如同看不見其他人一般，隻嗔怪地對蕭佑薇說：“你走得太急，也不等姐姐一會兒，看，後悔了吧。”

    蕭佑薇低頭一笑，算是認了她這話。

    又聽她說：“先前你說要帶來的丫頭，我也幫你一並叫來了，可要現在見見？”

    說著俏皮地眨了眨眼。

    柳詩拍了拍手掌，青石小徑末端出現了一雙蓮足，順著繡鞋向上，是個柔若無骨的嬌豔女子。

    女子還沒走近，口中已經輕哼起一段旋律。

    她閉上雙眼，胸口幾次起伏後整個人氣質沉靜了下來，眉尖若蹙，嬌豔的臉上依稀染上清冷的肅穆。

    開口吟唱時，聲音清麗婉轉如鶯啼，語調中別有一種悠然自在的韻味。

    “不憂前程落科第

    小築淺酌且隱居

    遍遊四海尋野客

    聊知己

    點采山草藥閑馬

    岐黃多樂趣

    貧富棄安得自在醫……”

    一步。

    兩步。

    三步。

    她逐漸走近，水眸微啟，唇邊一抹溫婉的微笑，纖指輕點身旁的杏色花蕊，緩緩唱道：

    “本草明言十八反

    半萎貝蘞芨攻烏

    藻戟遂芫俱戰草

    諸參辛芍叛藜蘆

    枳殼陳皮半夏齊

    麻黃狼毒及茱萸

    六般之藥陳久入方奏效奇……”

    眾人聽著新奇，正沉迷其中時，先前貪食的趙小姐咬著勺子，拽拽趙夫人的衣袖，小聲說：“娘，她唱的是什麽歌兒，怎的都是藥名兒？”

    趙夫人猛然醒來，搖搖頭，“娘也沒聽過。”

    “病者痊痛者愈

    安得撫心一笑去留隨古今

    都隨它去。”

    女子唱完正走到亭前，盈盈一拜，柔聲道：“歌名《閑醫》，小女子紫蘇，獻醜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