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華林輾轉反側，徹夜未眠。

    告別了過來送晚飯的茯苓後，他關上門，沒去管桌上逐漸變涼的飯菜，嗅著鼻間淡淡的草藥香，思緒又回到了白天。

    當時他看見趙虎表情凝固在臉上，雙眼也失去了神采，下意識聯想到了之前劃過他臉頰的那道風，可是他仔細觀察了趙虎周身，卻沒有發現一絲血跡，整個身體僵直地站著，像是中了什麽定身的邪術。他伸出手指試探著點了一下對方的膝蓋，對方肥壯的身軀如同小山一般，轟然倒塌。

    “傻小子，你還不起來，地上是有金子啊？”腦後傳來戲謔的語調。

    他神思恍惚，連滾帶爬地起來，看見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往這邊走，竹製的鬥笠下麵露出一圈茂密的絡腮胡子，腰間斜掛著一把彎刀。

    男人從趙虎的屍體旁邊撿起一個造型奇特的鈍器，哢噠一聲，熟練地把它接到彎刀的一端，華林這才意識到，殺死趙虎的凶器竟然是那彎刀的刀柄。

    絡腮胡轉過頭打量了他一番，滿意地點點頭說：“小子，還算有點骨氣，我叫昆吒，往後你要叫我師父。”

    “我……”華林愕然，下意識回了一句：“為什麽？”

    自稱昆吒的人露出殘忍的笑容，指著地上的屍體說：“因為，你不答應的話，這就是下場。”

    華林愣住了。

    “我不怕死的。”他這樣說著。

    可是對方笑容更加燦爛了：“你不怕死？沒關係啊，總有怕的東西吧，比方說，那家叫桃花源的鋪子，還有裏麵那對小姐妹？”

    華林沉默了一瞬，警惕地打量對方：“為什麽要收我當徒弟？”

    “這個麽，當然是因為你身份非凡啊，不然能是因為什麽？”昆吒嘖嘖地嫌棄道：“身無二兩肉，模樣一般般，也不見得有什麽本事，平白無故的讓我當你師父，我還嫌帶出去丟人呢！”

    見他衣著上等，體型魁梧，讓人想當然地覺得這人性情耿直，沒想到這嘴，真不可謂不毒，可是華林的注意力卻在“身份”二字上，他一個妓坊老板生下的沒爹的孩子，怎麽就身份非凡了？

    “你認得我父親？”

    昆吒抱著手臂走近，漫不經心地答道：“認得，不隻是我，全大越的人都認得。”

    華林捏緊了心髒，問道：“什麽意思？”

    “嘿，你老子，在那金鑾殿上坐著呢，我的小皇子。”粗糙的手掌落在瘦小的肩膀上，摸到下意識反抗的骨骼，拍了兩下。

    華林的眼睛一瞬間瞪大了。

    ******

    寧靜的日子剛過了幾天，孫氏再度刷起存在感。

    綢緞莊門口，冰鎮西瓜水的牌子用紅綢點綴，她倒是難得聰明，從開售幾天前就開始預熱，到真正開賣這天，店門口擠得水泄不通，盡是來看熱鬧的人。

    要說生意，倒也算紅火，最近附近有位老爺正在修葺宅院，招攬了不少工匠和苦力，到休息的時候，這些人聽說有人在賣冰飲，一窩蜂全跑過來看稀奇。

    他們一天的工錢在二三十文左右，多數人是願意花五文買這碗西瓜水的，有些舍不得掏錢的男人在同伴賣力的渲染下也買了一碗，冰涼的西瓜水入喉，全身的毛孔都籠在一陣涼氣中，酷爽無比。除了這些平日裏嚐不到冰食的男人外，還有不少覺得蕭佑薇店裏消費太高的貧窮婦人帶著孩子過來，數出幾枚銅板要了一碗，給孩子嚐鮮。

    蕭佑薇在店裏忙活著，忽然聽見一個常客問她：“蕭娘子，你隔壁那個胖婆娘也在弄冰食，才五文一碗，難不成是偷學了你的手藝降價去賣的？”

    蕭佑薇含蓄地笑笑，隻推說不清楚。

    她心裏也正納悶，如果隻是榨汁的方法她倒是不在意，上回大庭廣眾的也做給那麽多人看了，現在禹城裏在家裏試著做西瓜汁的人也不少，她唯獨不解的隻是孫氏那裏冰的來源。

    再看孫氏，那可真說得上是得意非凡。

    往日裏隻看見隔壁財源滾滾來，今天可算是輪到她了！五文，五文，再五文，孫氏摩挲著銅錢的紋路，喜得兩眼隻剩下一條縫。

    “老板娘，再來一碗！”

    孫氏樂滋滋地叫：“好嘞！”

    “老板娘，你這西瓜水怎麽沒之前那碗喝著涼爽啊！”那人剛悶了一口就不快地抱怨道，孫氏一愣，自己舀了一勺到碗裏，咂咂嘴，原來是天氣太熱，原先放了冰塊的西瓜汁現在溫度升上去了，確實沒之前那樣冰涼。

    她一拍大腿說：“等著，我去拿冰來！”說著一轉身要進裏屋，突然眼珠子一轉，折回身來把一袋子銅錢抱在懷裏一起進去了。

    門口這些人麵麵相覷，都湊了上來。

    “這婆娘家裏還真弄到冰了？”

    “你這傻子，喝都喝到嘴上了，哪還有假，嘖嘖，這孫家婆娘不簡單啊，我聽說前陣子，那城主府設宴的冰都不夠，還是跟別人籌的呢！”

    “嘿，咱們在這瞧著，看她拿不拿得出！”

    孫氏抱著個寬敞的木盆從裏麵趾高氣揚地走出來，特意放低身子，把盆傾給圍觀的人看清楚，森森涼意傳來，門前溫度似乎一下子降低了許多，盆裏嘩啦嘩啦碰撞著的竟是晶瑩剔透的冰塊，形狀不太規則，似是被人用蠻力破開的。

    她一股勁把冰全倒進桶裏，也不管濺出的紅色汁液，把那五文一碗的牌子一摘，大聲說：“這些是今天最後的冰塊啦，數量有限，要的趕緊，現在一碗七文！不買的先讓一讓了啊！”

    底下頓時炸鍋了。

    “什麽？七文？”

    “剛剛還是五文呢，你這婆娘怎的這麽心黑？”

    一個瘦巴漢子抱怨道：“就是啊，我媳婦兒帶回過旁邊那家的東西，你這做得味道可比那家差遠了呢。”

    孫氏把下巴一抬，無賴地說：“我心黑？哼，嫌貴那你們別買啊，還有你。”

    她翻了個白眼對那漢子說：“嫌我做得不好喝？那你隻管去旁邊，可你進得去嗎？”

    漢子頓時噎住。

    不懂情況的人戳戳旁邊的人問：“老哥，為什麽說他進不去啊，莫非是和那家的店主有什麽仇怨？”

    那人看了他一眼說：“你是外來的吧？”

    “是啊，我是行商，今天剛到禹城。”

    那人說：“哦，那怪不得了，那家桃花源啊，跟尋常的店不一樣，專做女客生意的，男子不能進去。”

    行商更好奇了：“那若是進去了呢？”

    那人笑嘻嘻地說：“你試試啊，要是被丟出來了，可別怪別人沒提醒。”

    行商不信邪地往那邊去，嘴裏嘟囔道：“我還不信了，是什麽樣的龍潭虎穴，竟然把客人拒之門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