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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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真好看。”
就在華林凝神靜氣悄然用那根金屬絲嚐試開鎖的時候,耳畔忽然傳來少女的誇讚,他手一哆嗦,金屬絲自然就偏了方向,在大鎖上刮蹭出一道尖銳的聲響。
那個瞬間華林感到一切都靜了下來,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擂鼓。
華林竭力維持住臉上的麻木,將金屬絲飛快地藏進袖子裏,對著循聲湊近的蠻人飛了一個死氣沉沉的眼神。
蠻人並沒有發現他的小動作,被他這“等死”的態度取悅,嘿嘿一笑,用他聽不懂的話低罵了一句,大手在褲腰帶上蹭了兩下朝後麵走去。
他這才鬆了口氣,橫了霍瑤一眼,看清少女臉上的慚愧和羞赧後,他心裏又一下子軟化下來。
本來是想訓她的,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四下望望,發現沒有人再注意這邊,於是再次小心地把金屬絲探了出去。
華林的手不止是好看,而且很靈活。
幼年他在凝香坊外麵打彈珠的時候遇到過一個十指尤其修長的老乞丐,乞丐問他要不要跟去做個徒弟,被他娘撞見,在後麵警惕地叫了一嗓子,這事就黃了。
後來他幹活的時候聽見喝醉了的嫖客說起過一個人,妙手飛盜公孫乞兒,特征恰合了那年遇到的老乞丐。
那時候春娘已經掌控了凝香坊,他雖然沒了親娘管製,卻仍是個離了凝香坊就活不下去的弱小孩童,此刻才知曉當初錯過了一場機緣,無奈時光已經不能回頭了。
沒做成公孫乞兒的徒弟並不耽誤他自學成才,凝香坊的廚房大門就是他練手的好地方。眼下蠻人掛在木籠子外邊的這把鎖其實結構並不複雜,分明是把鏽跡斑斑的老鎖頭。
要弄開這樣一把鎖對他來說簡直輕而易舉。
華林小心地避過蠻人的視線,把金屬絲對進鎖眼裏倒騰了幾下,臉上微露出喜色。
霍瑤也是滿心歡喜,看向他的眼神裏崇拜更盛。這世間的女子有誰會不喜歡自己的心上人會些勝過別人的本事呢?
哪怕……看起來不是用在正道上的本事,在霍瑤的眼裏也都是加分的。
鎖芯裏傳出輕微的響聲,開了。
華林按住下意識挪動身子的霍瑤,堅定地搖頭叮囑道:“就讓它這樣掛著,現在還不是逃脫的好機會,再等一等。”
霍瑤毫不猶豫地點頭,眼睛裏蘊著無比信賴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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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聲滴答,滴答。
到了這裏空氣更加濕潤,滴水的頻率也增加了許多,密集的水聲打在地上,擾在心頭。
蕭佑薇不小心腳下滑了一下,忍不住驚呼一聲整個人滑了出去,有力的大手飛快地攔在她腰間,把她用巧勁撈了回來。
陶九知扶著她站穩身子,擔心地詢問:“怎麽樣?有沒有傷到?”
她搖頭表示沒有,再落腳時就越發留神了。
這裏不知道多久沒有人走動過,火光映照下清清楚楚地看見石頭上完整的青苔,道兩旁更加潮濕,隱隱反射水光。
怪不得這樣滑。
兩人手挽手走了幾分鍾,越過一個轉彎時眼前豁然開朗,她的眼睛前麵被陶九知提前用手掌擋著,卻不耽誤她借著連莘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此處明顯是把石山掏空才鑿出這樣一個廳室,正麵是一尊盤膝坐著的女子雕像,神態嚴肅,一手持鞭,一手持杯,觀其麵相,也是地母的模樣。
其他三麵都有精美的壁畫,畫風一改地母寨整體風格的溫和慈愛,線條淩厲,可能是用了朱砂塗畫,儼然繪製出地獄般淒慘的景象。
陶九知握著她的手心解釋說:“這裏是贖罪的地方。”
“如果有人犯了什麽過錯就會在這裏禱告,他們相信地母會聽到。地母手裏的鞭子代表懲惡,受過足量的苦楚可以抵消犯過的罪行;杯子代表寬恕,罪惡在水中化解,人就會潔淨無暇。”
蕭佑薇疑惑地側耳,這裏有流動的水聲,近,而且非常清晰,可是整個大廳裏隻有壁畫和石頭,並不能看見水流的蹤跡。
陶九知引她走到一側,施力拽開一麵血色灼目的壁畫,露出一個幽光瑩瑩的牢室,頂上投下些許光線,在四壁和水的折射下就成了幽幽的藍光。
水聲不息,人還沒走進去就感覺到一陣刺骨的涼意。
陶九知解下披風給她披好,她這才明白這人下車前帶了這件披風的用途,“這裏就是水牢?”
看起來隻是尋常的水潭,隻是陰氣重了些,生機稀薄。
陶九知抿唇,眸光沉沉地掃過幽深的潭水,垂下眼說:“這裏就是阿娘的葬身之處。”
這裏?
蕭佑薇吃驚地上前兩步,果真看見水潭邊固定了幾條結實的皮製繩索,繩索繃得筆直,顯然底下墜著什麽重物,怪不得……
怪不得之前提到陰涼時他會有那麽大反應,可是為什麽要把自己的親生母親葬在這深潭裏?
陶九知在潭邊蹲下身子,手指輕撫過落了塵土的繩索,低沉的聲音還帶著潮濕的回音。
“身為祭司終生不能婚嫁,她卻生了我這個不祥之子。她死前留了話,希望將來我長大了能幫她把屍骨沉入地母寨的水牢,說是這潭水能夠洗清她生前的罪孽。”
“我跟莫桑阿嬤詢問之後就把她送了過來,還要謝謝三姐姐,如果不是她幫忙,那時候我真的辦不成這事,這樣認真算算,她在這裏已經睡了十九年了。”
蕭佑薇心生悲憫,也蹲下身,放柔動作順了順他的脊背:“既然是她的遺言,就不要難過了,那……你先前說要我幫忙把遺骨取出來,是現在開始嗎?”
她試圖轉移話題好讓他從這種沉寂的傷痛中走出,沒想到這一提議卻讓他眼底鬱色更濃。
他抬眼,猶豫許久才說:“隻是見見她就可以了,我們回去吧。”
“嗯?”蕭佑薇皺眉。
她讀得出他的糾結和痛苦。
這人看似時常嬉皮笑臉,活得肆意多彩,其實性子寡淡得很,除了外頭的莫桑阿嬤外就沒聽說他還有其他認可的親戚朋友。
初時讓她覺得捉摸不透,相處久了才看明白,分明是不願被人捉到皮囊下的情緒,所以習慣性地偽裝自己吧。
從他最近的焦躁和反複已經能察覺出他對生母的感情,即便是出於死者本人的心願,他這個做兒子的也不可能希望母親一直在這冰涼的潭水裏浸著。
更何況如今他倆人都已經站在這裏,哪有轉身就走的道理?
十九年,十九年,她不懂地母寨的風俗,可是這樣漫長的時光也足夠了吧,不過就是生了個孩子,至於背負這樣大的罪名嗎?活著的時候不得自由,死後還要受這種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