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比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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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一天起,丹陽縣主在十裏獵場的行宮中忽然之間銷聲匿跡。
如夫人也暫停了一切社交,隻專心陪伴女兒。
直到春獵正式開始的那天,人們才重新見到這位隱形多日的縣主,與剛到這裏時相比,蕭雲琪瘦了一圈,整個人更加纖細柔弱,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她的眼神,竟然是從未見過的堅強執拗。
她一言不發地從母親身邊走出來,一步一步,最後停在紅頂金幔的國師車架前,嘴唇輕顫,如同風中搖曳不止的花瓣。
她的聲音清晰地傳進蕭佑薇的耳朵裏:“國師大人,雲琪在此有個請求,不知當不當講。”
蕭佑薇在幔子後麵悄然翻了個白眼,真想回她一句:不當講。
因為這裏停住不動,後麵的車流也被卡住,抱怨聲隱隱傳來。
蕭佑薇懶洋洋地撩開一邊的紗幔,偏頭問她:“何事?”
“我要跟你比試,如果我贏了,你要收回你說過的話。”蕭雲琪小臉泛紅,眸光堅定地說。
她說過的話?
蕭佑薇在闌意的小聲提醒下才想起來,唔……上回好像是拿鶯鶯的事兒嚇唬過她。
“收回?為什麽要收回?你還是覺得本座冤枉了你?”
她單隻手撐著下巴,銀麵具反射出一道幽光,語調慵懶中帶些清冷,將高高在上的姿態拿捏得恰到好處,不會顯得太盛氣淩人,也不會降了自己的格調。
闌意捂著嘴偷笑,姐姐師父又要欺負壞女人啦,有好戲看咯!
蕭雲琪眼圈再度有泛紅的意思。
她自然是心虛的,因為對方說的本來就是實話,可是問題在於,她不能讓別人也都認為那是實話。
這個比試的決定是母親跟她一塊商量出來的。母親告訴她,無論比的是什麽,比試的結果又是什麽,隻要她有勇氣過來找到國師提出這件事,在外人看來,這就已經足以表明她問心無愧。
那樣的話,評價就不會是一邊倒的局麵。
國師在人們心中自然是有威望的,但年齡始終是她的弱項,不可能因為她嘴皮子這麽上下一翻,就破了自己多年經營出來的好口碑。
蕭雲琪現在被說成是冤魂纏身,以往那種清純善良的人設也隱隱有崩塌的趨勢,可是流言日期還短,她還有機會去翻轉這種不利的趨勢。隻不過首先,國師要入套……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國師的神色,可是一張薄而精美的銀麵具擋住了她灼灼的視線。
她忍不住在心裏抱著惡意想:聽說國師在大殿上承認自己貌醜,所以才會到哪兒都戴著麵具,還不知道這麵具底下,究竟是一張怎樣慘不忍睹的臉呢!
蕭雲琪這樣暗暗貶低著對手,眼角眉梢不知不覺已經透露出了種種情緒,得意、鄙夷、以及少許的雀躍。這些淺淡的變化或許可以瞞過在場的其他人,卻瞞不過被她輕視的女國師。
蕭佑薇冷眼瞧著,她精通察顏,對方的轉變根本逃不過她的眼睛,從這些神態上的破綻,她已經大致了解到這個姑娘心裏在想什麽。
無非就是覺得在外貌上已經贏了自己吧。
她紅唇微揚,輕快婉轉地說:“你要比什麽?本座奉陪。”
一句話,為這次莫名其妙的邀鬥畫上了句號。
她答應了!蕭雲琪心中暗喜,竭力裝出冷靜的樣子,開始跟對方談論比試的內容。
如今恰是在春獵中,丹陽縣主當眾向新國師邀鬥的消息一傳開,吸引了所有參與者的目光。
尊貴的皇帝陛下同樣聽到了這個消息,他皺眉思索了片刻,讓人去傳令——丹陽縣主與國師的這場邀鬥,由他來當這個裁決人!
誰裁決都沒關係,蕭佑薇無所謂地點點頭。她心思沉些,略一琢磨就領悟到了蕭雲琪這樣做的真正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輸贏不是重點,洗白才是要緊事。
想想看,如果到時候她不巧真的輸了,那就要照著蕭雲琪剛剛的要求,收回自己之前說的話,還人家一個清白。
嗬,哪來的清白,別惹人笑了。
蕭佑薇原本還不太在意,如今卻存了一口氣,偏要贏她不可了。
春獵第一天,上午是男子爭獵的時候,下午才會有女子上場,多是身份高貴又出身武者家族的女子,騎射俱佳的亦能得些嘉獎。
因了這場邀鬥,這些活動就被推後了,觀者席上烏壓壓地坐了一大片,人們邊閑聊邊等待著比鬥的開始。
皇帝早上開弓射出第一箭後,由於身體不適先行回去歇息,此時似乎恢複了些,沉聲說:“國師是當世賢才,丹陽縣主亦是秀外慧中,今日這場比試實在不是朕希望看到的。這次比試之後,朕希望無論結果如何,雙方都能握手言和。”
蕭佑薇淡淡地瞥他一眼,心想:你做夢。
和她抱有同樣想法的蕭雲琪表現得很是懂事,柔聲細語地拜下說:“但憑皇兄吩咐。”
可是她假笑中透出重重惡意,恨不能鑽進蕭佑薇全身每個毛孔。
“這次比試總共五項,第一項就由朕來提,第二項和第三項,由你們各自提一個拿手的項目。最後兩項,抽簽決定。可有異議?”他垂著眼皮分別看了兩人一眼。
兩人在心裏掂量了一下,同時點了點頭,表示可行。
五局三勝,想贏的話,至少要拿下三場比試的勝利。
說是由皇帝來提第一項,其實並不是直接指定,而是從尋常貴女們可能接觸到的活動中選擇一個,以示公平。
一個個白色的紙團折疊得整整齊齊,擺在紅木製的托盤中。
皇帝閉上雙眼從中揀出一個,打開瞄了幾眼,將其展示出來,隻見白底黑字清晰地寫著:騎術。
蕭雲琪的呼吸明顯錯了一拍。
騎術?
她下意識看看對方,她自然是會一些的,隻是不清楚對方究竟對這一項懂得多少,是否在她之上。
噠,噠。
馬蹄聲響。
目光所及的邊緣,蕭佑安身著一襲黑色銀邊的獵裝出現。
一時間席上低呼一片,對於他的出場,迷妹們臉紅心跳不止,有些膽大的貴女命人拿了花束和香囊過來朝他身邊投擲。
他加快馬速一一避過,最後在蕭佑薇的身邊利落地翻身下來,將韁繩朝她手裏一塞,意思不言而喻。
蕭佑薇打量了一下,倒是匹好馬,毛色雪白,無一絲雜色,眼神帶著靈光,被主人輕拍了兩下背脊後,它溫馴地主動在她手臂上蹭了蹭,顯然是匹通人性的。
蕭佑薇翹起嘴角,打趣他道:“送我了?”
兄長大人目光柔和地摸摸她發頂,頷首。
這親昵的舉動不但讓皇帝和眾官員表情怪異,還讓一眾貴女眼睛發紅,尤其是咬牙切齒恨不得把蕭佑薇撕碎的平南郡主。
蕭佑薇笑著拱拱手,爽朗道:“那就,卻之不恭了!”
說罷,拽住韁繩,動作利落地上了馬背。
不遠處的男賓們見此紛紛叫好。與蕭雲琪交好的貴女們卻悄悄攥緊了帕子,生怕她的騎術出色最後會壓了蕭雲琪一頭。
京都貴女大多是與蕭雲琪交好的,而蕭佑薇這位年紀不大的國師,在她們眼中始終是個外來客,所以她們自然是希望與自己更熟悉的丹陽縣主能夠獲勝。
再者說,國師與她們年歲相當,卻得了勝過她們數倍的名聲,怎能不讓人眼紅呢?
貴女們下意識去看另一邊的蕭雲琪,忽而眼睛一亮。
隻見方才消失的蕭雲琪再回來時換上了一身騎裝,紅底雲紋,上綴滾邊白色毛料,英姿颯爽中又添一絲俏皮。她長發高係,柔美的弧度在半空中一甩,人也靈活地登上了馬背,紅衣黑馬,頗有女將之風。
與往常迥異的姿態吸引了一群人的眼球。
一聲號響,一黑一白兩匹駿馬在主人的操縱下急速奔出,很快到了第一處屏障。
蕭佑薇正要提韁繩時,白馬已經先一步高高躍起,在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隻覺得全身一震,駿馬前蹄已然穩穩地落地,繼續向前奔跑。
而蕭雲琪身下那匹黑馬雖然神駿,卻終究欠缺一絲靈性,被阻攔後慢下了一拍。
這裏是權貴賽馬時用的場地,整片草場裏總共布著五十三處屏障,有木樁,有繩索,有條形深坑,更有無數隱蔽的絆馬索,而取勝的標準,其實是在於一個“搶”字。
因為五十三是個定數,位置卻不固定,而且草場範圍廣袤,即便是買通了調試屏障和陷阱的人也沒辦法找見每個點,所以在這裏比試不但是比騎術,還是比眼力和運氣。
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沒有人詳細地講解規則,隻是兩名宮人上來,分別在她們手裏放了一把黃豆大小不知道什麽材質的彈丸。
兩人入場之後,自有計數的宮人分別走上馬場邊角的四座高樓,從高處望著她們在馬場中的表現。
隻見兩匹駿馬靈活地在屏障中來去。
丹陽縣主騎術略遜,運氣卻好得很,剛進場就先後遇到了兩處絆馬索和一片刺馬針,均被她靈巧地避過,並將手裏特製的彈丸投擲上去,身後便接連爆出三片淡紅色氣霧。
上麵的宮人瞧著,飛快地揀了三個計數簽子放進標有她姓名的罐子裏。
貴女們紛紛站起,翹首觀望著場中戰況,見到紅衣少女所過之處爆起三團紅霧,都驚喜地叫出聲來,相互擊掌慶賀。
蕭佑安望著場中身著白色騎獵裝的女子,她這漫不經心的姿態令他不禁暗暗皺眉,而且明明已經發現了陷阱,為什麽不破去?
忽然,他的餘光掃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正倚靠著一匹白蹄黑馬發呆。
他垂下眼,忽然想起自己讓人去查的消息,聽說小妹跟這人關係親近得很,莫非小妹喜歡的就是這種白臉小生……算了算了,留點口德,萬一以後真成了自己妹夫呢。
暗司督主,勉強也算配得上小妹吧,隻是這些年跟這人沒什麽往來,還不清楚品性。
他這兒兀自沉思的時候,陶九知也注意到了他,茫然的眸子裏逐漸多了絲神采,心裏卻冒出一股緊張來。
畢竟,比起在禹城時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杜仲,眼前這位才是正兒八經的大舅子……
怎麽辦,要不要上去說句話?不行不行,這麽多年同在京都也沒跟他說過話,再說,人人都知道蕭王府世子不能發聲,貿然去套近乎,萬一不小心惹人不快……
陶九知惆悵地拍著踏雪,看看蕭佑薇身下那匹左衝右進的白馬,再看看自家坐騎,真是恨鐵不成鋼:你瞅瞅你,怎麽剛剛就不知道快點呢,讓人家搶先了吧?!
如果剛剛當眾贈馬的是他,如今就有借口去跟蕭世子搭話了不是?
踏雪自然地打了個響鼻,實在碰不到主人心裏這些彎彎繞繞。
比試仍在繼續,蕭佑薇開始不太懂這裏的規則,茫然地轉過一個又一個奇形怪狀的障礙物,直到無意間看見對方越過障礙時回身投擲彈丸,這才恍然大悟。
算算看剛剛越過的障礙物少說也有十七八個,可她一個都沒標記!
她順著來路返回,先是根據印象找出十二個,分別破之,並打了彈丸上去,四座高塔上的宮人見此,立即行動起來,麻利地揀出簽子放到右邊那個空蕩蕩的罐子裏。
十三、十四、十五……差距越拉越小。
蕭雲琪看著對方馬身後麵連續爆起的紅霧,緊迫感愈發濃烈。
最開始發現對方隻越障礙而不標記,她還暗笑自己這把穩贏,沒想到對方這麽快就發現了關鍵,居然還能記著之前經過的位置!
粗略一算,對方現在標記的數字已經和她相差無幾,這樣一來,她趁機積攢下來的優勢蕩然無存!
馬蹄聲靠近,蕭雲琪臉上突然一疼,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狠狠地打了一記。
白皙細嫩的小臉頓時紅腫起來,她疼出了眼淚,下意識鬆開韁繩去捂,回頭去看,才發現那是一截近乎透明的繩索,不是用來絆馬,而是設來針對馬背上的騎手。
那東西同樣屬於障礙物,理應破除,因此被蕭佑薇一道指風掃斷,其中半條就攜著勁風掃到了她這兒。
好痛,該不會,該不會破相吧?
蕭雲琪心慌意亂,卻見身旁幾米外又有新的紅霧爆起,她輸了!
這一分神的工夫忽然眼前天地旋轉,身下駿馬長嘶一聲,驟然發狂!
她小巧的身子也在一瞬間飛了出去!
觀眾席上一片嘩然,計數的宮人嚇得手中簽子啪嗒一聲落在桌板上。
皇帝激動地起身大叫:“快救人!”
左右驚動,可是有句話叫遠水不解近渴。
丹陽縣主危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