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回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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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這妮子定是懶得細看他的記憶,否則她應當曉得,如今正在潁州的那個陶含光並不是本尊,如今的“陶含光”,隻是他用來掌控潁州的一個傀儡,至於真正的陶含光,嗬嗬……

    陶九知垂著頭,眼神變幻莫測,不變的是刺骨的冰冷。

    蕭佑薇正在與裏衣的盤扣做鬥爭,聽了這話略微蹙眉:“可他,畢竟是你名義上的父親……”成親這種大事,明知道公公還在世,不去拜見好像不太合適。

    她想,既然家庭是他過去裏的一個傷疤,最好還是能夠將傷害化解掉。陶老爺子搶奪了同胞兄弟摧毀地母寨的功績上位是事實,但是嚴格意義上說,他並不是真凶,即便他曾經強占了祭司阿蘿,陰差陽錯生下陶九知,那不是他的本願。

    陶含光不是好人,但在上一輩的那些恩怨裏,這是一個相對無辜的人。

    其實她不是太樂意去討好這位所謂的公公,當年阿鵠因為他的厭惡遭受過多少苦難,是他償不起的。

    陶九知靜靜地聽著,因為她心緒放鬆,同心契約已經反饋出了她的想法,他眼神回暖,耐心解釋道:“京都離潁州太遠了,現在不適合去,以後如果你想去潁州遊玩,可以順便去瞧瞧他。”

    他沒有明說陶含光已死的真相,在他看來眼前的女子隻是性子孤冷了些,本質上仍是生長在太陽底下的花,他做的許多事太陰暗,不適合說與她聽。

    他說不用,那就不用吧,蕭佑薇聳聳肩,樂得輕鬆。

    如他所言,潁州太遠,一去一回消耗的時間太多,再說潁州諸位繼承人搶家主的位子,他們回去難免再生波瀾。現在恰好處在走不開的時候,最好不要遠行,總怕宮裏出了什麽亂子,留下的人鎮壓不住。

    如今她越發覺得鳳公子占著皇位是一件很不穩當的事,她觀望過,宮中的龍氣正在加速衰退,她實在猜不出天道選中的下一位新君會是誰,隻能大致知道,鳳公子把持皇位的時間已經接近尾聲了。

    ——————

    青雲寺的鍾聲準時響起,雲大師遠遊不歸並沒有影響寺中的正常秩序,和尚們依舊在固定的時間誦經、挑水、練武,山道上的香客仍然絡繹不絕。

    今天山道上出現了一位古怪的香客,他披著蒙住大半張臉的鬥篷,背後有個碩大的包袱。如果守城小兵在這兒,或許能認出這就是那天趕在城門關閉前出現的可疑人。

    鬥篷人走在濕潤的山路上,每走一步都會留下清晰深重的腳印,可想而知包袱的重量。

    他的腳步又快又穩,不一會兒就越過了眾香客,在最前麵的岔路口閃入林子裏,轉眼間沒了蹤影。

    香客們麵麵相覷,少不得談論幾句這個怪人,因無人認識他,這個話題很快作罷,又回到他們更關心的事——雲大師的去向。

    這位可觀未來事的高僧究竟去了哪兒?這是個讓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可惜正因為受到的關注過多,反而讓人抓不到正確的消息。

    直到今天,這個問題終於有了答案。

    鬥篷人背著包袱熟練地繞著幾條隱秘的小道走到後山,他打了個呼哨,山岩後麵應聲伸出半個光潤的小腦袋,走出來,是個虎頭虎腦的小和尚,大約七八歲的模樣,胖墩墩的,相貌平凡,一雙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睛倒是傳神。

    一見到這身熟悉的鬥篷,小和尚笑露出八顆牙齒,大叫:“師父!你回來啦!”

    鬥篷人低沉滄桑的話音裏也透出重逢的喜悅,哈哈大笑道:“是啊!惠真,師父不在的時候,你有沒有按師父說的話好好練武啊?”

    “有!”小和尚歡快地蹦到他懷裏,眼中滿是孺慕。忽然,他好奇地指著那個大包袱問:“師父,你帶回來的這是什麽東西?看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是秋山的棕熊嗎?上次的熊掌味道可好了!”他說著舔了舔嘴。

    “阿彌陀佛……”雲大師無奈地點點他額頭,飽含寵溺地訓誡道:“惠真,那熊掌是為了助你習武強身的,不是讓你惦記著口腹之欲,當心這樣會誤了你的修行。”

    惠真委屈地揉著眼角辯解道:“徒兒沒有惦記口腹之欲,徒兒隻是瞧著它又大又重的,像是獸類……”

    雲大師歎了口氣將口袋解開,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黑色的毛發濃密油亮,用一根藍布帶子係著。

    惠真訝異:“呀,居然是個人!”他想著,師父怎麽會擄了個人回來,難道他練的那功夫下一步就要準備吃人了?這個想法讓他不寒而栗,小腿肚子忍不住哆嗦起來。

    雲大師沒有注意到他的動靜,叮囑道:“惠真,這人服用過絨麻草,失去了知覺,你去熬一鍋絨麻草湯,和著莀花的種子一起熬煮,每隔三個時辰給他喂一碗。師父要歇息一下,記得不能間斷喂藥,這是個惡貫滿盈的凶徒,手上沾染了不少人命,若是讓他醒來,恐怕會對你不利。”

    雲大師從腰上取下大半袋用剩的絨麻草,慎重地告誡了一番。

    惠真信以為真,點頭如搗蒜。雲大師告誡完畢,順手將華林身上的厚袋子褪到胸口位置,連同雙臂一起束住,這才進到惠真練功的山洞裏休息。

    “凶徒,惡貫滿盈……”他走之後,惠真蹲在華林麵前瞪大了眼睛觀察,嗅到華林身上確實有股濃厚的血腥味,對師父的話又信了幾分,喃喃道:“現在的凶徒居然長得這麽好看嗎……”

    他盯著這個陌生的小哥哥,想起師父教過相由心生的道理,又疑惑了:這人生得端正俊俏,眉宇間透著正氣,怎麽會殺人呢?不如,再用觀過去法瞧瞧他的生平?

    惠真咽了口唾沫緩解緊張,悄悄踱到石室門口,裏頭傳來師父均勻平穩的呼吸聲,知道師父已經睡熟,他膽子大了幾分,又回到華林麵前,盤腿一坐,小手連打了許多個手勢。惠真沒有發現,就在他坐下的時候,昏睡的華林睫毛輕微地顫了顫。

    小和尚漆黑的大眼睛裏驟然亮起兩團光輪,密密麻麻的圈如同年輪,一匝一匝地向外擴散。他以為會像以前觀看小動物一樣,從這個小哥哥的出生一直看到現在,可他隻隱約瞧見了一個陰暗破舊的小房間。

    幾幕場景過後,他以為正在昏睡著的人卻毫無征兆地睜開了眼睛。

    就在那一瞬間,一道金光閃過!

    惠真小和尚啊呀痛叫一聲向後跌去,兩隻小手緊捂住流血的眼睛!

    他痛極了,一直在地上打滾,原在熟睡的雲大師趕緊跑出來,惠真一邊往師父出來的方向蹭著,一邊淒厲地哭叫道:“龍,金龍!師父,有龍戳我的眼睛!好疼啊!”

    雲大師的嘴唇哆嗦著,臉色灰敗難看,他在華林嘲弄而得意的眼神裏憤然道:“好,好!我看你是找死!”

    “呸。”華林無所謂地啐了他一口。

    他欠了欠身,身體麻木的感覺已經伴隨了一路,如今算是習慣了,麻痹了也好,省得他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最後會因為疼痛向這個死賊禿求饒。

    華林毫無同情地掃了一眼傷了眼睛的小和尚,薄唇微勾,嘲道:“老禿驢,你們佛家不是相信因果報應嗎?隻許你剜我的骨頭,不許我弄瞎你徒弟的眼睛,那還有什麽天理?”

    雲大師的拳頭越攥越緊,就連眼睛劇痛什麽也看不見的惠真也感覺出了不對,師父這是要殺人嗎?他驚怕道:“師父,師父……你不要破戒,佛祖會生氣的。”

    軟軟糯糯的聲音差點勾出老和尚的眼淚,他心疼地抱起惠真,單手覆在惠真的小手上,白汽氤氳,惠真疼得沒那麽厲害了,知道是師父在為他療傷,忍痛甜甜地叫了一句:“師父對徒兒真好!”

    華林將這一切收入眼底,忽有疑竇叢生,他下意識去回想小和尚的長相,與他最痛恨的雲大師的臉兩相對比,他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

    ……

    他們是在前幾天抵達京都的,距離京都越進,華林的心跳得越厲害,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雲大師答應過他會以國家為重,願意幫他將信帶到蕭王府,可是當他表示還需要去國師府送信的時候,雲大師就怎麽也不肯了。

    帶去蕭王府的是青州戰報。

    蠻族動作頻頻,這封戰報必須急送到京都,可是朝中風雲動蕩,中心官員經曆過大清洗,青州大將們聚在一起商量,實在擔心這戰報無法上達天聽,最終決定把它交給蕭王府——即便昔日軍中霸主蕭王爺不理事,世子公正嚴明,接到戰訊一定不會不管。

    此為華林上京的公事。

    而私事,就是他要找到蕭姐姐,請她幫自己認祖歸宗,得到一個皇家承認的身份!

    路途中與茯苓重逢是一個美好的意外,茯苓的變化讓他心裏又驚又痛,同時堅定了一個信念:必須幫茯苓得到自由,擺脫那個喜怒無常的老人!

    雲大師帶他去了盛產絨麻草的一座山,在那裏用絨麻草製成的湯汁麻痹了他的肢體,然後從他的雙手和雙腳上分別截斷了一節骨頭,不過那隻是個開始;

    之後他先後失去了三根肋骨。

    老賊禿取了他的骨頭之後先是擺出奇奇怪怪的陣,把隨身帶的容器放在中間,從表情上看,似乎是失敗了。

    然後老賊禿開始在他的肋骨上刻畫,第一次失敗後又進行了第二次和第三次,還沒等到第四次取骨,京都已經到了。

    華林至今也不知道他取自己的骨頭是做什麽用途。

    他對絨麻草的抵抗力越來越大,有幾次他假裝昏睡,看見了容器裏那個東西的真麵目——是一條巴掌大的金龍,活生生的,會飛會叫的龍!

    ——————

    “薇兒多吃點,才兩天不見,怎麽瘦了許多?來,你再嚐嚐這個,是三娘的手藝。”林蒼熱情地往蕭佑薇碗裏又夾了一筷。

    碗裏的米飯晶瑩透亮,但是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上麵那座高聳的山峰,有肉有菜,十分豐盛。

    她苦笑著推辭道:“爹爹,實在是吃不下這麽多了……”

    陶九知接到她求助的眼神,悶笑著將碗拿過去,在那座菜山裏挑揀了一會,將她平日裏不怎麽愛吃的那些全撥到自己碗裏,帶刺的、帶骨頭的也盡數挑出來,這才放回她麵前。

    林蒼:“……”

    酒三娘:“???………”飽含殺氣的眼神頓時射向林蒼。

    後者立即投降,反應極快地開始為她布菜,學著女婿的樣子做拆骨的工作,平日裏拿慣刀劍不嫌笨重,如今卻覺得這兩根木頭筷子簡直重逾千斤。

    酒三娘被他笨拙的樣子逗樂了,投桃報李,反手為他夾了一筷子韭黃。

    這對大齡夫妻的日常越來越溫馨,蕭佑薇看在眼裏,分外欣喜,她盤算著自己的喜事確實匆忙了些,可是距離三娘臨盆還有些日子,正好可以好好策劃一下。

    三娘浪跡江湖多年,已經養成了不拘小節的性子,加上早與娘家斷絕了關係,可說是孤身一人,到時候與林蒼爹爹成親,怎麽也不能讓她被外人嘲笑了。

    今天是回門的日子,蕭佑薇從起床後就在細細梳妝打扮,挑了嶄新又喜氣的衣裳,頭上壓了一套貴重的首飾,與往日風格迥異,將她身旁這位新婚夫君看呆了。

    大約是被她的鄭重弄得緊張,陶九知把她拉到櫃子前麵,非要她幫忙掌眼,從束發的帶子到腰上綴的配飾悉數由她指定,直接後果就是誤了出門的時辰!

    沒辦法,兩人先行騎馬趕到將軍府,走的時候,那些回門的禮物還沒拉出青龍巷呢。

    如果換個日子的話,酒三娘一定會把她留下來好好八卦一下洞房過程,可是按照習俗,新婦回門當天中午吃完飯就該往夫家趕,沒有在外過夜的規矩,縱然兩府離得近,太陽落山之前,小兩口還是被守禮的林蒼半推半趕地送到了門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