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忽然下起小雨，淅淅瀝瀝，柔和繾綣，像是個溫柔可愛的姑娘在默默地哭泣。

    青花茶碗落在地上，伴著清脆的響聲幹脆地碎成幾瓣，雪花似的瓷末落在六師兄灰黑的鞋麵上，異常惹眼。

    “這是什麽意思？茯苓，她怎麽了？”他大睜著眼睛，薄唇微張，像是沒反應過來。

    蕭佑薇忍著悲痛把話複述了一遍，她心裏很不好受，那個她疼愛的小精靈現在就躺在床上，像是在做一個甜美的夢，可能茯苓本人對自己的情況還什麽都不知道，在這種不知情的時候就被判下死刑，何其殘忍。

    她看著視作親兄長的六師兄臉上滑過驚痛、恐慌、茫然，最後怔愣地笑開了。

    他眼神飄忽地不敢看蕭佑薇的眼睛，搖頭，語無倫次地指責她道：“阿薇，你，你從前可不愛說謊的，怎麽突然就這麽調皮了，茯苓呢？在哪兒，我要去看看她，我還特意從狀元街那邊的茶樓給她帶了蓮子糕……嗯？我的糕呢？”

    六師兄茫然地張開左手的五指，透過指縫，他眼睛閉了又睜，終於看見了那個浸了幾塊油星兒的紙包，正安靜地躺在桌子的一角，從熱到涼。

    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傳出一聲嗚咽。

    蕭佑薇聽出那是福嬸的聲音，她覺得自己也快繃不住了，眼皮子難受得很，鼻子也在發酸。

    是啊，如果是在說謊，那該多好。

    這樣，六師兄回來的時候還是有那個活潑可愛的小天使笑嘻嘻地迎上去，抱著他的袖子要點心。

    南部的土地是潮濕的黑紅色，那是浸泡在無數代戰士的熱血中，經過許多年染就的顏色。

    青州民風彪悍，餓著肚子的平民為了糊口，打劫路過的行人也是常發生的事，一路行來，遭遇了不知道多少不善的眼神，這對師徒從北邊過來，艱苦走了許久終於到了青州征集新兵的地方。

    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對奇怪的兄弟倆。

    右邊是個高壯漢子，鐵塔般的身子，黝黑的麵龐，一臉淩亂的胡茬子更添浪蕩不羈，腰間斜掛著一柄彎刀，右邊的卻是個清秀少年郎，古銅色的肌膚也掩蓋不住他的秀氣，身量不算高，但從布料下的輪廓能看到明顯的肌肉，顯然有個不錯的身板。

    然而不論怎麽看都不像是親兄弟，可那漢子就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兄弟一般，開口閉口不忘記提一提兩人的“兄弟關係”。

    那漢子攬著少年的肩膀大搖大擺地過去，嘴裏還在大聲嚷嚷著：“弟弟你放心，以咱哥倆的本事，別說隻是入伍了，做個兵頭頭也不用發愁！”

    聽見的人都在心裏笑他大言不慚。

    青州可不是旁的地方，這兒是跟蠻族交戰的第一線，沒有別地軍營裏那些憑家世插隊的情況，軍功可都是正兒八經下戰場打拚出來的。

    死在兩界河邊的新兵蛋子屍骨都被踩碎了揉進腳下的泥地裏，真正完整身子拖回來厚葬的才是少數，別說軍功啊，連名字都不一定記得過來，這是哪來的二愣子，說胡話呢這是！

    少年被旁人看傻子的眼神弄得頗不自在，扭了兩下身子想脫開他，卻被漢子更用力地拿捏住肩頭不給動，漢子笑嘻嘻地說：“怎麽的，你還不信啊，要不然就讓他們把上頭能說話的叫出來，我們跟他比劃比劃！”

    他一扭頭，虎眼掃了一圈停在征兵處的桌椅上，拽了少年過去，鐵掌揪住桌案後麵那個瘦條條的士兵，提起衣領獰笑道：“嘿，你不聾吧？去，把你們這兒管事的給我叫來，我們哥倆可是有真本事的，你讓他出來我們比試一下，他要是不如咱們，就乖乖把屁股底下的椅子讓出來！”

    那士兵心裏咯噔一下，見這狂漢言辭神態均不似作偽，猶豫了一下還沒回話，忽然覺得脖子一緊，整個人居然被這漢子一隻手給提了起來，那漢子斜眼睨他道：“你去不去！”

    話中威脅意思極重。

    士兵又驚又怕，慌忙點頭，“去，我去，好漢，你鬆手，鬆手……”

    漢子這才滿意，順手把他往軍營門口一推，大喇喇地往征兵桌案上一盤，坐下邊哼曲邊等。

    這可十足是上門挑事的舉動了，負責征兵的士兵是個少見的慫貨，被嚇了一回過後就不敢反抗了，順勢就往營地裏跑，昆吒在心裏倒數著，數到五的時候，門口把守的幾個守門兵麵麵相覷，果然站了出來。

    昆吒笑嘻嘻地把守門兵的長兵格開，神態極為輕蔑，“哪來的小魚小蝦，給大爺塞牙縫都不夠，走你！”

    說罷手上一使力氣，槍柄在守門兵胸膛上一搗，那人便毫無反抗之力地往後騰空摔了出去。

    他這一倒顯然也是遭過精心設計，一個碰一個，一個推一個，連著三個站得近的兵統統成了滾地葫蘆，第一個倒飛出去的守門兵黑著臉爬起來，大叫：“敵襲！敵襲！”

    昆吒哈哈一笑，叉著腰擋在營地大門正中，齜牙道：“來啊，爺爺在這兒等著呐，叫點厲害的人過來，不然打著不過癮！”

    “師……”少年華林無奈地開口，剛吐出一個字就被淩厲的目光瞪了回去，改口清脆地叫了聲大哥。

    “乖小子，看你哥怎麽收拾這些不開眼的兔崽子！”昆吒朝他使了個眼色。

    就在這時，營地裏跑出來一個頭領模樣的人，上來就是一通叱罵，前頭說了青州的民風問題，這人罵的話裏夾雜了當地的土話，顯然不會是什麽好聽的言辭。

    這可給了昆吒施展的機會，上去三下五除二把他揍了一頓，在軍營裏找茬是個有風險的活，因為當你揍趴下第一個，就要準備好迎接第二個，揍趴了十個，後麵還有一百個。

    功夫再好的人他也怕車輪戰，本事夠，可架不住人家人多啊！

    昆吒打的是什麽主意？

    他曉得今兒上頭有新將領過來巡視，他在這鬧騰著，保不定正被人看著呢，為了讓傻小子在這座營裏安下來，他可是不在乎這老臉了，嘿，還別說，好久沒這麽痛快地跟人打架了，龜孫，別跑！

    華林默默地捂眼，這二貨不是我師父，真的不是。

    冷不防肩膀上挨了一拳，他火氣騰地一下就上來了，橫眉直視著那士兵。

    士兵見他是個半大孩子，本來就沒用兵器，這下被他的表情惹怒，抽刀威嚇，華林也惱了，拔出短刀迎了上去，師徒倆一前一後陷在兵陣裏，打得不可開交。

    而此時的葫蘆巷裏卻是一片寂靜。

    福嬸沒心情倒騰精致的晚飯，都是無甚稀奇的家常小菜，勝在量大新鮮罷了，眾人團坐在一塊，隻有古叟一手拿饅頭，一手夾菜，偶爾嘬一口麵糊糊，吃得很香。

    待他這個客人吃得差不多了，本就沒胃口的眾人紛紛放下碗筷，古叟左右看看，難得正經地問了一句：“你們，都考慮得怎麽樣了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