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節 坐上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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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人”墨五上前一步下跪施禮,眼中含著激動的淚光。
“不要叫什麽大人了,你現在隻是一個百姓,已經不在軍中了。”王靖笑道,上前扶住他。
“墨五,你咋沒有給我請安呢。”一旁裴定方笑道。
“老裴你個臭不要臉的,你讓勞資給你請安,你也配……”墨五看了王靖一眼,立刻朝著裴定方撲了過去,兩人你一拳我一腳的互相打鬧在了一起,旁邊的夥計目瞪口呆,自己那一貫老成穩重的酒鋪掌櫃今天這是怎麽了?
不過還別說這身手還真的很不錯。
王靖在一旁微笑著看互相打鬧的兩人,這種熟悉的場麵,好像又回到了當初他們在皇城司的時候。
待兩人打鬧過後,王靖才開口說道,“墨五,你先幫我把他們安頓一下……裴定方、狄青,你倆和我出去一趟,我們去曹大人府上坐坐。”
“大人,不用這麽急吧,你們才剛剛趕到啊,明天再去吧。”墨五急忙說道。
“沒有關係,現在天色還很早,待晚上再讓裴定方好好和你喝一頓。”王靖一眼就看出了墨五的心思。
“嘿嘿”墨五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
“老墨,等我回來好好的收拾你。”,裴定方背著王靖偷偷向墨五做了一個大拇指向下的手勢,後者直接回敬了一個中指,兩人還未開始拚酒已經打起了心理戰。
王靖和裴定方來到住所,換好了便裝,然後走出了門。
“大人,一會到了曹府,萬一留到晚上吃飯,說好了,我可是滴酒不沾啊。”
“哦?為什麽?你不是寧可沒有水也不能沒有酒麽?”王靖有些好奇的問道。
“我要留著酒量對付墨五這小子,幾年不見我看他很囂張啊。”
“放心吧,就算你拿出一半實力來,他都不是對手,我剛才看到你根本一臉不在乎。”
“那是表麵上的,您不是說過了麽,越是可怕的敵人,心理上我們要輕視對手,戰術上我要重視對手。”
“滾,你把我教你的這些戰術用在拚酒上,你大爺啊,我今天才發現你真是個人才。”
“嘿嘿……”
汴京城內,一處看似普通的府邸,燙金的牌匾上寫著“曹府”二個大字,雖然侍衛們已經按照曹彬的要求將上麵的“曹國公府”換成了“曹府”,而曹彬如今也閑置在家,並沒有參與這次塞北平亂戰役,但絲毫不影響前來府上拜訪客人的熱情,不過和往常一樣,除了一些老部下外,其他慕名而來的人他都謝絕不見,但仍然有一些人不死心,在附近的茶館中晃悠,等待曹彬出府的時刻。
他們心情都清楚,曹彬雖然身無軍職,但卻仍舊是宋朝軍界中第一人,也是鮮有的幾個能夠在宋真宗趙恒麵前說上話的少數老臣之一,最重要的是,他能夠陪在趙恒身邊這麽多年仍然屹立不倒,自然對皇上的心思掌握的比較透。
在朝堂之中,一個人如果想要混得開,哪怕隻要曹彬不經意的那麽說上一句,那麽不但禁軍派係的人會給他一個麵子,連府軍派係這一派係也不會輕易的得罪,不要看李泰和李繼隆鬥的這麽凶,但是在曹彬麵前兩人全部都是老老實實服服帖帖的。
換句話說,如果能夠做曹彬的門生,那兩派就都要給點麵子。
禁軍派係武將和府軍派係武將二個派係之間的鬥爭淵源由來已久,曹彬心中明白,無非就是一個在前線沙場奮力拚殺獲得提升的軍官和一個含著金鑰匙獲得提升的武將之間互相瞧不起的問題,兩個派係一方對對方沒有戰功就獲得晉升不滿,另一個認為對方是大老粗一個根本不配和自己談戰術戰略而自傲,這種矛盾是人心自然形成的,哪怕是換了一批人還會是這樣的心態,隻要他們之間不要違反在戰場上損害宋朝利益這一底線,倒可以激發起雙方的血性和好勝心,在戰場上更踴躍的爭先殺敵。
但也有例外,在大宋曾經有過一次在戰場上和兩支宋軍協同作戰中,一名禁軍派係武將心生間隙,故意拖延軍隊,導致另一支府軍派係武將率領的宋軍隊陷入重圍,最後全軍覆沒,消息傳回宋,在事後進行調查後發現了這一狀況,雖然這位禁軍派係武將能力突出優秀,人緣也非常好,但毫無例外,沒有任何一位武將替這個禁軍派係軍官出頭,在他們眼神中——隻有對他的憤怒和不屑。
這名越過了紅線,不遵守遊戲規則的禁軍派係武將雖然後來念其有大功被從輕處理,但最後又因某種事情最後被閑置回家,至始至終沒有人替他求情。
裏麵的微妙不言而喻。
曹府對麵的小茶館中,二十幾張桌子坐了近半數的人,那些人無一例外,一邊喝著茶閑聊著,不時把目光投向門前,府邸門前的二隻石獅子齜著牙,顯示著府邸主人的威嚴。
正在這時,從遠處走過來三個人,他們來到府邸前,其中一個走上前對門口士兵說了幾句,“請通報曹老元帥,就說王靖前來拜訪。”
那個人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被離府邸較近的茶館中眾人聽了一個一清二楚,眾人臉上不由都露出了譏諷之色。
“這幾個人一看就不懂規矩,難道他不知道曹老元帥隻讓老部下進府麽?竟然還敢讓去通報,我看他一會麵子往哪裏擱。”
“看來又是一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後生啊,連我都沒有這資格去求見,這三個從鄉下來的人哪裏來的勇氣。”一個武將感歎著,他是一個州郡的廂指揮使,統領一方兵馬,在當地跺腳房子都顫的那種。
“你看他們三個兩手空空,連見麵禮都沒帶來,一點禮貌都沒有。”
王靖三人雖然站在府邸門前等待回報,但茶館內眾人嘲諷的話卻很清晰的傳到了王靖三人的耳朵中,王靖並沒有搭理他們,而是繼續和身邊的裴定方和狄青談笑著。
王靖一直在應州,從來沒有在汴京城李擔任過軍中要職,除了少數幾位宋朝高級將領,絕大多數人並不認識他。
“三位兄弟,別在門口等了,曹元帥肯定是不會見你們的,你還是過來和我們一起等吧。”見王靖三人好像不知道曹彬的規矩,一個人猶豫了片刻還是站了起來,對著他們喊道。
他叫肖飛,來自秦鳳路秦州,是一名軍指揮使,秦州之前飽受西夏戰亂,駐紮在那裏的宋軍全軍覆沒被取消番號是常有的事,但他所在的軍隊戰旗卻一直沒有倒下,十年來最嚴重的一次損失,還要追溯到汴京會戰時期,當時他在野外與西夏騎兵斥候大隊遭遇,被迫占據附近的一個小山包據險而守,九百二十一人的隊伍當時損失了三百四十五人,但有三百多斥候倒在了他們的戰陣下,剩下的西夏斥候見對方抵抗堅決占不到什麽便宜便撤退了,在上段時間秦紫星率領秦騎兵偷襲進入武州的宋軍時,他當時所屬的營也被調到那裏,身在其中,不過由於良好的習慣,他和屬下的士兵有和衣而睡的習慣,隻要在野外,刀不離手,甲不離身,當聽到外麵噪雜聲後,肖飛很快率領他們的中隊聚集起來,組成嚴密的戰陣向著騎兵不禎攻打的高處轉移,在當時混亂的情況下,那些秦氏騎兵見到這麽嚴整的軍陣,立刻轉向繞過他們向其他人衝去,而戰陣後麵,也聚集起更多的不是他們營的宋兵,挽救了很多宋士兵的生命。
肖飛雖然有膽有識,但在軍中卻沒有任何的根基,軍指揮使的位置對他來說已經是極限了,秦州地處偏遠,信息渠道較少,如今他已經近四十歲,多年的沙場征戰讓他渾身是傷,光背後有三處半拳之疤,每到陰天下雨,傷口處就會奇癢難耐,以大宋的慣例,向他這種服役的士兵,要到六旬才可以卸甲歸田,但肖飛認為自己的身體已經無法適應軍中生活了,軍隊中都流傳曹彬體恤下屬,待兵如子,他這次來到汴京,就是想來曹彬這裏,看是否可以能說幾句話,讓自己盡早解甲歸田,否則以宋朝的軍規,他擅自退役的話,就會被當成逃兵處理,親友也會被株連。
王靖朝茶館那邊看了一眼,對著站起來的肖飛很有禮貌的點了點頭,肖飛正準備開口,緊閉著的曹彬府門忽然被打開了,從裏麵的小跑出來二隊士兵,齊刷刷分別站在府門二側。
在兩隊士兵剛剛站好後,很少露麵的曹彬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當中。
“快來,曹元帥出來了。”
茶館中眾人見到曹彬大步流星從府邸中走了出來,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都立刻抓緊桌子下早已經準備好的禮品,紛紛跑了過去,肖飛一愣神的功夫,茶館中的人已經所剩無幾了,隻剩下桌子上那些還在冒著熱氣的茶杯,他一跺腳,也隨眾人追了上去。
時隔五年,王靖又一次看到了曹彬臉上那種熟悉的笑容,那種長輩對待一個晚輩發自內心的微笑,不夾雜任何的雜質,五年的時間,曹彬的神情仍舊和王靖記憶中的一樣,外貌也並沒有明顯的變化,而王靖卻改變了許多,從一個跟隨在壽春郡王趙禎身邊的類似於幕僚的人,到統領一方州縣乃至洞悉塞北全戰局的人。
旁邊的侍衛見到一貫嚴謹的曹彬臉上流露出不經意的笑容不由得有些驚訝,老元帥今天這是怎麽了,看到麵前的這個人這麽開心?難道是說……這是私生子今天過來認親爹來了?
“哈哈哈……”曹彬腿還沒邁過門檻,笑聲已經傳了出去,在他眼神中滿是對王靖這位新崛起後輩的欣賞之色。
他雖然習慣足不出戶,但宋朝發生的很多事情都瞞不過他,別人不清楚王靖,呆在宋真宗趙恒身邊這麽久的曹彬,卻非常了解的他,以及他這幾年所做的事情,當初王靖隻是作為一個攪局者前去應州擔任知府事,除了情報得不到任何宋朝的支持,但在這五年的時間內,他卻極為巧妙的將塞北十三大家族搞得雞飛狗跳,狼煙四起,不但在應州站穩了腳跟,然後又慫恿三大家族攻占了寰州,接著挑撥發動了新州會戰,幾乎將所有的塞北家族都席卷進入了這場爭鬥,最後匯同雁門關的楊家將聯合雲州在平亂期間擊敗了近五萬秦氏騎兵,同時占領了寰州。
在收複的塞北這些州中,有四個州的收複和王靖有著直接的關係,可以這麽說,如果沒有王靖做的這些事情,宋朝要想真正平定這場內亂,至少還需要五年的時間,還不一定能夠拿下。
五年的時間,足夠讓很多未知的事情發生,倘若西夏恢複元氣,或者吐蕃諸部伺機報複,以及遼國與金爭奪占據先機,都很有可能這場平亂將會無限期的滯後。
曹彬之所以這麽看重王靖,就是因為大宋雖然名將無數,但是卻缺少一個能夠準確分析全局,掌控全局戰場的將軍,細數一下目前這些有名的軍官,李繼隆,雖然老成穩重,但是年齡比他也小不了多少,李泰,過於自持,他的計策很多想法也較為新穎,但卻總是抓不住關鍵點,很容禎出現無法挽回的錯誤,楊繼業,性格沉穩,行軍不動如山,穩紮穩打,可以保一地一城,但若是操控全局,有些吃力,剩下的諸如田仁朗這些人就不用說了,脾氣一個比一個暴,當前鋒全部當仁不讓,要是讓他們做出決策,還不如仍骰子猜大小,勝負尚有五五之分。
在錯綜複雜的局勢中,始終能夠保持清醒的頭腦,找到關鍵點,而且還善於借勢打力,化險為夷,在他看來,宋朝如今能夠對這些運用嫻熟的人,隻有王靖,這是曹彬心中對王靖的評價,如果說在清河戰役、汴京會戰中,王靖展示的是他在對戰局關鍵點辨識的能力,那麽在這次平定塞北戰役中,他的全盤推演能力和對戰局操控的天賦就完全的發揮出來了。
很多時候,曹彬就算拿到關於王靖的那些信息,也不是很清楚他到底想做什麽,直至很久之後其他地方傳來信息,他才會恍然大悟,但是有時仍然會感覺到有些不可思議,比如王靖占領新州的那件事,如果不是接二連三到達的信息內容全部一致,相信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相信在沒有宋軍隊支持的情況下,王靖會在這麽多兵強馬壯的家族麵前鑽了這麽一個大的空子,包括宋真宗趙恒在內。
不計較一時之失,不在乎一世之名,在王靖來到應州時,沒有人知道這場曠日持久的戰役每一步的走勢都是因他而起,也沒有人能預料到他瘦弱的身軀竟充滿著如此高的智慧,在暗流湧動的局勢下,他像怒海的一葉孤舟,默默的向上遊,戰場上,他用殘酷的現實和果敢讓那些曾經輕視過他的人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但實際上,整個大宋卻沒有幾位人知道他的名字,攻下新州,他立刻被丁成功取代,攻打寰州,和他配合的宋軍是楊延昭的楊家將,而他的職位是臨時任命的,他唯一被人知道的身份,就是應州知府事,一個小小的在汴京城都不如流的四品官而已。
王靖就像棋局上一顆非常不起眼的暗棋一樣,雖然沒有占據關鍵的星位,但總能在關鍵時刻改變棋局的最後走向,而今天,戰役結束了,時隔五年,他終於再次回到了汴京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