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九知牽著她的手走過一段漫長而曲折的隧道，兩人的腳步聲在通道裏回響，伴隨著隧道頂部水滴落下的聲音，滴答，滴答。

    空氣中帶著濕潤，倒沒有什麽異味，腳下是平整的石塊，也不是她想象中那般泥濘難走。

    “是阿鵠回來了嗎？”老邁滄桑的聲音在前頭響起。

    陶九知吹了吹手上的燭台，秀雅的麵容在火光映照下一明一暗，他匆忙應道：“是我回來了！”

    他話音剛落，前方的隧道忽然亮了起來，蕭佑薇定睛一看，原來已經到了通道盡頭了，再往前是個大廳，入口上方是尊沿著石壁鑿出的女子雕塑，略微昏暗的光線裏依稀能看出溫柔的眉眼和安詳的神態，她的雙手在胸前搭出蓮花指印，走到近處能看見她的每根手指都經過細心的打磨，連發絲都沒有出現絲毫差錯，可見雕刻人的盡心盡力。

    雕工還在其次，主要是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她，都能感受到那種慈愛的目光在注視著你，這種溫和的力量能夠撫平傷痛，淨化心靈……

    蕭佑薇猛地一震，好厲害，這應該算是精神蠱惑了吧，地母，地母……

    剛剛突然亮起的是廳裏的燈火，蕭佑薇跟著陶九知邁進大廳，她有點緊張地看了一眼那個跪坐在中間地毯上的老婆婆，悄悄地往左右望了望，並沒有其他人在，她怎麽也想不明白老婆婆是怎麽做到的。

    老婆婆用昏黃的眼睛上下打量她一陣，滄桑的臉上露出慈和又欣慰的笑容，對她招手說：“孩子，過來，讓阿嬤看看。”

    蕭佑薇不知所措，求助地望向陶九知，陶九知笑笑跟她解釋說：“這是照顧我阿娘長大的莫桑阿嬤，就像我的親人一樣，阿嬤，這是我未來的妻子。”他神態坦然地拉著她的手走近，在莫桑阿嬤麵前兩步的地方停下。

    莫桑阿嬤慢悠悠地看蕭佑薇的臉，滿臉的褶子擠在一塊更顯得慈眉善目了，她笑得很是高興，以至於露出了幹枯的牙床。看得出來老婆婆的年紀已經很大了，滿頭銀絲一絲不苟地梳順了盤在頭頂，用一個黑緞藍白繡花纏銀的頭飾束住，身上的衣裳也是整齊又幹淨的，除了那頭飾以外再沒有別的點綴了。

    “好，好孩子，真俊俏，你阿娘見了肯定喜歡，進去吧。”莫桑阿嬤說完，拉著蕭佑薇的手在她光嫩的手背上拍了幾下，笑眯眯地小聲說：“地母會賜福你的。”

    蕭佑薇笑著點點頭，“謝謝阿嬤。”

    辭別了莫桑阿嬤後又過了一段通道，到轉彎時蕭佑薇回頭一望，那廳裏的燈火再次暗了下去，她想象著年邁的老阿嬤在黑暗中跪坐在原地的模樣，心頭有些不忍，低聲問道：“莫桑阿嬤一直在那兒嗎？也不休息？”

    陶九知想了想回答說：“阿嬤年紀大了，她在陶家待著的那些年，沒人準她向地母祈禱，我走的那年才把她送來這裏，自那以後她就每天過來禱告，懇求地母寬恕，希望地母能夠準許她死後在身邊服侍。”

    原來是為了彌補那些年的間斷。蕭佑薇明悟，同情地歎了口氣說：“地底陰涼，常待在這兒恐怕不好。”她說到陰涼時，明顯感到陶九知的身體一僵，她不明白為什麽，忐忑地問道：“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昏暗中身旁的人呼吸慢了一拍，低沉地說：“去水牢。”

    ***

    華林已經三頓沒有進食了。

    饑餓的感覺對他來說並不陌生，自從春娘接手了凝香坊，他就很少有能夠吃飽飯的時候，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怎麽從廚房、甚至是姑娘們的房間裏偷到食物，且不被發現。

    那些食物有時候是別人吃剩的半塊窩窩頭，有時候是掉出筐子的瓜果，有時候是姑娘房裏放到變味的糕點……無論是什麽都不要緊，隻要能填飽肚子就行。後來又有一個難友加入了偷食物的行列，就是當時又髒又黑的小啞巴，那會他可想不到，原來那層髒黑的偽裝底下居然藏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他想著茯苓幹淨漂亮的小臉，忍不住勾起溫暖的微笑，這一笑引起了霍瑤的注意，她警惕道：“喂，你在想什麽？”

    華林一驚，在這帶了火藥味的疑問裏茫然了一瞬才老實地答：“想我妹妹。”

    霍瑤鬆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好笑，都到這時候了還有心思去拈酸吃醋。

    她記得在家的時候母親教導過，如果是真心喜歡一個男人的話，就不要在乎什麽麵子不麵子，把他抓在手心裏讓別人搶不走才是最要緊的，就像當年的母親和父親那樣。母親還叮囑了後半句：可是如果他心裏還裝著別人，那就不要他了，再喜歡也不要。

    用母親的話說，咱們家裏千嬌萬寵著養大的姑娘，有的是人求著來娶，幹什麽要做那種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事，一個男人無論怎麽好，隻要他心裏有別人，這顆心就是塊怎麽都捂不熱的壞石頭，索性就棄了他，總會有更好的人在後麵等著。

    可是霍瑤覺得怕是再也不會有更好的人了，她就是喜歡這個蠢小子，換了是天王老子她也不願嫁。

    這籠子又窄又低，還有股牲畜的臭味，她長到這麽大還從來沒受過這種罪，如果被母親看見一定要心疼死了，可是她有什麽辦法呢？能不能活著回家都不清楚。早知這樣就不該讓他分那張破地圖，這種地方讓別人來不就好了，這下可好，要在蠻人的肚子裏做對苦命鴛鴦了。

    霍瑤抱著膝蓋胡思亂想著。

    這時候蠻族人吃完了入睡前的最後一餐，籠子旁邊的篝火已經不再添柴了，反而是在外麵燃了幾堆，有兩個蠻人大概是吃飽了沒處發泄，因著兩句口角狠狠地打了一架，引得其他人拍手歡呼。

    女人和小孩像牲畜般被驅趕著去後麵睡了，男人們三三兩兩圍坐在一塊說話，有的在打嗬欠，有的倒頭就睡，除了值夜的人以外隻有寥寥的幾個還醒著。

    “把你身上的東西清點一下，注意別被他們發現了。”華林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前方，嘴皮動了動，又低又快地跟她吩咐了一句。

    霍瑤一愣，她並不笨，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側過身子，在籠子的一角悄然抬手鼓搗起來。

    他們這群人被抓的時候曾被蠻兵搜刮過，貼身的東西都被拿走了，武器、甲胄、幹糧、佩飾……基本上除了裏麵這層衣裳，其他的什麽也沒給剩下。

    然而對於霍瑤來說，這些損失其實不算什麽，她最慶幸的是蠻人的審美和大越人不同，以霍瑤的相貌，如果是敗在大越的盜匪手裏，恐怕沒等帶回營地就被糟蹋了，可是在蠻人看來食物就是食物，沒有什麽美醜之分，這才留了她完璧之軀。

    華林是跟她交過手的，他清楚這個小姑娘全身上下到處都有可能翻出暗器來，隻是之前他自己也沒調整好心態，所以沒想到這層，現在這樣一提醒，霍瑤果然不負所望，從一根細辮子裏取出條金屬絲來，捏著一頭往華林手邊遞。

    “就剩這一樣，其他都給他們搜去了。”霍瑤有些失落。

    華林撚動著金屬絲，視線落在牢籠外的鐵鎖上，緩緩笑開：“沒關係，有這一樣就夠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