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亭中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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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寶不哭,不哭了啊,有娘在呢,不會讓人欺負了你。”如夫人心疼地把女兒摟在懷裏安慰著,抬眼直視蕭佑薇時滿眼厲光。
蕭雲琪瞥見母親的眼神,頓時又期待又歡喜。
她清楚,每當母親下定決心要維護她的時候,必定要有人倒黴,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居然說她鬼魂纏身,這樣當麵敗壞她名聲,得罪她們母女倆,必讓其悔恨當初。
蕭佑薇從她的表情裏就能猜出她在想什麽,漫不經心地同兄長念叨了一句:“世道不好啊,說句實話都不成了。”
蕭佑安不知道這兩人有什麽過節,他能察覺出小妹對那個冒牌貨的厭惡和忌憚,他很想把小妹護在身後,又怕害她暴露反而帶來災禍。
如夫人當年聯手新帝,攪得蕭王府一團糟,憑的是天生的無恥和胡攪蠻纏的本事,現在年紀長了,更是把這份功力發揮得淋漓盡致,揪著蕭佑薇身份不明這一點,先說她夜半勾引世子,又說她憑空捏造謠言誣陷縣主。
蕭佑薇笑了,什麽身份不身份的,她是懶得去爭辯,可是如果要說她誣陷,那她可就不太樂意了。
紅唇柔柔地翹起,澄澈的瞳孔直朝著蕭雲琪頭頂兩寸的位置,她側耳聽了一會兒,然後說:“你說我冤枉她?丹陽縣主也這麽覺得?”
蕭雲琪心裏一突,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她縮在母親胸前,緊盯著對方的眼睛,簡短而堅定地說:“是。”
還真敢裝。
蕭佑薇笑眯眯地說:“可是你身後那位姑娘說她不覺得啊。”
身後的姑娘?
在場的人都愣了一瞬,往蕭雲琪的身後看去,這母女倆站在邊上,並排站立,後麵並沒有人。結合起之前這女子說丹陽縣主身上有鬼,還勸她不要月夜出行,冷風吹起,直叫人毛骨悚然。
反應過來的女人悄悄挪動腳步,離這母女倆再遠一些。
蕭佑薇說得煞有其事,幾乎連身旁的蕭佑安都被她騙了過去。
隻見她輕拍著手掌一本正經地說:“這姑娘眼睛大,皮膚白,穿的是一身翠綠色裙子,上麵還有嫩黃色的花……啊對了,剛剛她還跟我說,她不喜歡青蘿花的味道,又說自己全身都像是被燒化了一樣疼……”
她每說出一句,蕭雲琪的臉色就白上一分。
正合了那句,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高高在上的丹陽縣主不需要了解自己派人殺害的人叫什麽,穿的什麽,長成什麽樣,可是鶯鶯的死在當時鬧得太大,而且首次把她這個指使人拖下了水,因此,蕭雲琪在禹城官府審案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了解到了鶯鶯之死的諸多細節。
比如,城主府廚娘和丫鬟們的供詞裏麵說,那天晚上她們見到的鶯鶯是穿著翠綠色的衣裙,繡著嫩黃的花。
比如,阿七回來跟她稟報的時候提過,屍體用化屍水處理得幹幹淨淨。
再比如官差們在西苑查到的蛛絲馬跡,而西苑裏恰恰生長著一片片茂盛的青蘿花……
這女子,說的難道是真的……現在不說別人,就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有幾分信了。
“你胡說……我身上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蕭雲琪覺得背後發涼,好像當真有個穿翠綠裙子的女鬼飄在自己身後,還在往自己後頸上吐涼氣!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她的柔弱被撕破,激動地哭叫起來。
知女莫若母,如夫人心叫不好,她使勁掐住女兒的手心好讓女兒清醒,嘴裏不停地說:“寶兒,寶兒別怕,她這是拿假話故意嚇唬你呢,娘知道你從小就怕這些東西,娘在,不哭了啊……”
蕭雲琪先被掌心的刺痛拽回一絲神智,繼而在母親的提示下清醒了過來,對,假的,都是假的。她會意地捂臉啜泣起來,把無辜者受了冤屈的樣子表現得似模似樣。
又開始裝了。
蕭佑薇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對這個原著裏的女主愈發鄙夷起來。自從遇到了蕭雲琪之後,每次見麵都在刷新她的認知。
讓她越來越覺得,蕭雲琪之所以能得到男主這個超級忠犬,又能俘虜一群優秀男配的心,憑借的絕對不是這種動不動就哭的柔弱小白花伎倆,而是作者賜予的女主光環。
女主光環才是真正的殺器,等同於這個小世界的天道規則就站在蕭雲琪的身後,堅挺地給她撐腰,所以原著裏麵跟她作對的全都沒有好下場,對她有一絲好感的就會無限加深,直到為她癡狂,為她生為她死。
蕭佑薇出來之前,跟師叔學了些望氣的法子,她能看出來,蕭雲琪原本該是有大氣運的人,可是現在這人啊,就像是個漏了氣的皮球,氣運流逝的速度並不算很快,卻是實實在在地減少。
這就說明……蕭雲琪的女主光環,應該正在失效,否則,之前在禹城的時候也不會被她幾度揭破。
如夫人想借女兒膽小這個理由讓大家覺得這種反應很正常,可是古人對鬼神之說比現代人敬畏得多,再加上剛剛這個神秘的白衣女子把話說得有鼻子有眼,就算沒拿出實在的證據,在場的人也已經信了三成。
嬌貴的女人們花容失色,紛紛驚叫著遠離了這母女倆,這時候可顧不上得罪不得罪了,那可是身上招了鬼魅的禍害,靠近她,她們還要不要小命了?
一聲重咳。
眾人聞聲轉頭望去,一襲明黃漸漸靠近,眾人心下一驚,自有機靈的已經跪下,口稱“陛下”。
皇帝麵無表情地走近,目光在如夫人、蕭雲琪和蕭佑薇兄妹倆的臉上轉了一圈,最後朝蕭雲琪伸出一隻手,溫和地說:“寶兒,到朕身邊來。”
如夫人暗中推了女兒一把。
蕭雲琪如夢初醒,邁著小碎步乖巧地過去,抱住皇帝的小臂委屈地喚了一聲:“皇兄……”她美目含淚,平添了幾分委屈和可憐。
皇帝嗯了一聲,將她護在自己身邊。
花白頭發的老翁和正值花齡的少女,站在一塊頗有衝擊力。
蕭佑薇眼神有些奇怪,蕭佑安則是對這種場麵已經習以為常,避過蕭雲琪,給皇帝行了個常禮。
在一眾跪著的身影裏,兀自站立的蕭佑薇就顯得獨樹一幟,頗為惹眼。
如夫人敏銳地瞥見,像抓了把柄一樣出聲指責道:“好個野丫頭,你先勾引世子夜半來見,又誣陷我兒冤魂纏身,如今見了聖駕還敢不跪,你可知罪?”
蕭佑薇無視了她的話,含笑對上皇帝的目光,和聲細語地提醒了一句:“陛下,君無戲言啊。”
帶走闌意之後,她又進過幾次宮,其中一次皇帝可能是為了拉近關係,告訴她往後見駕不用行禮。
蕭佑薇往日見他也會用江湖人的禮節意思一下,今天見他一出現就是為了維護蕭雲琪,就不太樂意彎身了。
她站的這位置,如果給皇帝行禮的話,是避不開蕭雲琪的。
蕭雲琪明顯感覺到皇帝兄長的小臂顫了一下,她低著頭,看見他幹枯的左掌抵在腰帶上,乍然握緊,右手背的皮肉被拉扯開,爆開兩條血痕。
皇帝平緩了幾下呼吸,一字一句強作淡然地說:“自然,朕的國師,無需行禮。”
國師?!
這個稱呼給眾人造成了又一次驚嚇。
都知道今上派人千裏迢迢從門羅山請了一位國師過來,可是在場這些人裏,哪個也沒見過國師的真容,怎麽會是這麽年輕的女孩子?
最驚訝的當數如夫人,方才她那般訓斥,憑的就是斷定了這女孩子不會是國師。
可是皇帝說得篤定,任她們母女倆怎樣不甘不願,事實就是事實。
“謝過陛下,今夜月色很好,陛下也是出來賞月?”蕭佑薇淡笑著提問。
“哦……”皇帝沉吟道:“不錯……國師呢?邀了這麽多人,一同賞月?”
蕭佑薇擺擺手,作無奈狀答道:“隻是碰巧遇到個適合一同賞月的人,卻被旁人擾了興致。”
皇帝的目光轉到神態清冷的蕭佑安身上,隱有忌諱,鬆弛的臉被微笑擠出兩道八字形的溝壑,顯得更加僵硬奇怪。
他說:“莫非國師說的這人,就是蕭世子?”
他看起來老態明顯,真實年齡跟蕭佑安相較起來是長了二十餘歲。可是兩個人真真切切就是同輩的親戚,對於庶出的蕭雲琪能夠親昵地喚其“寶兒”,相比起來,這一句蕭世子的稱呼,可以說是十分冷淡了。
蕭佑薇心裏有些不痛快,點頭稱是,毫不吝嗇地讚道:“世子驚才風逸,能與此等人才共賞春月,也是一大快事。”
皇帝又沉吟一聲,道:“朕記得國師先前一直在門羅山上,跟世子應當沒什麽交情吧。”
蕭佑薇不緊不慢地答:“陛下此言差矣,知己是前世注定的緣法,可惜世子塵緣未了,否則真想勸他入我山門,來日修行有成,可當得起萬民供奉。”
“嗬嗬……”皇帝轉開眼笑了兩聲,抽出蕭雲琪抱著的胳膊,走到亭子的紅木欄杆前雙手搭上,麵朝蕭瑟的水麵。
他幽幽道:“是可惜了,蕭世子身上承著皇叔的血脈,將來還要為蕭王府開枝散葉呢,上山當道士恐怕不太妥當。”
“寶兒,方才聽見你跟國師似乎在爭論些什麽,也說予皇兄聽聽。”
蕭雲琪被他點名後,一顆心忐忑不安,淚滴瞬間滑出眼眶,哽咽著說:“寶兒也不知何處惹了國師不快,先前在林子裏見到大哥,就上去和他打了個招呼,結果國師一出來就霸住大哥,還嚇唬寶兒……說我身上有鬼……”
她越說聲音越小,到尾聲時已經泣不成聲。
蕭佑薇聳聳肩,“哭什麽嘛,像是人家年紀輕輕就喪了命的,想哭都沒處哭去。”
蕭雲琪抽泣聲止了一瞬,然後哭得更歡了。
皇帝拉下臉,嚴肅地提醒道:“國師,慎言。”
這就沒意思了。
蕭佑薇淡淡地瞥他們一眼,打了個哈哈道:“好吧,好吧。世子啊,還是去別處看月亮好了,這倒是個好地方,可惜不適合咱們。”
“陛下,告辭。”
話音未落,她一把拉過兄長,足下踏起輕功。
蕭佑安會意,他自小習武,比起她這樣用生息轉化的內力穩固得多,三兩下調整到同步,兩道白影騰空而起,在水麵上點了幾下,沒幾個呼吸就飄到對岸去了。
眾人在原地看著,白衣翩飛,如白鶴騰空,兩人一行一止均是同一步調,真似是一對相處日久的璧人。
至此,誰會相信所謂今天初次見麵的說法?
平南郡主氣紅了眼,顧不得皇帝還沒叫起身,爬起來就想去追,卻被這寒水攔了去路,隻得在原地氣狠狠地捶柱子。
生氣的何止是她一個?
皇帝當眾被掃了臉麵,忽然有些後悔請國師這個決定,如果早知道請來的會是這麽個乖張的角色,他倒寧可不要這個擋箭靶子。
如夫人心知君王此時心情不好,給女兒使了個眼色,蕭雲琪的哭聲也就抽抽噎噎地停了,俏荷般的身子顫抖不息,仍是招人憐愛的。
母女倆不多告狀,其他人也不敢多言,最後在君主施令後知趣地散去。
皇帝過來之前已經把她們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大致是知道情況的,他剛剛也下了封口令,但見少女低頭拭淚的模樣確實心疼。
最後,他朝著跟來的宮人隨侍吩咐一番,賞賜了母女倆一些珍奇寶貝當作安撫,又親自陪她們回去,給足了麵子。
蕭雲琪有京都第一才女之稱,所作的詩文清新婉約,字字珠璣,令當時文豪交口稱讚,再加上高配的家世和出色的容貌,一直是京都貴女中的佼佼者。
然而今晚這場鬧劇過後,有些東西是要悄然改變了。
當初在禹城就是因為她動作不夠幹淨,被陶九知發現了端倪,名聲險毀,不得已推了個替死鬼出來;如今在京都,眾目睽睽之下被當朝國師指出她身攜鬼魅,這可就不是輕易能洗白的了。
哪怕有皇權袒護,可是在場這麽多人,總有那麽一兩個口風不嚴的,蕭雲琪這回,是真的栽了。
“哥哥,如今我瞧著她哭,就覺得心裏痛快呢。”遠離了人群後,蕭佑薇拽著身邊人的衣袖撒嬌道。
蕭佑安點了點她的鼻尖,小丫頭,這是在試探他?
傻姑娘,眼前的才是他同父同母的親生妹妹,他是瘋了傻了才會偏著那個冒牌貨,如果不是模樣和母妃相似幾分,他早就一把掐死了她。
他翹起唇角,寵溺地回了一句:“好,我知道了,往後我不會幫她一分一毫,你想要哥哥做什麽,一定要告訴我。”
言下之意,他是堅決站在她這邊的。
蕭佑薇眉開眼笑地應了聲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