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的外婆是個無名無姓的山民，如果她還在世，得知自己的小外孫竟然是得山神恩賜的體質，可能會很開心吧。

    可這體質卻是有缺損的，缺損的原因就是茯苓壞了的嗓子。

    蕭佑薇原本不信神佛，當她得到生息決的時候，開始相信道家玄術的存在，聯想起古叟那不似內力的力量，對山神的存在也信了幾分。

    茯苓這個所謂被賜福的體質，以她的判斷，好是好在能自行集聚靈氣，壞卻壞在這身體有缺，留不住靈氣，隻能任它們逸散出去滋養周遭的生靈，隨著年歲的增長，靈氣逸散速度增快，最後逐步從她小小的身體裏壓榨。

    還是發現得太晚了。

    蕭佑薇很後悔自己沒有早些檢測茯苓的身體，如果早點知道，或許還有不少時間可以好好想想補救的方法，如今，如今？

    “讓她隨我上山，入我守山脈，修我守山道，采山水精華補養自身，這樣才能避免衰亡。”古叟捋著小胡子悠悠地說。

    蕭佑薇艱難地開口：“如果，如果我有法子給她傳輸生命精華，可否不用上山？”

    古叟望著她認真地拒絕道：“不可。外物終歸是外物，自己辛苦修來的才是正道。妮子你是好心，可你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早晚都是要讓她自己努力的，何不趁著現在？如今老頭子還沒入土，讓她跟著我多學些東西，對她沒壞處。”

    “可……”蕭佑薇還想說話，古叟卻揮揮袖子走出去了，走廊的燈打下來，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他說：“你們商量好了再跟我說吧。”

    古叟難得有這樣正經的時候。

    他這樣正經，為的不止是一個繼承衣缽的徒兒，還是為了守山一脈的延續，為了數萬山民的信仰不崩塌。

    茯苓不能死，他不會讓山神選中的人這樣死去，可是一個不能斷卻凡塵情絲的繼承人，對於山民們來說，可能釀就一場災禍。

    這是他和蕭佑薇說清楚的，命重要還是感情重要？或許是都重要，可，隻能選一個。

    古叟在葫蘆巷裏住下了。

    除了第一天的正經，他很快就恢複了平日肆意的樣子，每天蹲坐在屋頂上長籲短歎，長眼睛的人都看得明白他對茯苓的渴望。

    他不提，蕭佑薇不提，六師兄更不會提。

    宅子裏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寧靜，寧靜中透著死亡的氣息。

    茯苓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曆經了洮城洪災，繞路小鎮北上，一路的種種艱辛過後，薑二爺和陳如月夫妻倆終於回到了離別已久的京都。

    大將軍府裏張燈結彩，簡直是拿出了過節的架勢來迎接這小兩口回家，下人們個個都是一臉喜氣，換上了新衣裳恭迎二爺和二奶奶回府。

    下人們都曉得二奶奶出手最是大方，前頭的丫頭們得了豐厚的賞錢，一個個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盡誇二奶奶的好。

    薑二爺撇撇嘴，懶得看這些鮮花般的少女，再如何鮮活美麗，他心裏仍是隻裝了一個溫軟的小人。

    或許她潑辣任性，性子直得不像話，人人道她驕奢虛榮，不好相處，可他要的就是這麽個真實的人，她不擅交際又如何，他又不想繼承這將軍府，用不著她委屈自己去學著跟那些虛偽的女人打交道。

    他在心裏想著，溫和地伸手拉陳如月出來，“小心點，別又碰了頭。”

    陳如月嗔他一眼埋怨道：“還說呢，滿京都裏也就你薑二爺能幹出這事兒，這馬車頂兒都讓你加高到這地步了，讓監察使知道了還不去說你壞話。”

    薑二爺乍一聽這官名也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愛妻是在跟他玩笑，便笑著摸上她的頭頂，促狹道：“傻姑娘，你當監察使和你夫君一樣閑得慌，如今南邊戰報頻頻，他處理那些都還應對不暇，哪有空來管我們家這點小事？”

    大越對官家子弟的衣食住行都有具體的要求，比如薑二爺作為將軍府嫡子，所用的馬車應是多高的頂，用幾匹馬，什麽馬種，外邊什麽樣式，何處可以刻花，刻的麵積幾何，條條在框，如有違反，隨時可能被監察的官員奏到皇帝麵前，並要求治他的罪。

    負責監察禮製的官員並不是陶九知這個監察使，計較起來的話，勉強是有個上下級的關係，陳如月這樣說，也是嚇唬嚇唬他罷了。

    她出身高貴，當然曉得陶九知把持暗司，可她怎麽也不可能知道，自己這個溫雅文弱的夫君，和高深莫測的暗司督主，看起來八竿子也打不著，其實卻是相互都清楚的仇敵。

    夫妻倆回家後受到了將軍府從上到下的熱情接待，尤其是薑老夫人，飯後把陳如月拉到一遍，軟和的話一句一句地說，說到最後少不了要操心一下子嗣。

    陳如月多麽直性子的人，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這會子被她問得臉通紅，還是薑二爺看不下去，把媳婦拉到身後護著不給問了。

    “娘，你要是著急抱孫子，就多關心關心大哥大嫂，大嫂懷上了那才是咱家名正言順的嫡孫，老盯著我家月兒做什麽？”他這話顯得不耐煩，可換了溫和的口氣說，就成了家人之間親近的抱怨，把薑老夫人逗得直樂，果然把話頭引到了大兒媳婦身上。

    長媳王氏是個溫吞性子，不多話，往哪兒一坐半天是沒什麽存在感的，聽了婆婆問話，琢磨了一會兒才謹慎地答了一句，薑老夫人覺得無趣，便不再逗了。

    一家人吃完飯，老將軍把二兒子留下，屏退旁人後說了句驚人的話：“溫之，旭元回來了。”

    一句話，石破天驚。

    薑二爺鐵打的心也顫了兩下，驚愕道：“旭元？他，他？！”

    老將軍沉沉地點點頭，“這傻小子，竟是直接去投奔了薑城。”

    薑二爺聽明白了也是歎氣，“這呆子，那能是什麽好去處，一頭老狐狸帶著一群餓狼，還怕撕了他不夠分吃！”

    “溫之，旭元畢竟是家裏出去的，如今你回來正好，想想法子把他帶回來吧，他生母早就不在了，薑城的人……唉。”

    薑二爺明白老父親的意思，更明白旭元這孩子是老父從小親自培養的希望，那年若不是……他眸光堅毅道：“好，我明日就動身。”

    待出了書房，見愛妻焦躁地庭院裏來回走，他緊張地過去詢問，陳如月一個眼神也沒丟給他，抓著人就走，“我要回家見娘親，你跟我去。”

    那些真正講究的大族裏，子女稱呼主母都是叫母親的，陳如月口中的娘親明顯更加親昵，指的是在陳家安養的養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