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節 帝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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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宗一七九年四月
冰封大地的寒流漸漸的褪去,漫漫平原上,大片的枯黃的蒿草不斷的隨著風搖動著,在枯草稞下,大片的積雪已基本消失,隻有在一些地凹處才能看到一些留下的殘餘,一條橫穿草原的河流終於解封,水流潺潺而動,上麵漂浮著巨大的冰塊。
在塞北九州的應州,已經有很多種植者扛起了鋤頭,在田間開始勞作起來,在度過了這個漫長的冬天之後,他們又將迎來了一個嶄新的春天。
與之相鄰的寰州地界,許多山巒的小路上,也到處排滿了拉滿礦石徐徐前行的小車。
朔州那邊,以及其他燕雲九州等八個州府,也隨著春天的降臨開始熱鬧起來。
但最熱鬧的,應該算上已經院試、殿試剛剛結束張榜的禦林書院,在平時喊殺聲震天的訓練場上,今天卻顯得格外的沉寂,並不是因為訓練場上沒有人,事實上,此時在訓練場上的已經密密麻麻的站滿了書生,他們正神情嚴肅的聽著李沆的講話,在書生整整齊齊陣列前的空地上,放置著的一張古樸的講台,這張講台是禦林書院自開建起就存在的,它見證了從這裏走出來的每一位書生的畢業宣誓。
而在講台的另一旁,坐著一排身姿挺拔,神情莊重的武將,從他們的衣服著裝上就可以看出,這些人等級最低都是四品官員,甚至還有二品官員在內,也就是說,這些武將至少都是知府以上的級別。
很多書生望向這些坐在講台邊的的那些武將,眼神中都是一臉的羨慕,他們知道,這些人可並不是來觀禮的,按照以往的習慣,在禦林書院張榜公布靠前的那些書生,會被他們選入加入他們的編製,相比畢業後等待朝廷分配的書生們起點就要高上一檔。
李沆拿起手稿,神情莊重的掃視了一圈,大聲的說道,“各位,明天你們就要離開禦林書院了,俗話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延席”,你們即將奔赴各自所在州府,為朝廷效命,身上責任重大……”
李沆慷慨激昂的聲音回蕩在整個禦林書院的上空,從站在最前麵的那些書生臉上可以看出他們的激動之色,十幾年了,這些來自大宋各個州府的精英書生們,從幾歲起便進入到這裏,名義為書生,但實際上卻被當做武將來培養,又從成千上萬名的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最後才獲取了進入這所大宋唯一特殊的書院的入學資格,而他們,又經曆了近乎苛刻的最後考核,一些沒有資質的書生再一次的止步於最後一關,被退回原州府,僅僅有三分之一的書生才有資格站在這裏的最中央,有資格站到最後。
在這些書生周圍,其他年齡略小些的書生們也一臉凝重之色,他們心中清楚,明年的他們,也將會隻有一部分人站在訓練場的最中央,也要經曆這種殘酷的院試、殿試淘汰考核。
終於,李沆念完了最後一句話放下了手稿,這樣的場合,這樣的講話,他雖然經曆了數次,但每次念的時候,他的心中總是熱血沸騰,情難自已。
禦林書院的這些書生畢業的意義並不僅僅在於書生的畢業,更在於,它一次又一次為大宋軍隊輸送新鮮的血液,輸送著一批富有朝氣的軍官,它就像宋軍的消化係統一樣,不斷的為軍中增加營養和能量。
李沆目視底下眾人的時候,下麵已經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
緊接著,李沆離開,曹棕大步走上了講台,他是這次殿試的三甲狀元。
陽光下,他的表情莊重而神聖,目光掃過訓練場上的所有人,還沒有開始講話,下麵已經有人歡呼起來。
曹棕這次畢業成績,有五門成績為優秀,這在禦林書院中也是比較罕見的,他所體現的實力完全有資格贏得這些書生們的掌聲。
而當他的目光掃過旁邊的列席的大臣時,卻發現本來滿滿的座位上,卻有一個空位在旁邊,極為明顯,他臉上的表情突然有一絲失落,轉瞬即逝。
……
在汴京城中舉行禦林書院舉報畢業典禮的同一時刻,太原府境內正有一支大約百騎的騎兵隊正向著雁門關方向快速的奔馳著,而被這些騎兵簇擁在中間的一個人,竟然是決定要離開大宋準備前往金國的王靖。
沉悶的鐵蹄聲在平原上空不停的回蕩著,那支騎兵小隊迎著漸漸落下的紅曰,拚命追趕著它留在大地上灑下的最後一點殘紅的陽光,他們遠去的身影漸漸的融入進漸漸落下的夜幕。
……
皇宮崇政殿
燭光忽閃,氣氛安靜
書案上展開一張白色的宣紙,旁邊放著一隻剛剛洗過的毛筆,此時宋真宗趙恒正極為罕見的親自研著墨,看樣子頗有一番興致,在他麵前不遠處,李沆丞相麵色平靜的站著一旁,頭略微低下。
“丞相,如果朕沒有記錯的話,李保保今年也成年了吧。”
趙恒一邊用墨石輕輕在硯台上磨動,一邊盯著空白的宣紙,好像是在琢磨準備一會在上麵寫著的內容。
“回陛下,老臣那個不爭氣的孫子這次也通過了院試,不過排名第一百一十二名,沒有進入殿試的資格。”李沆謹慎的回答。
趙恒微微一笑,“你啊,你和曹彬簡直一個樣子,在朕麵前總是過於謙卑,老實不拿朕當自己人,朕昨天問曹彬的時候,他的口氣和你一樣,一張嘴就是犬子如何如何的,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好像朕會吃掉他小兒子一樣,對了,李寶寶的去處找好了嗎?”
李沆點了點頭,“陛下,他被選進皇城司了,職位現在暫定是都頭。”
“哦”趙恒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略微沉思了片刻,對李沆說道,“皇城司是京師軍隊的中樞,李保保去卻也是個好去處,不過再怎麽說他也是從禦林書院走出去的,朕聽說其他人至少都能進軍中擔任指揮使之職,所謂舉賢不避親,你作為丞相雖為避嫌,但也不能如此忌諱世人之口,那就有些過了,還有,皇城司遠離前線,很少有立戰功升遷的機會,到是不利於他今後的發展啊,你看楊家的楊延昭,這些年在雁門關曆練這麽多年,替帝國堅守北部屏障,才有今天的成就啊。”
“陛下所言極是,但楊延昭將軍精通兵法,深蘊兵家之道,我那個不成器的孫兒生性愚鈍,這小兔崽子鈍怎麽能和楊將軍相比呢,況且我李家世代一直為謀臣,很少有人涉及拳腳刀槍,老臣隻有這麽一個孫子,放到外邊到是有一些舍不得的,而且這次是李繼隆將軍親自過來挑人,這和老臣沒有什麽關係……呃……如果陛下有意,老臣這就過去商量一下,讓他去邊陲要塞曆練一下?”
李沆躬著腰,樣子極為恭敬。
“李丞相,你啊,朕隻不過隨便說說罷了,你千萬別多心了,這可真的誤解了朕的本意了,朕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趙恒一臉的笑意,“不過李繼隆和你是舊交,朕是想他的本意也應該想幫你把這個外孫子留在京師的吧,你替朕傳話給他,讓他一定要好好的調教一下李保保,謹言慎行,李繼隆喜歡喝酒,性格粗礦不拘小節,千萬不要把朕的這個朝廷未來將星給帶壞了才好啊,哈哈哈……”
“陛下所言極是,老臣一定把話帶到,您這一說到提醒老臣,我可不能讓咱這個孫子跟隨李大人染上酗酒的毛病。”
聽著趙恒爽朗的笑聲,李沆也一臉幹笑的點頭應承著,但他的內心此時卻是如同夏天被人突然澆了一桶涼水般打了一個激靈,和趙恒一起這麽多年,他很了解宋真宗趙恒這個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可能是廢話,尤其是那種看似漫不經心時說出來的話,更是表露著他真實的想法。
很明顯,今天趙恒是在提點他,他知道李繼隆和他之間的關係,也知道李保保的事情,這句話一說出口,看上去是想受意李沆讓李保保多鍛煉一下,實際上已經堵死了李保保幾年之內再獲得晉升的可能性。
畢竟如同李保保再晉升,誰能夠證明和李沆沒有關係呢?
李沆心中暗自感歎,麵前的這位皇帝,他的心機縝密,城府之深,隻有跟隨他幾十年的他,以及曹彬等少數幾人才能夠真正了解他。
他突然想到了此時前往雁門關的王靖,臉色有些黯淡,這位在大宋風生水起的風雲人物,恐怕這一次就要凶多吉少了。
他也覺得有些可惜,王靖這個新近崛起的將軍,已經不能用優秀這個詞來形容了,在對方的身上,他甚至看出了當初被譽為絕世名將趙匡胤將軍的風采,甚至更加突出,如果用趙匡胤用一代名將來稱呼的話,那麽以一己之力左右整個大宋塞北戰局走勢的王靖,用大將軍這個稱呼更為合適。
如果加以時日,他必將在史冊上留下燦爛的一筆,但是,他想不到的是,看著聰明絕頂的他,竟然會跑去告訴趙恒他要離開大宋,甚至天真的以為趙恒會批準,而當時王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當時恰好在崇政殿匯報公務便袖手在一邊旁觀的他,心中卻猛然一顫,他能夠從趙恒當時已經變綠了的臉色中察覺出那種很難形容的不悅之色。
趙恒需要的良將賢臣,是如曹彬元帥那樣識時務,知大體,在朝廷最需要的時候能夠勇敢的站出來,當朝廷不再需要的時候仍然能夠甘於平淡,不會危及到皇權的那類人,像王靖這樣的人才,一旦離開了大宋,誰又能保證不被別的勢力重用,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麽豈不是憑空為大宋埋藏下了一個巨大的禍根。
也正因為如此,當宋真宗趙恒再三拒絕王靖的請求,而王靖又執意如此下,趙恒思考再三,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不過讓他先去太原府路順便替他送一份文書,才允許他離開大宋。
自始至終,大帝趙恒都保持著一種極為平靜的表情,直至王靖手拿文書離去,他也沒有發過脾氣,但是,作為了解他極深的李沆,卻明白,越是這樣,越代表著他心中潛藏著的那份殺機。
崇政殿裏,趙恒挽起衣袖,拿起筆在已經研磨好的硯台上蘸了幾下,然後全神貫注的將注意力放在宣紙上,手腕緩緩的移動,不一會,一行充滿一股遒勁之力的字跡便躍然於紙上,字跡上墨汁未幹,更加給人一種靈動的感覺,
“李丞相,你看朕的這幾個字寫的怎麽樣啊!”
宋真宗趙恒一臉微笑的端起這張剛寫好的宣紙遞給李沆看,李沆接過來,看到紙上寫的是“忠義無雙”四個大字,立刻讚不絕口。
趙恒微微一笑,“既然丞相這麽喜歡,那麽這副字朕就贈送於你吧,希望丞相以後能夠繼續一如既往,為朝廷效力。”
李沆略微一愣,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
大宋北部,一條橫跨大陸綿延數千裏的山脈斜插而過——恒山山脈,在這白水宜君交界之處,一道由無數黝黑的牆石堆砌起來的城牆將這兩個原本不相交的山脈巧妙的連接了起來,高達數丈的城牆,綿延十多裏,氣勢磅礴,這就是被稱為大宋北部屏障的雁門關。
在巍峨的恒山山脈,它看上去格外的渺小,在寬闊的草原上,它又是那麽的醒目,自建立起,承受過成百上千次異族軍隊的攻擊,但是卻依然屹立不倒,從未被攻破過,也讓人們漸漸淡淡了它原本的名字——西陘關。
寬厚的城牆,旌旗展展,不時有巡邏隊在城牆上走動,這時,有幾名宋兵注意到在東邊的地平線上突然出現了小股的塵土,很快,近百名騎兵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中。
“快開城門,我們是從汴京城趕過來的,有事情要求見楊延昭將軍。”
城牆下,從百騎中分出一騎,舉起手中的一個令牌大聲的呼喊著。(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