綢緞莊門前的人一直到傍晚時分才變得寥落。

    孫氏做事不厚道，從開始說沒冰了要漲價開始，一碗的價錢從五文漲到七文，又漲到八文、九文，有些人覺得她這兒再怎麽也不該超過蕭佑薇店裏的價，沒想到這婆娘不知足，到最後名聲傳開了，她卡著男子不能進桃花源消費這一條，硬是把一碗西瓜水賣出了十一文錢的高價。

    就要有人問了，十一文一碗，那還有人買嗎？

    還真有。

    就是那位在整修宅院的闊老爺，那是個富商，年紀大了在禹城頤養，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可巧他剛過來定居，新買的宅子裏冰室是空的，正嫌天熱難受，在府裏大發脾氣呢，聽說這邊有人賣冰飲，居然親自跑來了，在孫氏的攛掇下，富商和一個本地人爭奪最後一碗西瓜水，成功破了蕭佑薇那邊十文一份的定價。

    孫氏滿意地雙手把大桶舉高，看著最後幾滴西瓜水落進白瓷碗裏，放下桶大聲說：“今天沒了，都散了吧，明兒接著賣！”

    有人問她：“明天你賣個什麽價，要還是這麽貴我可不買。”

    孫氏嘿嘿一笑，搖著嘩啦啦的錢袋子拋了個不倫不類的媚眼：“那你明天早來啊！”

    那人一愣，帶著吃了蒼蠅的表情離開了。

    當然也有不死心的仍在糾纏她的冰是哪兒來的，可是孫氏再傻也清楚這個不能說，就在她被磨得要翻臉的時候，石板路盡頭來了個滿身狼狽的人。

    這人身形幹癟，眼神不正，吃力地拖著個木板車，衣裳被汗浸得緊貼在身上，嘴裏還在大喘粗氣。孫氏見到他眼睛一亮，叉著腰過去，一手作勢要掐他耳朵，嘴裏開罵道：“你個懶貨，這都什麽時辰了怎麽才回來，又到哪吃酒去了？”

    孫掌櫃心裏大叫冤枉，苦著臉躲開她的手，因著他身子傾斜，後麵的車順勢一歪，厚篷布底下跑出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正滾到桃花源門口的台階下，被阿元伸手撿起。孫氏原本還想把那塊冰石要回來，一看是阿元，頓時啞了嗓子，恨恨地嘟囔兩句，一把將孫掌櫃拍開，自個一使力氣把車拖去後麵了。

    蕭佑薇從店裏走出來，若有所思地掃了一眼阿元掌中的石頭，“給我看看。”

    阿元順從地遞過來，她接過仔細看了一會，還用沾了唾液的手指抹了一下石頭的表麵，放在舌尖舔了一下，微澀的苦味。

    果然是硝石。

    她餘光掃見綢緞莊門前兩個空了的大桶，心忽地沉了下來。

    “怎麽了？”阿元關切地問。

    她搖頭不答，隻問：“師兄今天在家嗎？”

    阿元想了想說：“似乎說要去采藥，這時候該回去了。”

    “你去把他找來，記得讓他帶些止瀉的藥丸過來。”

    阿元有些不明白，但是習慣了順從她的意思，於是快步走了，他抄的是小路，這樣可以避開旁人，用輕功趕路。蕭佑薇摩挲著那塊硝石，緩緩吐了口濁氣，財富亂人心，才這點蠅頭小利，就激得孫氏忍不住了，竟然用上這樣陰損的法子。

    下午她聽一個常客說在門前買了一碗孫氏賣的西瓜水，涼是夠涼，卻帶著股苦味，那時她就覺得不太對，後來那客人在她這兒點了一份冰桃汁，才喝到一半忽然肚子疼，還借用了後院的茅房，她就猜測孫氏隻怕是用上了硝石製冰的法子，而且還不是正規的用法！

    這下算是確定了。

    硝石製冰的辦法說起來其實很簡單，先用一個大盆裝滿清水，放入足量硝石，再將裝滿水的小盆放在大盆中間，最好是金屬製的小盆。等到硝石吸熱製冷後，小盆裏的水凝結成冰，這樣做出的冰水質清澈，是可以食用的。

    而大盆裏的水溶解過硝石，即便溫度合適，可水質已經被汙染了，食用後可能致人腹瀉，根據每個人體質和吸收量的不同，反應時間也有差異。

    孫氏也不清楚是因為無知還是貪婪，恐怕用的材料是被硝石汙染過的。

    她一天到底賣出了多少碗西瓜水，賣了多少人，連她自己都不一定說得清。

    ******

    夕陽的餘暉照在這片藥圃上，長發披肩的斯文男子身上帶著剛沐浴過的水汽，拈起一味藥草在給對麵坐著的小女孩細細講解，他眉眼俊朗，看著女孩的眼神更是出奇的柔和。不遠處還有個嬌豔的少女在打掃庭院，看向這邊的眼神帶著難以言明的崇慕和柔情，是在這裏定居的紫蘇。

    而藥圃裏的當然就是六師兄杜仲和小茯苓了。

    阿元來叫後，他自然地抱起茯苓揣上藥箱走了，阿元反倒落後幾步，提了提腰間的長劍就要跟上。

    紫蘇跟在後麵囁嚅了一陣，小聲叫道：“阿元哥……”

    阿元一皺眉，不怒自威道：“何事？”

    “我……”紫蘇不好意思地解釋說：“先前在山下，我是為了從庵裏脫身才……給你添麻煩了。”

    阿元瞥她一眼，淡淡地問：“還有事嗎？”

    紫蘇忙搖頭，想了想問道：“你見到華林了嗎？”平日裏這時候華林應該已經下工到家了啊，怎地今日不見半個人影？

    這次阿元沒再理她，直接轉身離開，隻留下背負長槍的背影。

    紫蘇肩膀一垮，露出沮喪的表情。

    許是因為在家時神經比較放鬆，阿元並沒注意到附近的圍牆上多了兩個人影。絡腮胡漢子蹲坐在狹窄的圍牆上，促狹地用一根手指點點旁邊的小豆丁，“還沒看出來，你挺有本事的啊，居然讓這麽個漂亮姑娘對你傾心？”

    華林艱難地保持住平衡，怒視他道：“你有毛病吧，紫蘇姐是我的家人，她喜歡的明明是……”話到末尾他忽然反應過來，忙住口了。

    “是什麽？喲，小兔崽子，嘴還挺嚴。”昆吒壞心一起，用力拍著他肩膀讚道，這下華林再也撐不住了，長叫著從圍牆上掉了下去。

    昆吒看準時機，在他離地還有幾尺的時候飛身下來，一把撈起他，在地上疾跑幾步再度飛起。

    紫蘇站在庭院裏疑惑地轉過頭，剛剛好像聽見了華林的聲音？

    是她聽錯了嗎？

    “你有病吧，快放我下來啊！啊啊啊啊！”

    昆吒看到他這狼狽模樣，似乎心情好了一點，得意道：“不肖徒，今天為師要好好教教你，什麽叫尊師重道！”

    夕陽下，一大一小兩個人影上下翻騰，飛掠出城外，隻留下一路慘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