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這人撓撓頭，傻乎乎地笑了，追上來拉她的手，點頭哈腰的，如果是條大狗，早就把尾巴甩個沒完了。

    “媳婦兒……”

    “媳婦兒？”

    “媳婦兒！”

    “你叫魂呢？！滾去把衣服穿好，今兒不方便回去，就在你這兒補個覺，不許吵到我。”蕭佑薇掩去臉上的紅暈，把多出的錦被疊成三八線堆放在床的正中間，好在這床寬敞，即便這樣也不會擁擠。

    她在裏頭麵朝牆壁躺好，感覺到背後暖烘烘的氣息無聲地纏繞上來，心內竟是無比踏實，沒多時便伴著雞鳴沉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滿眼都是金紅色的光。

    如同實質的金線整齊地從窗口斜射在光潔的地麵上，靜謐美好。

    蕭佑薇怔怔地將目光移向身側，這人的睡姿竟然像個孩子一樣，側躺著，麵朝著她的方向，長手長腳都搭在作為界河的錦被上。

    蒼白的麵孔泛著粉紅光暈，是這些日子以來少見的健康色澤。

    聽出他呼吸平穩均勻，是當真還在睡著，她悄悄用生息之眼察看了他胸膛處的傷勢，沒有出聲打擾，隻是靜靜地側躺著，望著半開的窗戶發呆。

    窗前多了個人影，是端著托盤的暗九，小姑娘帶了傷藥和紗布過來，緊跟著來的是暗七，比劃著手勢詢問要不要拿些吃食。

    “唔……”旁邊的人悠悠醒轉，剛睜開的眼睛還籠著一層水霧，看起來很是誘人。薄唇有些幹裂，她下意識舔舔下唇，忽然很想親上去，咬兩口……蕭佑薇拍拍自己臉蛋，覺著大概是那契約的勁頭還沒過去。

    他還沒有完全清醒，怔怔地與她琥珀色眸子對上，呆住了，下一刻，他眨眨眼，手移到自己小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蕭佑薇撲哧一下笑了，在他臉上輕拍兩下，“喂，你這是什麽意思？有我在這兒，醜著你了還是嚇著你了？”

    他傻乎乎地樂了，掀開身上被子從中間的錦被上爬過來蹭她：“都不是，是太開心了，好像做夢一樣。”她沒生氣，真好。

    “那可真可惜，好夢該醒了，”蕭佑薇拍拍手，坐起來往外挪動，隨口說道：“你想吃什麽？我看見外頭有條街很是熱鬧，正好給你帶點吃的回來。”

    正所謂大隱隱於市，大約就是這個道理，昨天回來已經太晚，到處都是光禿禿、黑漆漆的，今兒她將生息之眼放出去轉了一圈，才知道這裏竟是緊挨著京都最繁華的幾條街道之一。

    宅子建在將近尾段的位置，旁邊挨著數家富貴商戶，麵積和造型都不打眼，外麵人絕對猜不到這裏會是暗司督主的一處落腳地。

    陶九知為她整理了一下微亂的長發，伸臂攬入懷中，心裏的滿足已經全在臉上表現了出來，蕭佑薇瞪了他一眼：“差不多就行了啊，我要下去洗漱了。”

    他不舍地鬆開她，有點沮喪地喃喃道：“真想今天就娶了你。”

    “可以啊。”蕭佑薇撐著床沿從他一雙長腿上越了過去，語氣輕快地應道。

    “什，什麽？”這話真的驚到了陶九知，也鎮住了房間外麵支棱著耳朵偷聽的兩隻。

    蕭佑薇抿嘴笑笑，托住這人的臉說：“你今天不娶，明天我沒準可就反悔了。”

    金紅色的餘暉映照在她側臉上，琥珀色的眸子瞪大了些，中心顯得有些渙散，好似她剛剛說的隻是一個漫不經心的玩笑，可陶九知深知她性情，當即跳了起來。

    “暗七暗九！馬上吩咐下去，立即籌備，今晚成婚！”

    被點名的暗七：“……”

    同樣被點名的暗九：“……”

    蕭佑薇不用回頭看都知道外麵那兩隻現在是什麽表情，歡暢地笑得前仰後合，笑夠了，由著這人溫柔地幫她拭去眼角的淚，眼神半是挑釁半是期待，做了幾個字的口型：“我等著。”

    “還不快去？！”陶九知難得失了沉穩，給了她一個用力的擁抱過後連鞋子也沒顧得上穿，火急火燎地衝了出去，人在門口，忽然想起了什麽，伸進頭喊了一句：“娘子，今晚你想請哪些賓客？”

    蕭佑薇扒拉著手指頭數著，林蒼爹爹要來，酒三娘也要，哥哥……她忽然怔住，剛剛還大好的心情不禁跌了些許。

    她呆住的一幕看在陶九知眼裏不知道有多心疼，他知道她心裏的芥蒂，也隱約能猜到她要今天成婚的原因，於是主動提議道：“如今這時辰已是日暮了，怕是不好集齊賓客，不如隻請高堂，改天挑個正經的良辰吉日，我們再辦一次大的，娘子以為如何？”

    蕭佑薇搖晃著腦袋思量了一下，點頭讚許道：“就依你，遣個輕功好的去請爹爹和三娘吧，若是方便的話最好備個舒適些的車駕，三娘她還懷著身孕呢。”

    酒三娘離家多年，名義上已經不算是陶家女兒，可她在陶九知幼時的記憶裏是豔麗多彩的一筆，如今也是和他最親近的家人，當然要請。最妙的是，三娘既是新郎官的長姐，又是她將來的義母，與林蒼爹爹一起坐在上方吃杯他們敬的茶，也是理所應當的。

    陶九知想著她在自己心緒尚未平複的時候還惦記著姐姐的身體，眼裏流露出一絲感動。

    “還有二位真人，如果真人以後知道咱們辦婚事不邀他們來喝杯喜酒，怕是要不高興了。”他小心地提醒道。

    蕭佑薇怔怔地笑笑：“嗯，應該告訴他們的。”

    得了她的準信，陶九知就沒再接著問下去，說好了隻請高堂，那便是隻通知這四位，其他的一概不提，以免觸她傷心。

    婚禮，又稱昏禮，因為古人認為黃昏是吉時，吉時行禮才會婚後平安順遂。可他們這個決定確實是太倉促了，別人辦婚禮之前往往要經過三書六禮、聘禮嫁妝、安床上轎等一係列的步驟。

    單單是從女方家上轎這一點，他們就沒法做到。思及此處，他更加憐惜，打定主意以後要寵她入骨。

    陶九知走在廊裏，一向冷靜的頭腦裏不禁成了一團亂麻，理不出頭緒，池塘那邊吹來一陣涼風，將他剛才那股熱切平定了些許，忍不住拍拍腦袋，苦笑，他這回可真是歡喜過頭了。

    風裏這股燒灼氣息提醒了他一件事：昨天一時沒有忍住，大約也有主仆契的關係，怎麽看她都覺得親近，萬分不舍得她離開，為了留她與自己同住，他甚至命人燒了其他房間……

    現在這宅子本來就不大，還燒毀了近半，要是讓林將軍和兩位真人看見，八成要覺得他虧待了她。

    還有三姐姐，他拍拍腦袋，幾乎已經能想象出酒三娘掐著腰怒罵的景象，不得已又苦著臉回去找媳婦兒。

    這時候蕭佑薇已經洗漱好了，正在屏風後麵換衣服，聽見動靜也沒回身，沉靜地係完最後一顆扣子才走出來，邊綰發邊問：“又是怎麽了，愁成這樣？”

    聽他一一說完，蕭佑薇咯咯直樂，曼聲說道：“這還不簡單，人家都說狡兔三窟，難不成我的督公大人隻有這一處宅子？”

    她說到“我的督公大人”時，陶九知的臉忽然熱了，不好意思地別開眼，試探道：“那，你更喜歡哪一處？”他的記憶她全都知道，那麽……他準備好的那個地方，她應該也看過了吧……

    陶九知想到這裏，忽然有點沮喪和後悔，早知道，他傳輸記憶的時候就先把那一節給消去，不然就像現在這樣，一點也沒法給她驚喜了。

    果然，蕭佑薇淡定地將林蒼爹爹贈的五瓣桃花簪插進發髻，左右端詳著鏡子裏的人像，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就青龍巷的那個吧。”

    “什麽都備齊了，正好去拜堂，拜完就能住下，多省事兒。花轎就不用了，或者在家裏坐幾步算是全了禮節，免得你被三娘揪著耳朵罵。”

    陶九知摸摸鼻子，心想：這世上除了你還有誰敢揪我耳朵？

    不過他聽見這樣的吩咐之後，覺得心裏正在一層一層地泛起蜜糖，歡喜得說不出話來。心意相通之後，他們是世界上最親密的關係，已經很久沒有人向他發號施令了，如果要有一個人做這件事，那麽隻能是她。

    他樂意被她管著，是要管一輩子的。而且她如今話裏的爽利勁，有別於一直以來夾帶著疏離的親近，更像是在一起生活的夫妻，她已經認可他們的關係了，意識到這一點，某隻狐狸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這個黃昏，外街還未收攤的商販被圍擁過來的暗司人員請離，一個小頭領將踏雪牽來，候著宅子裏走出來的素衣姑娘上馬。

    多日不見，踏雪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她的氣味，親昵地蹭著她手腕。

    前有暗司的人帶路，蕭佑薇在後麵打馬跟上，沒多時就到了青龍巷。

    青龍巷的宅子盡是孤宅，僅僅隻是大富大貴的話，住不進去。還需要有滔天權勢，並有皇室賜命才能在此居住。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這裏風水不好，人們發現自從前朝的幾個權貴在此伏誅之後，凡是在這兒定居的官員與貴族，往往逃不過人死家敗這條路。

    都說是那幾家的陰魂作祟，久而久之，這裏就成了人人敬而遠之的一片凶宅。

    當然，那都是外界的謠言，說到底是因為有人在這裏安了家，不想跟人做鄰居，湊巧前幾任鄰居又都擋了他的道，所以一一滅了，順帶撒些煙霧彈出去——外人畏懼青龍巷，恰好他能在這裏住個清靜。

    這處宅子占地極大，裝修也很用心，因為主人常常留宿宮中，出入也是走地下的暗道，所以無人知曉這裏早已有人住下，直到今天，一群暗司人員開道，擁著一位素衣女子打馬前來，人們這才終於見到青龍巷這些年來的第一位住民。

    蕭佑薇選擇這裏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兒本來就是陶九知計劃裏的婚房，也是婚禮諸多儀式的終點站，一應家當俱全，喜堂、婚房均是提前布置好的，而且定期都有人打掃維持。

    隻需要在宅子外麵張貼些喜字，掛上紅綢，再放幾掛鞭炮，在她這個現代人眼裏就算是全了。至於花轎，可坐可不坐，再說了，大晚上的去坐那大紅花轎，她心裏還有點怵得慌。

    暗司的行動效率是出了名的，她到門口時，滿眼喜慶的紅色，門外站著幾個頭戴豔麗綢花的婆子，個個衣著鮮亮，笑起來見牙不見眼，見她停下，紛紛上前施禮，吉祥話一句接一句，半天沒個完結。

    蕭佑薇笑著抬手打斷，心知這幾個年老的婦人必定是民間傳說的“好命婆”，具體的標準她也記不大清楚，不過今天也迷信一回，由她們來幫著梳妝打扮，沾沾好運。

    進了院子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她仔細辨認了一下才發現，這個綠衣服的姑娘居然是綠漪，再看看院子那頭正吆喝小廝搬箱子的也是熟悉的，是門羅山上在她院裏伺候的大丫頭滿月。

    “你們……”

    綠漪瞧見她，忙過來說了兩句討喜的話，羞道：“怪咱們憊懶，消息也不夠靈通，聽說今晚成婚，慌忙將嫁妝給搬來了……”

    話說到一半，滿月不甘示弱，也走上前用一口標誌性的軟語插話道：“師姐可要親自點點數目？奴多年前曾跟隨伯母學過婚嫁禮俗，本以為這輩子都用不上，沒想到一下山就趕上師姐的喜事兒，真是高興。”

    滿月今天穿一身淺緋色，臉上撲著與衣服顏色正配的胭脂，顯得氣色極好，眼睛裏放著光，確實是欣喜的模樣，卻讓蕭佑薇臉上的笑影子略微淡了下來。

    她頷首，推拒了厚厚的嫁妝單子，淡然道：“不用，你們有心了。”

    她其實不是太中意滿月，這個姑娘向上的心太過明顯，不知足，而且目光太短淺，做些端茶遞水的活計還可以，真正機密的事就不堪用了，與綠漪是沒法相比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