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陶九知沉聲道。

    “不。”少女琥珀色瞳孔寫滿堅持，分毫不讓。

    暗七和暗六從別處趕來，看他們這樣都是一愣，暗九小聲說了情況，幾人正束手無策時，營房後麵架起一支森冷的短箭，筆直地瞄準蕭佑薇的後心。

    嗖！

    這一箭太近了。

    音爆傳出時在場的人全部一僵，陶九知是反應最快的，伸手去拉她，可他的手距離她肩膀還有一指距離時，箭尖已然進入她周身一米。

    不！

    陶九知驚顫地傻在原地，絕望攫取了心髒，他看見漫天的血花，滾燙的，鮮紅的，毫不留情地撒在臉上，就像那年母親受刑的時候，攜著滿身鮮血護住身底下幼小的他。

    “丫頭！”

    是他自己的聲音，可是好陌生。

    他入了一個夢，或許是別人的，又或許就是他自己深藏的噩夢。

    夢的背景是黑的，迷惘的旅人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前行，有眾鬼的尖嘯聲，它們在後麵追趕，不肯停歇，濃重的血腥味堵塞了旅人的鼻子，他絕望地跑，一直跑，一直跑。

    沒有終點。

    無窮的饑餓讓他選擇長眠，夢中不散的黑暗和鬼魅又無數次讓他驚醒。

    “你會遇到一個貴人，她有跟常人不一樣的魂魄，能為你消解苦厄。”隨軍出征時，他給路邊一個中暑的老人喂了半壺水，老人醒後這樣告訴他。

    “我該怎麽認出她呢？”少年陶九知疑惑地問。

    同帳的兄弟都笑他傻，一個曬昏頭的糟老頭子，說話哪裏能信？

    老人慢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趔趄著走了，蒼老的聲音飄散在風裏，他說：“時候到了自然就遇到她了，你見了她之後就不會再做這個夢。”

    少年把這話記在心裏，後來無數個被噩夢纏繞的夜晚，他都在告訴自己，她會來的，她會救他。從幼時起那滿心的恐懼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注入了希望，就算後來他已經再也不怕黑，不怕鬼，仍然習慣性地在等待那個能夠幫他的貴人出現。

    直到從門羅山上得了那一卦。

    遠遠瞧見受雇保護的那個姑娘，他忽然有一種明悟，時候到了。

    “你在發什麽傻？我的督公大人。”少女精致的麵容在他眼前晃動兩下，那夢就這樣消散了，陶九知像得了救贖般緊緊抱住她，眼中隱有晶瑩，他深嗅著她身上的淡淡芬芳，心逐漸定了下來。

    “你沒事就好。”

    蕭佑薇白了他一眼，將手裏的短箭湊到他麵前，帶些得意地炫耀道：“看，這下你該不會再攔著我了吧？“陶九知不解，他正對著蕭佑薇，而那箭是從她背後射來，剛剛發生了什麽他並不是很清楚。

    暗六湊上來跟他說了幾句。

    回放到幾分鍾前。

    奎多是個混種，在注重血脈的蠻族部落裏，他的存在就像肉湯裏的一塊牛糞，顯眼而且臭不可聞，人人都唾棄他，直到那個漂亮的大越女人出現，她一定是上蒼賜給蠻族的珍寶，最貴重的明珠。

    她看起來嬌嬌小小的，族裏沒成年的女孩子都比她壯幾圈，可她那不大的腦袋瓜裏有數不盡的好點子，就是她看中了自己和大越人相近的長相，把他和其他幾個混種挑選出來，讓他們混進薛城，專門為蠻族提供情報。

    奎多是這幾個混種裏運氣最好的一個，沒有像愚蠢的科賈家二兒子那樣被城衛軍認出來，然後剖開肚皮掛在旗杆上風幹，而是被招進軍隊，到城外跟青州兵一起操練，這讓他偷聽了不少消息送出去，上次接到的口信裏那邊已經承諾他，隻要等到入冬這場仗打完，他活著回去就能分到一塊屬於自己的地，還能帶兩個女人回去伺候。

    昨天督軍家沒過門的小娘子來了，他遠遠瞧過，大概是個美人，隻是太瘦弱了，這樣的女人也隻有大越人稀罕，不過沒關係，管她是美是醜，以這個大越督軍對她的重視，隻要他今天偷襲成功，那就是為族裏立了大功勞，以後回去了……嘿嘿嘿，還有得是好日子在等他！

    一時的貪念絕了他後半輩子的希望。

    奎多感覺自己一瞬間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兩邊肩膀，還有兩條腿的膝蓋，突然麻了一下之後就再也動不了了，像塊石頭一樣沉了下去。

    暗七和暗九一邊一個把他從暗處提起來，暗九厭惡地一腳把他踢飛出去，奎多臉著地滑行了一小段距離，停在陶九知和蕭佑薇腳邊的時候，從下巴開始大半張臉沾了土灰，血肉模糊，尤其是嘴唇的肉已經磨掉了一塊，眼睛也蔫巴著睜不開。

    “卡，卡羅西……”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陶九知一皺眉，萬能的暗六適時解釋說：“卡羅西在蠻族語裏是妖魔的意思，尤指女性。”

    聽了這解釋陶九知更不滿了，蕭佑薇卻笑了，把玩著那支短箭仰頭看著陶九知說：“他大概覺得我好欺負，可是現在才反應過來就太晚了。”

    以常人的反應速度，這麽近的距離確實不可能躲開這支箭，可她會作弊啊，早在之前花燈會上被幽冥門二鬼襲擊時她就想過用這招來防禦，沒想到直到今天才真正派上用場。

    身體或許會跟不上思維的速度，可是生息的變化是由她一念而起，在那箭到來之前她已經布置好了防禦，箭頭撕破了金絲軟甲，卻突破不了她的生息。

    不但這樣，她還精準地“看”到了襲擊者的位置，並且用四道生息封住了他的手腳。

    經過這段日子的勤加練習，還有連莘的高度配合，做到這些對她來說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陶九知臉上表情變了幾變，不情不願地對上她神采飛揚的小臉，“真的想去？”

    “必須要去！”蕭佑薇強調。

    “好吧。”

    第三遍號角聲吹響，軍營裏此刻已經沒有將士了，陶九知打了個呼哨，從軍馬欄那邊飛奔過來一匹黑毛白蹄的駿馬，親昵地蹭他手背。“踏雪通靈性，你騎著它去，我會安排暗衛跟著你，千萬別跑太遠。”

    “收到！”蕭佑薇笑嘻嘻地打了個響指。(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