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浮生若夢 第一百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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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年, 周太子洛鶴戰死沙場, 年幼的她痛失大兄,悲傷成疾,險些撒手人寰。

    重病初愈的她, 在公子沐笙的殿前, 頭一次瞧見通過層層選拔送來參考的劉崢,劉崢的眉目, 同太子洛鶴有兩分神似,許是思兄太甚, 她竟同瘋了一般的起了移情作用。彼時,滿心滿腦想的都是她要劉崢!明明是無關男女情愛的霸占強求,年幼稚嫩的周如水卻以為是一見鍾情。

    周如水是個死心眼的姑子,認定了自個心喜劉崢後, 便對他全盤信任, 為他做盡了她所能做的一切。最後, 自然是狡兔死,走狗烹, 落得了一個國破身亡的下場。

    當今世上, 最是講究門庭出身, 上品無寒門, 下品無士族。秦元劉家雖是士族, 卻也隻能排在末等。在世居鄴都的貴族們看來, 秦元劉氏, 不過是個提不上台麵的鄉野小族。秦元劉氏的庶子劉崢, 就更是個鄉下來的鄉巴佬了。

    所以,劉崢日後的顯赫高貴,那一步步的平步青雲,他自己雖功不可沒,但到底,都是周如水利用帝王家滔天的權勢,為他步步鋪路,處處留名所換來的。

    這一年,秦元劉崢方才高中,平日裏深居宮闈不聲不響的周如水便放言道:“天下名士,虛懷若穀者甚多,才高如秦元劉崢者,屈指可數。”一時間,鄴都嘩然,世人本就對破格選出的這幾個庶子孝廉很是好奇,周天驕再一發話,好事者不禁奔走相詢,都問這才子劉崢是誰?此間少年,到底是何許人也?

    此後,周如水更是毫不避諱她喜劉崢。她二兄公子沐笙為此,還三邀劉崢入宮。公子沐笙乃周王嫡出二子,周如水親兄。他六歲遊泰山時,曾言:“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不臨深谿,不知地之厚也。”這一言,引得天下名士交口稱讚,一時之間便被傳為佳話。以賢德為天下道的公子沐笙也看重劉崢,就叫劉崢更是麵上貼金。

    而劉崢此人,能夠出類拔萃被選拔成孝廉,自然也不簡單。一直以來,他都很是懂得如何因勢倒勢,叫人對他刮目相看,再謀一個好聲名。

    在周如水的記憶中,這天,為了給劉崢造勢,她早早就放言,要親自出城迎他劉崢歸鄴。之後,她便真搶在了眾人前頭,攔在了南城門前親迎他入門,更為他繞了半個鄴都送他回府。可當時的劉崢,明明沾沾自喜,卻還擺出了一副不受的模樣。他在眾人麵前惺惺作態,嚴辭拒絕了她的好意。

    此事過後,秦元劉崢的聲名更赫,眾人皆讚他有君子氣度,在盛名皇權之下仍舊不卑不亢。但她周天驕,卻成了自降身份,毫無眼色的笑柄……

    念及此,周如水秀眉微蹙,不由苦笑了一下。

    她知道,當下,劉崢縱然已中了孝廉,仍隻是個末等家族的庶子,他還沒有實權,秦元劉氏也尚未舉家遷進鄴都。她要做的,就是在世人麵前撇清與劉崢的關係,再通過二兄斷了劉崢在朝堂上的前程,如此,劉氏一族的命運可改,周國,便也就少了一個敵人。

    這頭,周如水還來不及細想,夙英的聲音便已從簾外傳來,她輕快地道:“女君,秦元劉氏的車隊來了。”

    這般快?周如水心中如五雷轟鳴,她咬了咬唇,詫異地將車帷整個撩起,扶著車欄,探頭朝前看去。

    周如水本就生得極美,如今隻露出俏麗白皙的小半張臉,就已叫四下坐在馬車,牛車,驢車,羊車上的人都朝她望了來。

    周如水的目光卻全停在遠處疾馳而來的車隊上。盯著那高舉著的秦元劉氏大旗,小姑子的眼神若寒潭無波,越發得冷厲了起來。

    她這一生,最恨的便是秦元劉氏的這麵大旗。它毀了她的一切,成了壓倒周氏王朝的最後一根稻草。如今,她絕不會允許秦元劉氏有翻身之日,秦元劉崢有翻身之日,一絲一毫,也不會允!

    翌日,秦元劉氏領兵入城,俘萬餘人,斬周氏皇族首級千餘。

    同年,秦元劉氏改國號為秦,遷國都於襄。

    從此,世間再無周國,前歲的王孫公子幡然已成了亡國奴。

    唯剩歌曰:“天地開辟,日月重光。周有龍脈,傳國萬年。”

    然而那龍脈不知在何處,那所謂的傳國萬年亦還不至百年,周國,便亡了……

    稍頃,她從泥中緩緩地掏出了一塊玉牌,那玉牌通體溫潤,正是鳳闕。

    四周靜靜的,彌漫著爐火的氣息,她垂下眼,望著那鳳闕笑,望著自個的小腹笑,念著自個過往的癡傻笑。笑著笑著,周如水的眸光突就變得越發的潔淨透明了,就好似已是看透了生死,越盡了人世滄桑後的闊達,無著。

    世人為之瘋魔的鳳闋玉呀,就讓她把它留在劉氏!帶進地獄罷!

    層層幔帳隨風飛揚,像是一場舞,也似一種鬥。周如水的嘴角略略一彎,想著符翎尚在,又育有一子。如此,周氏便後繼有人不至於絕戶,隻知道了這一點,周如水便覺得苟延殘喘了這麽久,終於有了點慰藉。

    她真的累了,她等了這麽久,終於可以去地下與親人團聚了。

    這世上最大的苦痛是甚麽呢?或許就是失之交臂,求而不得,明明在高處卻摔得粉身碎骨罷!他劉崢過得快活麽?她看未必!他為了建秦立下汗馬功勞,如今,卻還是不受父喜,更要為了得太子位,同那些在滅周建秦上毫無建樹的兄弟們明爭暗鬥!

    今日,就叫她為她的母國,為她的家族,做最後一件事情罷。她要毀了鳳闕,卻叫世人以為劉崢尋到了她,為搶鳳闕逼死了她,鳳闕已經落在了劉氏族人的手中。到時,劉崢拿不出鳳闕會被親人猜忌。劉氏一族辯解不清,亦會腹背受敵!劉氏從此難安,便是她今生所求!便是她的報複!

    也就是這一瞬間的事情,周如水左右一扯,室中的紅色幔帳便紛紛被卷入炭盆中迅速燃燒了起來,緊接著,整間內室火光四起,吱吱火花竄跳而開。公子崢急忙回返時,便見周如水立在內室中央。她雙目含淚,嘴角含笑,廣袖中銀光乍現,抬手,便毫不遲疑揚起了一把尖剪,將它直直刺刺入了自個的胸口。

    明明疼痛非常,她卻還在朝他笑,那笑極冷,好似在道,他要她的心頭血,她,給了!

    血光四濺間,周如水終於發狂般地癡笑了起來,他隻聽她淒然道:“劉崢!劉崢!我的心頭血給你了!我的命也給你了!吾周氏如水,不忠,不孝,不悌,愧對先祖,愧對天下。可到死,終還是有了一點骨氣!”

    豁地,她又拔出了胸口的尖剪,竟又將它一把揚起,毫不留情地戳向了自個的左手掌心。隨之,一聲脆響,天空也劈起一道幹雷。那動作太狠戾,公子崢分明地看見,一道綠光伴著脆響自她掌心中崩裂而出,多少人心心念念的鳳闋,竟碎成幾塊落進了一片火光之間。

    耳邊都是火光炸起之聲,公子崢卻忽然覺得,他清晰地聽見了尖刀入肉時的聲音。室中的周如水疼得蹙緊了眉頭,卻還在癡癡的笑,她又呼出了一口長氣,抬頭看向他,繼續嘶叫道:“劉崢!你瞧,我的心頭血給你了!鳳闕也給你了!”

    “哈哈哈哈!我的心頭血給你了!鳳闕也給你了!”

    如此這般,院中仆從都被嚇得跪倒在地,諒誰,也未見過如此淒烈的自裁。

    公子崢始知中計,卻是大勢已去。一時間,萬般思量在心頭,他竟是頹然地跌坐在了地上,當場就愣傻住了。他如何曉得,往日間不問世事古靈精怪的天驕公主,竟能決絕至此!這就是她的複仇麽?叫他從此百口莫辯!叫劉氏從此如坐針氈!

    火勢越演越烈,濃煙迷糊了周如水的視線,她仰起頭,看著頭頂已燃著的橫木屋梁,哭聲漸漸小了。

    可就在這時,外頭響起了一聲極悲的長嘯,是去而複返的琅琊王五飛奔前來,他奔向火場,哭叫道:“阿姐!阿姐!你何故自尋短見?阿姐!你回來!小五甚是想你!阿姐,小五,還來不及好好待你啊!阿姐!你怎又欺我?”

    血液在流逝,烈焰撩得她睜不開眼,但聽見了王五的聲音,周如水仍是強忍著疼痛眩暈,拚勁了最後一絲力氣往門前挪去,她眷戀地望著小五,望著這如她嫡親阿弟一般的兒郎,忽然,淚流雨下。她使勁全力地朝他喊:“小五,阿姐又欺你了……”喊著喊著,她又努力地朝他扯起了一抹笑。她這一輩子,白活了。但她的小五過得很好呢!他當上了王氏家主,將來,他會娶妻,會生子。他的前途無量好,或許,她還能在地下祈求他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想著,她又看向了劉崢,她恨怨地看著他,忽然,在熾烈的火海之中,她痛苦地嘶叫了起來。

    緩緩,眾人隻聽一聲極其苦痛的嘶叫,那是火海中的婦人生命盡頭的最後一聲,她在喊:“從此以往,天上地下,吾周天驕與秦元劉崢,生生世世,不複相見!”

    她再也不要,再也不願,再也不想遇見他了。她的一生活活活成了笑話,這般的狼狽,她再也不要了!一語言盡,周如水淺淡地望向陸續趕來救火的奴仆,還有從驚嚇中緩過神來,趕忙衝上前來的劉崢和王五郎,她痛苦地強撐著笑,眷戀地透著重重火光再看了王五最後一眼,便轉過身去,毅然地躍進了身後的火海之中。

    她這一生,遺憾太多,卻再無轉圜了。

    這天夜裏,襄城城北家家戶戶都聽見了琅琊王五淒楚的長嘯,他在哭問:“周氏如水,半生榮華,極盡天驕。癡心錯付,半生為奴,身死國破。周如水,何罪之有!”

    公子崢府中的大火,一直燒了三天三夜。琅琊王五也在府門前枯坐了三天三夜,待大火燃盡,他才起身,更是頭一次正視起公子崢,當眾嗬罵道:“秦公子崢,盜周土,奪鳳闕,實乃篡權賊子,孤煞惡人也!”

    從此,琅琊王氏全族遠走,深惡於秦。

    三年後,晉國與寧川城聯攻秦土,意在鳳闕。

    周如水哭得抽抽搭搭地癟了癟,亦是惱道:“吾與兄長可有三分像呢!哪裏會醜?”

    聞言,公子沐笙直被她氣笑了,他抬手用力地揉了揉周如水的發頂,直朝她悄悄眨了眨眼,才將巾帕塞進了她的手中,直截把她推去了身後。

    因他將她推開的動作,周如水登時便僵住了,她睜著淚汪汪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公子沐笙寬厚的肩背,默默嘟著嘴垂下了眼,直像一隻受盡了委屈的幼獸。

    這時,公子沐笙已再次看向了王玉溪,他上前一禮,半個身子都擋在了周如水身前,微微一笑,便朝王玉溪緩緩地說道:“吾妹頑劣,今日之事,望溪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