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彬走下台階，看著眼前同樣一臉笑意的王靖，那笑容中仍舊和幾年前一樣，充滿著陽光，幾年不見，王靖雖然還是那般瘦弱，但是個子長高了許多，在他身邊的兩個人腰杆筆直，衣服微微鼓脹，臉上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一看就是久戰沙場養成的氣勢。

    兩人四目相對，不由相視一笑，那一瞬間，就好像已經把這些年所有想說的事情全部都說完一般。

    王靖正待開口，忽然身後傳來一股推力，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身後已經湧出了一群人，都是從茶館那邊衝過來的，這些人手中拎著禮物，紛紛聚集到曹彬身邊，但很快就被曹府侍衛嗬斥開了，但是他們仍然不死心，紛紛開口試圖讓曹彬注意到自己。

    “曹元帥，我是濱州上輕車都尉李敢，這次來京城正好路過這裏給您帶了點土特產，已經等您三天了。”

    “老元帥，我是納州驍騎尉張之山，我不得不說，幸虧您今天見到我了，不然大宋軍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恐怕就要被埋沒了。”

    “鄧將勇，太原府路護軍，當初攻打朱家蔚州城第一個登上城牆的就是我率領的中隊，雖然功勞顯赫，但是這麽說吧，我隱約覺得以我的本事還應該有更大的空間。”

    “曹元帥，末將自幼父母雙亡，今天看到你，像極了我那死去多年的爺爺，您能收下我這個孫子麽？”

    ……

    肖飛雙手高舉著禮物不斷在簇擁的人群中向前擠，試圖能夠湊到前麵看到曹彬，哪怕能說上一句話也可，曹彬輕禎不出門，如今見到他這樣的機會錯過的話，又不知道要繼續苦等多少天。

    “大膽，所有人全部後退十步。”

    曹彬旁邊的一位大漢大吼一聲，他身邊的幾十個士兵立刻齊刷刷的抽出了戰刀，刀刃上反射著明晃晃的寒光。

    這位大漢是曹彬身邊的護衛統領，他目光冷冷的看著這群人，雖然說他知道這些人都是慕名而來，有求於曹彬，但如果這時候有人趁機對曹彬不利，那他作為曹府的侍衛統領難逃其責。

    在這些人中，有幾個甚至是三品護軍級別的武將，但是在這位級別隻有從四品的侍衛統領大聲嗬斥下，還是悻悻的退下了台階。

    眾人退下後，王靖三人的身影總算是再次出現在曹彬眼前。

    旁邊人不由露出了嘲弄之色，在這些人眼裏，這三個人就好像一個鄉巴佬一般，都讓你退下了你還不退，還真夠有骨氣的，一些譏笑的議論聲又在王靖耳邊竊竊響起，等待著看他們的笑話。

    王靖並沒有理會這些人，他對著曹彬立刻抬起雙臂，雙拳抱緊，恭恭敬敬俯下身子深深的鞠了一躬。

    “曹元帥！”

    “嗬嗬，王大人，別來無恙啊！”

    曹彬走下台階，走上前扶起王靖，然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用手指用力按了按他胳膊上的肌肉，一臉的欣慰，“不錯不錯，你這身體總算是開始發育了啊，不再是當初那個黃口小兒了。”

    “……”

    二人寒暄了幾句，曹彬隨意的問了句，“王大人是什麽時候來到汴京城的啊？”

    “才剛剛趕到。”王靖恭敬的回答。

    “啊？剛剛到？”曹彬聽了王靖的話，稍楞了下心中頓時湧出了一股暖流，剛剛來到汴京城就過來拜訪自己，很明顯自己在對方的心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走，隨老夫去裏麵坐坐，”曹彬一把拉住王靖的手，心中滿是欣喜，拽著王靖走了幾步之後，好像想到了什麽，回頭對著那些呆若木雞站著的眾人冷冷的說道，“老夫年紀大了，已經許久不參與軍務了，諸位都是軍中的精英，若有軍務上的事應去找皇城司的李泰將軍，如果有其他難以解決的問題就去找丞相李沆，如果你們經濟上有困難，老夫俸祿尚有一些，你們開口便是，但如果想來我這裏謀求一官半職的，請恕老夫無能為力了。”

    說完，他轉過身繼續拉著王靖的手，二人一邊談笑著一起邁進了府中，府門再次緩緩合上。

    “我靠，這三個人什麽來頭啊，竟然曹元帥親自出來迎接？”

    “我聽說曹彬元帥麵子大得很，就算是李泰、李繼隆這二個派係領袖，他最多也隻是到書房門口象征性的迎一下。”

    “我剛才看好像是那個樣子瘦弱的年輕人，難道真的是私生子？不過就算是親兒子，也沒有老子迎接兒子的道理啊？”

    “是私生子沒錯，不過也許並不是他的，而是當今陛下的……”

    “真是細思極恐啊……”

    “……”

    被曹彬拒在門外的這些人議論紛紛，一些人垂頭喪氣的向遠處走去，既然曹彬已經放出話來不再管這些事，那還不如趁著時間多去其他地方再跑跑門路，還有一些人仍舊不死心，繼續返回到茶館中耐心等待。

    肖飛麵色一黯，他在來到這裏之前已經去過皇城司了，得到的答複是皇城司中並沒有任何的文件可以允許他提前退役，除非斷胳膊少腿這種情況才會給予考慮，但現在每到陰天下雨的時候，他身上的幾處舊傷就酸痛無比，奇癢難耐，身體確實很難再在軍營撐過二十年了，難道非得砍到自己一個胳膊和大腿才能退役？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在茶館旁等待幾天看看情況，沒有任何後台的他，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了。

    往回走的時候，他又朝著緊閉的府邸門前看了一眼，剛才那三個人的樣貌已經清晰的印在了他的腦海中，汴京城藏龍臥虎，什麽樣的人都有，想起自己剛才竟然替那三個人擔心，不禁儼然失笑，連曹彬都親自出門迎接的人，又怎麽會是泛泛之輩呢。

    曹彬書房內，一個仆人將茶水到完，然後倒著身子退到門口，將門輕輕的合上。

    王靖打量了一下周圍的擺設，和他幾年前印象中的沒有什麽變化，唯一不同的是，這次茶杯中嫋嫋升起的熱氣中多了一些他很熟悉清香。

    王靖端起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茶水，笑嗬嗬的說道“曹元帥，這茶是雲州山區的銀香茶吧。”

    “咦，你怎麽知道，想不到王大人還對茶道也有些研究？”曹彬有些驚奇，這茶是上段時間葉家進獻給宋真宗趙恒的，趙恒覺得味道不錯就給了他一些，當時依稀聽到好像就叫這個名字。

    “也不是，隻是我一直在喝這種茶，習慣這種味道而已，不過你這茶香雖然很香濃，但是茶水中好些多了一些苦澀啊。”王靖皺著眉頭，茶葉雖然是一樣的，卻不如他常喝的口感那麽甘甜。

    “大人，這個我知道，這和泡茶葉的水有關係，葉朝雲提起過，銀香茶葉原本嬌嫩，普通的水有雜質會對口感有影響，當初她給你泡的茶，都是用她親自采集的露水，忙活一早晨，常常隻能收集到一小罐子，但是某人卻忘恩負義……”裴定方在一旁嘟囔著。

    他到現在還在為葉朝雲跟隨葉百草返回雲州一事對王靖耿耿於懷。

    葉朝雲喜歡王靖，這是王靖身邊的人都知道的事情，這幾年她照顧王靖起居盡心盡力，而是為人得體大方，待人親切，連府衙的衙役以及所有人都已經把她看成而來府衙未來的主母，但王靖卻說從來沒有想過娶她，可想而知葉朝雲當時的失落。

    “咳”王靖被茶水嗆了一下，他狼狽的用衣袖撣了撣濺到身上的茶水，朝裴定方看了一眼，然後尷尬的看了一眼曹彬，“失禮了失禮了。”

    “王大人，在您身後的這二位是？”曹彬笑著問著，能夠用這種語氣和王靖講話，而王靖又沒有怪罪的意思，這樣的人肯定是和他關係非常熟悉的人。

    “這位體格魁梧是狄青，我手下的軍士，以前在新州鬥場呆過，為人沉穩老練，武藝勇冠三軍。”王靖用手指著狄青說道。

    “哦？鬥場？那這麽說來，狄青以前一定是一名鬥士了？”

    狄青向曹彬禮貌的點了點頭，對於這位名震整個大宋的元帥，他的眼神中並沒有一點怯意，而是帶著深深的敬重。

    雖然他不了解曹彬，但是在他思維裏能夠讓王靖尊敬的人，自然也值得他尊敬。

    “這位有點愣頭青看著虎不拉幾的是裴定方，以前和我一起在城防軍呆過，他的優點就是夠虎，關鍵時刻真敢上，完全不怕死，概括來說，就是缺心眼的那種類型。”王靖繼續介紹著。

    裴定方：“y%￥#@@&&……”

    “難怪王靖大人運籌帷幄，無往不利，有這樣悍不畏死的部下，果真如虎添翼啊。”曹彬客氣的說道。

    王靖嗬嗬一笑，“主要還是陛下領導有方。”

    “王大人，你我認識這麽多年，還是把那些虛偽的話留著對別人說吧。”

    “我這話真的發自肺腑，完全是有感而發，如今大宋平定塞北，四海升平，國泰民安，陛下創下不世之功……”

    “好了好了，你這個人啊，到時候什麽都想的太多了，說吧，你今天找老夫來所為何事。”

    “您對晚輩之前這麽照顧，這次離開汴京這麽久，自然前來看看您了。”

    “如果你不說實話，那老夫可要下逐客令了。”曹彬有些生氣的說道。

    “好吧好吧，老元帥別生氣，我今天來確實有件事情想問問。”

    王靖原本是想在曹彬麵前繞一繞圈子，再裝作不經意的將自己的目的說出來，但見曹彬如此，隻好硬著頭皮說道，“其實確實是有一件小事，您跟在陛下身邊這麽久，可見有沒有什麽風傳出來？”

    “你說的是不是指你的事情呢？”曹彬態度曖昧的看著王靖。

    “老元帥不要說笑了，您明明知道我指的不是這件事，我說的是塞北那些州縣重新任命這件事。”

    王靖一臉苦相，看來曹彬現在是在報複自己剛才冠冕堂皇的那些話，也故意怪外抹角起來。

    宋朝的那些老臣，像王旦、呂蒙正、曹彬、李沆，還有自己的祖父王欽若這些人，一個個表麵上看不出來什麽，但實際上城府比誰都深，也許指揮戰役這些方麵王靖有些信心，但是若想在他們麵前耍心機，他就和一個不穿衣服的小醜在他們麵前跳舞沒什麽兩樣，那點心思被人家看的清清楚楚。

    “王靖，老夫和你交個底，你現在考慮的這些事情恐怕考慮的有些早了，現在咱大宋剛剛平定塞北家族，勢力肯定會重新劃分，你不在汴京，這裏麵的情勢你可能不太了解，事情遠遠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啊。”

    曹彬搖了搖頭，有些事情他現在還沒辦法和他說，如今大宋所有權利全部集中在汴京城手中，十三個古老的塞北家族要不就戰敗要不就被滅門，或者依附於宋朝，但事實上，宋朝內部仍然分成了幾個不同的勢力，武將陣營和文臣陣營對立兩派，軍中又分成禁軍派係和府軍派係，大臣陣營中擁護大皇子隆王趙佑一派、擁護四皇子信王趙祉一派，中立派一派，還有一些人開始擁護起了壽春郡王趙禎，這些派係縱橫交錯，混亂不堪。

    塞北的這些州縣官員的任命，將直接牽扯到這些勢力的重新洗牌，要知道一州之地的官員，基本都是軍政為一身的地方大員。

    宋真宗趙恒之所以遲遲沒下旨意，實在是連他也頭疼不已，權衡起來也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王靖點了點頭，他當然不會告訴曹彬自己雖然不在京都，但是這裏麵的事情自己早已經通過《宋時》的人員了解得一清二楚，現在的汴京的局勢就如同一個巨大的泥潭，進入容易想再出來就比較困難了。

    他之所以關心這個問題，並不是因為他在乎應州知府事這個身份，他對於每天處理繁雜事務的總督他根本就提不起一丁點的興趣，他最想知道的，就是宋真宗趙恒準備如何來安置自己，自己畢竟在新州和寰州假借著名義大撈特撈了一筆，如此多的財富憑空消失，護龍堂又不是吃素的，如果說宋真宗趙恒那邊沒有耳聞那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趙恒仍然給他安排個職務，哪怕是個虛職，那都證明這件事趙恒不打算追求了，就算過去了，但如果一直遲遲不安排自己，那很有可能正在底下收集著證據，準備到時候收拾自己。

    雖然說風險很大，但目前《宋時》的發展需要大量的資金，單憑王記的單項收入並不能夠滿足這麽多人的開銷，所以，當這筆巨額財富放在自己的眼前，他就沒想過從自己兜裏再掏出去，如果他就這麽放棄上交朝廷的話，恐怕他這一輩子心情都不會好了。

    因此他今天主要來的目的，就是想從曹彬這裏探探口風，看看上麵到底會有什麽反應。

    “我就是隨便那麽一說說，既然還沒有定下來，那就算了，嘿嘿。”

    “不會吧，依我對你的了解，你王靖做事可是是絕對不會這麽唐突的問一件事情的，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老夫。”曹彬上下打量著故作輕鬆的王靖心裏有些疑惑。

    “因為愛情。”

    “什麽？”曹彬聽到王靖的話頓時吃了一驚，“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靖臉上有些不好意思，“事實上，這次我確實很想繼續在應州擔任知府事，因為，我最近正在和烏家家主交往，她今年才剛滿十八歲，為了自己心愛的女孩，我願意放棄我的一切。”

    王靖信口胡說著，他現在越來越佩服自己，編起瞎話來得心應手，自己都覺得天衣無縫無懈可擊，差一點都要被感動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