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可憐天下父母心。

    如果說遺骨失蹤後最不能接受且最痛苦的人，不是陶九知，而是眼前的莫桑阿嬤。

    祭司的名字是叫阿蘿，她死的時候陶九知還小，對母親的印象並不清晰，是後來得了三娘幫助，才將遺體從冰窖深處搬出來，一路送來地母寨。

    莫桑阿嬤才是一直以來默默陪伴在阿蘿身邊的人，是把她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對待的。阿嬤可以理解她這個沉入潭水的要求，可她又怎麽忍心自己視如女兒的人，死後還要一直在寒潭裏受苦？

    地母宮才是祭司們真正應去的歸宿。

    十九年了，再深的罪孽也該洗淨了，今天看見阿鵠帶著一位少女回來，還介紹說是他未來的妻子，莫桑阿嬤是打心眼裏感到高興，外孫兒找到心愛的女子了，往後再不會孤單，這是其一。

    其二則是因為他曾經說過，隻有他認定能夠做他妻子的女子才有資格起出遺骨。

    地母宮非女子不得入內，加上阿鵠又定了這麽一條規矩，乍一看阿蘿入土為安怕是遙遙無期？

    彼時阿蘿的遺骨在潭水裏剛待了兩三年，是遠遠達不到消解時限的，莫桑阿嬤本想著，以阿鵠這般才貌，不出多少年定會有真心愛慕他的女子願意陪伴他度過一生。

    沒想到這麽一等就是十九年。

    她幾乎覺得孩子是打算孤零零一個過活了。

    如今可好，這女子來了，她的小阿蘿也終於可以離開潭水，入地母宮安息了！

    莫桑阿嬤在這種極度歡喜的狀態下聽聞遺骨不在裏麵，心情可想而知。

    “阿嬤您冷靜點，現在找到遺骨才是最要緊的啊。”

    蕭佑薇扶住搖搖欲墜的莫桑阿嬤勸說道。

    莫桑阿嬤沒有焦距的目光緩緩移到她的臉上，喃喃道：“沒有人來過這裏……寨裏的人都知道這是阿蘿安眠的地方，除了我沒有人來。”

    蕭佑薇蹙眉，她低頭的時候忽然看見地上有黝青色的痕跡，想了想，可能是從裏麵出來這一路鞋底沾上的青苔。

    那些青苔都是完整的，厚度也均勻，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莫桑阿嬤說的是實話，即便是她本人恐怕也沒有進去過。

    聯係到阿嬤日日下來禱告，難道是有人在她到來之前……先一步移走了遺骨？

    雙目相對，蕭佑薇意識到，陶九知同樣想到了這點。

    是誰偷的？

    三人懷著沉甸甸的心走上地麵。

    適應了刺眼的陽光後，蕭佑薇察覺有人在偷眼瞧著她，四下觀望一下，發現在不遠處的枯樹後麵，躲著兩個俏麗可人的小女孩。

    大的那個落落大方地走過來，雙手從另一邊攙扶住顫顫巍巍的莫桑阿嬤，小的那個意識到自己被發現後，還調皮地對著蕭佑薇做了個鬼臉。

    莫桑阿嬤再度歎氣。

    從知道遺骨失蹤後，她整個人像是老了十幾歲，佝僂著身子，眼裏也沒有分毫光彩了，見了兩個女孩子之後她似乎並沒有介紹的意思。

    蕭佑薇瞥一眼陶九知，見他有些迷茫，並不認得她們的樣子。

    她從腕上摘了一隻玉鐲遞給大些的女孩，又從頭上取了件玉飾送給另一個。兩個女孩歡喜地接下了，脆生生地道謝。

    女孩們說的話蕭佑薇聽不懂，便含笑點頭，沒有開口。

    直到走進山頭後麵重建起的小村寨，兩個女孩告別了他們各自回家了。

    莫桑阿嬤領著兩人到自己家裏去，親手做了一頓簡易的午餐，飽滿的米粒包裹在大小適中的竹筒裏，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清香，井水鎮著的小菜也都清爽可口。

    可是心裏頭壓著事，這餐飯他們吃得並不香甜。

    飯後，莫桑阿嬤召集了所有從屠殺中幸存的人，嚴肅地告知他們遺骨失蹤的事。

    這是三人商議的結果，由阿嬤負責通知，蕭佑薇站在她身後，負責觀察在場所有人神色有無變化。

    並沒有安排陶九知做任何事，但他心裏應該清楚，倘若真是因為內鬼導致遺骨丟失，他武功最好，自然要負責抓捕。

    莫桑阿嬤是地母寨裏如今資格最老的人，每個族人都是她的晚輩，她不希望是這些孩子裏的任何一個打過遺骨的主意，陶九知的意思其實也差不多。

    不同於心情複雜的兩人，蕭佑薇與地母寨在此之前並沒有什麽感情，她不關心是不是出了內鬼，她隻想追查出結果，把這事解決。

    於是結果讓她很失望。

    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異常的表現。

    所有人都提供不出有用的信息，就好像遺骨真的是在水中溶解了一般。

    全無線索。

    莫桑阿嬤失望地讓眾人散了。

    最後一個離開的是位同樣上了年紀的阿嬤，她拿手絹擦拭著眼角，顫巍巍地伏地，朝著西北角山壁上雕琢的地母神像虔誠地拜下，口中呢喃著聽不懂的語言。

    陶九知說：“她在祈求地母保佑我們盡快找到阿娘的遺骨。”

    蕭佑薇沉默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她凝視著那尊巨大的神像，緩緩道：“我應該有法子找到是誰動了遺骨了。”

    嗯？

    莫桑阿嬤和陶九知眼中同時燃起希望之火。

    整個地母寨遺址裏處處都有稀薄的靈氣，也可以說是另一種形態的生機，其中以六個分布很均勻的點為最，蕭佑薇猜測過這六處可能是祖先所留陣法的陣基。

    這個猜測就在剛剛也得到了莫桑阿嬤的證實。

    莫桑阿嬤被陶九知攙扶著，跟在她身後，先後走過這六處，心裏的震驚不知道怎麽形容，就算是地母寨的族人，也不是誰都知道陣基所在的。

    阿鵠這位妻子，似乎不是個一般人，往後他們相處……應該會很順利吧？

    地母寨敬奉的神靈是真實存在的，可是漫長的時光悄然改變了一些東西，他們漸漸無法與地母溝通，隻有每代的祭司才能掌握些微薄的神術，偶爾能夠獲取到模糊不清的指示。

    眼前這陣法，也是需要祭司在其中坐鎮才能啟動的。可惜即便有它，還是沒能抵擋住那場兵亂的浩劫。

    莫桑阿嬤在心底為往事歎息著，亦希望這少女能夠帶來驚喜。

    蕭佑薇在這六處陣基邊一一走過，經過某處時，她忽然回頭問了一句：“啟動陣法是不是需要站在這個位置？”

    她說著，點了點腳邊的半塊殘損石板。

    莫桑阿嬤又是一驚，似乎也習慣了這種驚訝了，她點點頭，用滄桑又懷念的語調說：“是這兒，沒錯。”

    她看著蕭佑薇一襲素衣站在那裏，黑發微揚，膚白如瓷，神態平和的模樣像極了當日的阿蘿。

    那是阿蘿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啟動陣法，她的模樣和眼前的少女漸漸重合了，莫桑阿嬤的心一下下顫抖著，淚花從深陷的眼窩狂湧而出。

    阿蘿啊，阿蘿，你看見了嗎，你的孩子終於有伴了，多好的女孩子。

    你要是看見了就回應我們一下，讓我們早些找到你啊。

    淚愈流愈多。

    陶九知被啜泣聲驚了思緒，默默地為老人擦拭眼淚。

    蕭佑薇麵朝地母神像的方向，將滿身的生息盡數釋放離體，並極力將它們改造成近似這裏靈氣的樣子。

    這對她來說不難，隻是在這個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多損耗一些，失去生息後身體各處傳來的疲乏無力也需要努力克服。

    異變後的生息衝天而起。

    地母神像中隱隱傳達出感應，慈愛溫柔的麵龐散發出淡淡的靈光，以神像的眼睛兩處靈光最盛。

    成功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