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浮生若夢 第一百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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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楔子

    周國亡了!

    周王昏庸, 荒淫無度, 邊境戰火四起,西南連年大旱,舉國民不聊生,種種種種, 周國滅了!

    內憂外患之下, 秦元劉氏趁亂掀竿而起,劉氏叛兵兵至城下, 一舉滅了周國。

    同日, 謠言起曰:“君不思道,厥妖火燒之。”周王被逼自刎殿前, 皇城火勢撲天。大火燒萬餘家,死七百人。昔日奢華壯闊的宮城付之一炬,千年名都亦化為廢墟。

    翌日, 秦元劉氏領兵入城, 俘萬餘人,斬周氏皇族首級千餘。

    同年,秦元劉氏改國號為秦, 遷國都於襄。

    從此,世間再無周國,前歲的王孫公子幡然已成了亡國奴。

    唯剩歌曰:“天地開辟, 日月重光。周有龍脈, 傳國萬年。”

    然而那龍脈不知在何處, 那所謂的傳國萬年亦還不至百年, 周國,便亡了……

    秦公子崢坐在榻上,握起周如水冰涼的手心,他望著她那因常年冬日勞作而被凍得粗糙至極滿是傷痕的手指,淡漠的深眸中終於流露出一抹憂心之色。可那憂色一閃便逝,未幾,就見他神色一冷,晦暗不明地瞥向了大夫,淡淡下令道:“替夫人墮胎!”

    這一聲,冰涼入骨,像是尖厲的刀片磨過碎石,粗噶碎裂。

    公子崢的話音方落,大夫便是一震,他怎麽也未想到,殿下尋思再三,得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他老皺的眼皮猛得一抖,三思過後,已是伏拜在地,顫巍巍地回稟道:“殿下現年二十有九,因無子嗣,已為君上詬病。這婦人身虛體寒,懷胎極是不易!若是墮了此胎,此生必是得嗣無望啊!”這大夫原為晉地遊醫,秦元劉氏滅周建秦後入了秦公子崢門下,成了他府中的二等食客。

    聞言,不待他說完,公子崢便閉了閉眼,他幹脆放開了榻上婦人的手,隱怒道:“孤要的便是她再難得孕!”

    “可!這婦人,這婦人不是殿下您最疼寵喜愛的麽?殿下,舉棋無悔啊!女子不孕實乃大事,若您往後再有了心思,這一胎落後,也是藥石罔效了!”

    這些年來,秦公子崢冷情寡欲,極少寵幸婦人,他膝下一直無子。公子玖與公子鄺便常以此為詬病,諷他身後無子,死後定魂魄無依,無顏見祖宗宗廟。

    前歲,整個襄城都曉得,公子崢突而寵幸了府中的賤婢奴氏,並為她專辟了一間內院。可謂疼愛有加,處處專寵。這世上婦人千千萬,他自不在乎這婦人的生死,隻是,主公前途也關乎他的前途。他沉吟再三,自然不能見公子崢放了大好利益不顧。忍了再忍,終是冒著虛汗又一叩首,目光誠摯地勸道:“殿下,這子嗣對您實乃重要!若您真不在乎這婦人,不若,去母留子?”

    聽他這般講,公子崢已冷了臉。他俊目微眯,一腳便踹中了大夫的心口,極是不耐地冷笑著道:你一個大夫,卻也想幹涉孤麽?若是不願做孤府中的食客,即刻便可告老還鄉!”說著,他又冷冷睇了眼大夫,震怒地哼道:“聽好了,去子留母!”

    對上公子崢眸中厲光,年過半百的大夫也是一抖,他的臉色瞬間便變得煞白,哪裏再敢多話,慌張便爬起身來,一揖後,冷汗涔涔地告了退。

    大夫狼狽地自室中退出後,屋內便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彼時,清風拂過窗欞,公子崢隻覺手邊一動,垂下眼,便見榻上婦人纖長如蝶翼的長睫微微一抖,尚不及睜眼,她蒼白的嘴唇已是一動,無比沙啞地嗤道:“君何故多費徒勞?一屍兩命豈不更好?我周天驕在你秦元劉家手下亡國,亡族,早便不該苟活於世了,你又何需饒我性命?”

    周如水早便醒了,她隻是不願睜眼罷了。她一直在靜默地聽著,聽著她有了子嗣,聽著他道不要這子嗣,聽著他道,便是要令她終身不孕……終於,周如水強忍著淚再次閉緊了眼,因氣怒,她的麵色微白,使力抽出了再次被公子崢握住的手後,她便死死地撫住小腹,撇過了臉去。

    見她如此,公子崢的麵色更是刷白,他聲音微顫地喚她:“兕子……”喚了她一聲後,他的聲音複又平穩了下去,多了幾分溫軟地勸她道:“兕子,這孩兒留不得!這孩兒若是出世,是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的!兕子,你我即便再無子嗣也無妨,崢隻如此伴你一生可好?”說著,公子崢的語調越發的溫柔親近了起來,幾近誘哄之下,仿若她還是周國未滅時,那個備受尊寵,富貴無憂的周氏帝姬。

    但今時今日,她哪裏還是公主啊?如今的她,不過是個苟延饞喘,生死都由不得己的亡國奴!而麵前的這個人,卻是叫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之後又如何呢?”周如水不為所動地冷笑了一聲,她緩緩扭過臉來,睜開眼冷笑著看向公子崢,清透無神的眼底全是疲憊。

    “之後?之後我的子嗣便是你的子嗣,我們會有兒子,會有女兒,他們均會奉你為母,如此,你亦能子女成雙。”說著,公子崢的話中越發肺腑真情了起來,他放柔了聲音繼續道:“兕子,我雖不能娶你為妻,卻會一生嬌養予你。你當信,有崢一日,便有你一日活路!”

    他說得真摯,周如水卻越笑越冷,她眸光蒼涼冷寂地睨著他,猶帶譏諷地嗤問:“那又如何呢?”

    她堂堂周王獨女,一代帝姬,曾經,周國最富庶的城池是她的封邑。曾經,第一美人夏錦端也不如她豔美多姿。卻不想,旦夕/驚/變,如今的她竟會落得被安置在陰蟄的角落裏以色示人,苟延饞喘在仇人膝下的下場!

    淪落到這番田地麽?她卻還要感恩戴德,小意溫柔麽?

    遙想當年,秦元劉氏糾眾叛變那日,有彗星見於鄴。周王被困宮中,眼見命不久矣,便被逼自刎於殿上。彼時,劉氏將周王的屍身懸於城門之上,昭告天下:“皇帝春秋已長,不親萬機,荒廢社稷,禍及黎民。耽淫內寵,毀人倫之敘,亂男女之節。又為群小所迫,重危社稷,不可承奉宗廟。”同時,又不知從何處傳來一曲巫卦,道是:“周氏存,周土焦。”

    如此,百姓便再容不得周氏族人了!群起激憤中,周氏族人均被處以了極刑。周如水雖帶著人皮假麵混跡於眾侍婢之中僥幸苟活,卻也終是由鍾鳴鼎食的貴人,淪為了最下等的賤口。

    有道是冤家路窄,她如何也不會想到,她會陰錯陽差地流落進了昔日駙馬劉錚的府中,淪為了公子崢門下最卑賤的下等侍婢,奴氏。她更不會想到,她一躲就是六年,卻還是被公子崢意外識破了身份,被強要了拘於後院。以至於,不得不麵對今日之局麵。

    聞言,周如水長指一顫,明眸微眨,半晌,才隔著帷簾清淺地“嗯”了一聲。

    “女君今日睡得可沉了,奴喚您也喚不醒。”外頭,聽見了她的回應,女婢的聲音愉悅至極,頓了頓,又頗為親昵地繼續說道:“女君,咱們已到南城門前了呢!”

    “南城門?”周如水怔了怔,她的手還在掐著自個的手臂,一擰,便疼得險些叫出聲來。但聽見南城門三個字,她的叫聲卻吞回了咽中,她的睫毛迅速地煽動了兩下,強忍著心顫從榻上直起身來,隔著帷幕,半晌,才迫不及待地朝外喚了聲:“阿英……”可是,阿英麽?

    “奴在。”夙英茫然應諾,她笑嘻嘻地惱道:“女君睡糊塗啦?今個可是奴當值呢!阿翠那丫頭定還在廊下貪懶呢!”

    聞聲,周如水愣了半晌,咬著唇角緩了緩,才淡聲朝簾外道:“卻是苦了你了。”

    她的語氣異常的溫柔,那溫柔叫夙英雙臉一紅,忽然就答不上話了。

    馬車內,周如水怔了又怔,她微微仰起絕豔的小臉,不多時,眼底已是波光瀲灩,滿是淚光了。

    夙英在她幼時便一直伴在她左右,周滅族亡時,夙英更是為了救她,與她交換了身份,帶著與她麵容一般無二的人、皮、麵、具,心甘情願替她受了陵遲之刑。

    馬車外,夙英自不曉得車中的主子已換了乾坤。見周如水無甚聲響,她顧盼一周,又朝車中輕快地說道:“女君,今日秦元劉崢可是要風光無限了呢!如今,眾家族的馬車聚集在此都快要堵住城門了!他們定是聽了女君誇秦元劉崢的讚言,都想一睹劉崢的風采了!這樣一來,劉崢的才名定會遠播!他也該曉得您的好了!”

    夙英聲聲都是喜悅。車內,周如水卻恍若未聞,昨日總總都好似一場夢,她伸手揉了揉臉,又照著手臂狠狠地一掐又是一掐,仿佛隻有刺痛感能叫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直到手臂上白皙的皮膚被掐得通紅,周如水才停下了動作。

    她是從不信怪力亂神的,這次第,卻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她竟真的沒有死!時光,竟真的為她倒轉了!

    浴火自焚後,周如水以為自個死了。原來死亡的模樣,便是落進一間潮光水霧般的屋子裏,時間不會流動,她不會餓,不會困,不會老,也出不去。她被困在裏頭,就像是籠子裏的鳥,而且是隻無人觀賞,寂寞的孤鳥。她很痛苦,年少時她被關在深宮裏。國滅後,她被關在劉崢府中。她一把火燒死了自己,仍是死在了牢籠裏。死了死了,她以為她能見到父兄見到親人了,卻不想,她又被困在了籠子裏,除了痛苦的回憶,除了每日都不停歇的心痛,她甚麽也沒有!

    何其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