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要去地母寨嗎？”

    聽完了陶九知的講述，蕭佑薇很快聯想到了什麽。

    他曾經和她講過生母是異族的俘虜，族落裏最尊貴的女人，專司祭祀。剛剛又說了地母寨的故事，他神情是平靜的，語氣也聽不出什麽情緒來，她隻是有這個直覺，他的生母可能就是出自那裏。

    地母寨位處潁州西南方，有層林蔭蔽，與外界隔離，是個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

    寨子裏的人信奉地母，認為大地上生活著的一切生靈都是地母創造出來的，地母無所不能，是萬物之母。他們相信隻要生前虔誠地信仰地母，死後就可以回歸地母的懷抱，在她身邊侍奉。

    這種文化在與自然相處的過程中逐漸演變為勸導族人一心向善，善待一切生靈，受到的所有苦難都是地母降下的考驗，應當竭力忍受，身處苦境也要無私幫助他人。地母寨的人在這種熏陶下一天天長大，他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勤勞耕作采集，食物豐足，內心安定，生活幸福美滿。

    直到有一天，一位阿嬤外出采果子的時候救了一個被毒蛇咬傷的年輕人，好心的阿嬤把年輕人帶回去請巫醫診治，沒想到的是，年輕人在見到巫醫後竟然起了歹念。

    地母寨是三尊齊位的，有寨主、祭司和巫醫三位頭領。寨主負責管理各項事務；祭司負責祭祀，是與地母溝通的女子，最受族人敬仰；最後是巫醫，負責輔助祭司，平日也會給傷病的族人醫治。

    這一代的祭司和巫醫是一對同胞姐妹，正是最年輕美貌的時候，如同一簇嬌豔的雙生花。

    原本巫醫是可以婚嫁的，可是作為妹妹的巫醫心疼姐姐終生不能有愛人相伴，於是也對著地母像立誓此生不嫁，這在當地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換句話說，即便這個年輕人是寨子裏的人，也不可能得到巫醫的青睞，更何況他還是個異族。

    年輕人每天看著溫柔美麗的巫醫在身前忙活，一顆心逐漸從愛意變成了邪惡的貪念，他要得到她，必須得到她！

    年輕人的毒傷很快就痊愈了，他假裝對地母寨的風俗人情很感興趣，時常主動找當地人聊天，老阿嬤見他日日給家裏劈柴擔水，時不時還去給其他族人幫忙，就認定他是個熱心又知道感恩的小夥子，給他講了不少寨裏的事，唯獨對於寨子的防禦等問題避而不談。

    多次旁敲側擊沒有結果，年輕人的耐心正在消失，有一天他在幫著給走山路摔傷了腿的老人敷藥時，忽然想出了一個好辦法，於是找到了寨主，從天文地理談到治國安家，從地母寨周圍的地勢談到未來發展，他口若懸河大談了整整一天，最後成功打動了寨主。

    他捏造出了一個大商人獨子的身份，聲稱自己的隨從一定正在找他，可是地母寨地形封鎖，又有奇門陣法阻攔，外人不得其門而入，不如放開封鎖，送他去跟隨從會合。年輕人還保證回去後就派專人過來，好好談談怎樣讓地母寨與外界溝通，把地母大神的恩德廣傳世人，到時候人人都信仰地母，人間一片繁華平和，再無兵戎之禍，豈不美哉？

    地母寨的人心思單純，很輕易就相信了他的鬼話，後麵發生的事情，才印證了什麽叫引狼入室。因為那個年輕人根本就不是什麽商人的兒子，他是上代的陶家大公子，陶含鋒。

    他派來的也不是什麽能夠傳播地母恩德的使者，而是整整五萬訓練有素的精兵強將。戰火首次在這片平靜的土地上燒起，潁州大軍為了逼迫地母寨的人現身，放火燒山，摧毀生靈無數。

    寨主和一眾族人這時方知受了蒙騙，他們倚仗祖先留下的陣法和對地形的熟悉展開反擊，可是時間拖得久了，地母寨終於敗下陣來，被攻破了最後一道防禦，連同寨主在內的殘存族人被圍在地母像前慘遭殺戮，隻留下祭司、巫醫兩姐妹以及一些老弱婦孺。

    巫醫自覺犯下大錯，當場觸柱身亡，陶含鋒大為憤怒，為了發泄這股失去心愛女子的空虛和憤恨，他阻攔了祭司的從容赴死，把這個地母寨最聖潔的女人帶回潁州，獻給他的父親。

    就在祭司被獻給當時的老家主之後，陶含鋒滿心以為自己剿滅地母寨的戰績足以讓他名正言順地繼承家主位置，可是誰也沒想到，他剛回到陶家的第三天，六公子陶含光弑父奪位，殺盡一幹兄弟，成為潁州的無冕之王。

    “其實老頭子也算是救過我阿娘一次。”陶九知是這麽說的。

    蕭佑薇並不覺得他是真的在感激父親，如果沒有陶含鋒心有惡念，現在地母寨還好好地站在這兒，這裏的人們還是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不過那樣的話，這世上也不會有他的存在了。

    陶含光繼任家主後，理所當然的，地母寨祭司也成了他的戰利品之一。後來祭司反抗無果，生育一子，經陶含光親口批複，取字為鵠。

    蕭佑薇抓上陶九知的手，意外地發現他的手心冰冷，被她抓上的那一瞬間還有一絲顫抖。

    他低頭，對上她淺色的瞳仁，怔怔看了片刻才勾出一抹純淨的笑容，說：“對，我們先去地母寨。”

    這兒真的是片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可惜了……蕭佑薇一路看到草木石塊被火燒過的痕跡，風中的聲響也像那時生靈們垂死的呼號。

    兩人棄了車馬步行走上一個低矮的山頭，遙望著底下那片戰火洗劫過的廢墟，蕭佑薇心有所感，在連莘的躁動中用生息注入雙眼，再看那廢墟時又有了不同的樣子。

    以廢墟為中心，周圍的焦土中明顯有六處蘊含著純淨的靈氣，與生息不同，但也充滿生機和希望，有一種溫和慈悲的情緒在其中，像是一位飽受淒楚仍寬容待人的母親在呢喃著亙古流傳的歌謠。

    六個點分布得很均勻，靈氣在六點之間運轉不息，正在構建一個保護罩。

    這是……傳說中地母寨祖先留下的陣法？

    她很快發現這些靈氣其實基本上是在做無用功，它們竭力去重建保護罩，可是保護罩每每成型就會瞬間崩塌，化為靈氣隨風逸散，正因為有這些靈氣的滋潤，山林才能恢複得這樣快，可是也意味著地母寨的陣法，怕是沒機會再重建了。

    陶九知定定地看了一會，黑玉眸子裏種種情緒閃過，最後輕輕一歎，挽著她的手征詢道：“丫頭，你願意跟我去見阿娘嗎？”

    蕭佑薇心道，若是不願意，我何苦跟來這裏？

    如果是在別的地方，她恐怕要白他一眼再凶他一頓，可是眼前看到的這個殘破廢墟是他真正意義上的故鄉，站在這裏的時候，她仿佛能聽到那些地母寨人不甘的的怒吼，能看到他們的掙紮，能感覺到他們的懊悔。

    不知名的靈氣似乎明白這裏有人對地母寨人的痛楚感同身受，一絲一縷地纏繞上蕭佑薇的身體，緩緩滋潤進去，生息察覺到這靈氣的進入，表現出了歡喜和親昵的態度，待靈氣消耗幹淨，連莘還傳達出了失落難過的情緒。

    她想，如果地母這位神祇確實存在，該也是位好神仙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