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蕭佑薇冷不丁向閻羅老鬼伸手，見他怔忪，略有不耐地道：“別再給我加料的。”

    鳳公子似有所感，和飛鸞極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從自己身後的碧瓷酒器裏選出一個，親手將瓷杯洗淨，斟了滿滿的一杯好酒，雙手遞上。

    越過那平穩的杯麵，能看見他溫潤儒雅的麵孔，也不知是遺傳了誰。

    “年少輕狂，方才無意冒犯了國師，還請寬恕一二。”

    蕭佑薇麵無表情地接過，仰頭滿飲之後不客氣地將瓷杯拋還回去，“公子客氣，若真想賠罪，不如答應我一個要求！”

    “嗯？”

    “留太子一條命，蕭家的江山，總要還回蕭家後人的手裏。”

    她此時才算說了一句明明白白的話，保準誰都能聽得懂。

    除了閻羅老鬼外的兩個人聽了都是麵色不變，尤其是飛鸞，延著方才那陣快意，笑得前仰後合，媚態天成，許久才伸手狠狠地抹了一下淚花，朗聲道：“好說，好說！”

    正如蕭佑薇方才說她的那句，飛鸞的這一襲紅衣，成了這場皇位更替的戰爭中最灼目的色彩。

    俗話裏說一個女子極美，會讚她傾城傾國，而如今的飛鸞，確確實實是傾倒了整座京都，傾覆了一個時代。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場政變會以陶九知搶走皇座為終結符，這時候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最後坐上那把黃金交椅的人，竟然是被他們質疑身世很多年的九皇子，蕭懷風。

    陶九知從來沒有明確地告訴她蕭懷風不是皇帝的兒子，她是自己看出來的。

    包括那天會去蘇貴妃的舊居，也是看出來的。她的望氣術已有小成，遠的看不出，可蕭懷風頭頂的龍氣在那血氣衝天的環境裏實在太顯眼了，那是雪地裏的一點紅纓。

    她循著龍氣過去，見到了下一位天子，盡管，這位天子的身上其實一點蕭家的血脈也沒有。

    皇帝的死是天意，蕭懷風稱帝也是天意，她不知道在這場顛覆了原著的戲裏，自己扮演的是個什麽角色，或許也是天道的一個棋子吧，棋子沒有資格知道執棋人的意誌，下一步身邊會發生什麽全是未知數。

    灰心嗎？

    她怔怔地捧著熱茶，看茶葉在水裏舒展開，那種旁若無人的愜意姿態，無形中讓她也覺得整個人鬆快了，下一秒，她的眼前一花，茫茫的白霧卷來，一條大道從她腳下延展出去。

    蕭佑薇試探著問：“師父？”

    此師非彼師。

    在那個小世界，裏她隻認門羅真人一位師父，藏玉三邀四請，她也固執地要奏明門羅真人才好做決定。而在上界她同樣隻有一位師父，就是與她有贈道之緣的老道。

    要是沒有生息決，她可能當初已經被陳悠搶走了軀殼。她是向來講求和平的，即便這樣她也會做出吞噬魂體這種殘酷的事，更何況是陳悠那個經曆過生死的怨魂呢？如果雙方的位置互調一下，她隻會死得更慘。

    所以，那是贈道之緣，也是救命之恩。

    老道在路的盡頭捋著白須出現，邁了幾步走到她麵前，臉上無喜無怒，蕭佑薇靜靜等他開口。

    “你不用害怕，下界發生的事我已經知道了。”老道目光清冽而悠遠。他今天沒有帶著那把隨身的拐杖，把腰背挺得筆直，顯得氣質清正平和，和過去出現的時候很不一樣。

    “當初我亦勸過她，回歸正道，不要再惹業報。可她恨我至極，我勸得越多，她造下的殺孽就越多，最後終於招來苦果。有情無情已難再辯，我隻願她早日醒悟，若是一直醒悟不來，那就盼她得個清淨，萬事盡忘。”

    老道目光逐漸淡了下來，如同此時他這個人一般，仙風道骨，冷冷清清，隨時可以乘風歸去，無人能在他心上構成什麽牽絆。

    這和蕭佑薇過去對他的印象是截然不同的。

    也可能現在這個才是真正的他。試問，一個心有羈絆的人，怎麽可能無師自通地創下生息決？怎麽可能忍得下百年孤寂，最終平地飛升？

    蕭佑薇先時迷頓，領悟了他話裏的真義之後，不禁冷汗淋漓。

    老道口中的“她”，說的當然是被下界天道硬生生弄死的九傾。

    從他開口的瞬間她就知道，他是不會因為九傾之死找自己算賬的，她以為是因為他大度，如今才反應過來，不是他寬容原諒，而是他心裏根本就沒有這個女人。

    道侶？蕭佑薇隻覺得不寒而栗。

    她沒有千百年的光陰去打坐靜思和沉澱情感。她隻是簡單地覺得，人是有感情的生物，既然選擇了結為伴侶，就不應該是這樣冷酷的態度，好像另一半可有可無？

    九傾不是好人，卻是拿出一顆真心想感化他的人。九傾死了兩次，第一次死亡是在上界離開他，第二次則是徹底離開他。

    他毫無波動。

    蕭佑薇不是想為九傾鳴冤，她是頭一回這樣深刻地意識到上界和人世的差別。

    如果成仙之後總有一天要變成這樣冷清寡淡的人，她真的該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嗎？成了仙就能擺脫棋子的命運嗎？

    她張了幾次口，一個音節也沒發出來。

    這時老道淡然地說出事實，揭開了她強裝的冷靜：“你方才叫了我一句師父，可你現在後悔了。”

    蕭佑薇沉默了一陣才答：“是。”

    “你的生息決是傳自於我，我隨時可以收回，這一點你可知曉？”

    蕭佑薇苦笑：“是。”

    “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麽不願意做我的弟子？你應當見過你的師姐了，她和你來自同一個地方，有著相似的際遇，不……你的運氣比她更好。”

    的確更好，天女前輩隻是僥幸撿到了手劄，而她得到的卻是老道飛升之後繼續完善的完整決法。

    她知道瞞不過老道，索性將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老道在她頭上輕拍了三下：“癡兒，癡兒！”

    “你可知曉，當初我去接引你師姐的時候，她和你一樣，心有牽掛，貪戀情愛，不肯走。可你看看她現在呢？”老道捋著胡須笑得雲淡風輕：“你們這些女娃娃，總要經曆一場心死，方能解出道的真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