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浮生若夢 第一百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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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周如水明白, 如今這世道,豪門大家的姑子是不會臨街而歌的,各國的皇室公主們更不屑如此。便是一般的郎君見她這般, 礙於她是公主之尊, 心中隻怕也會有鄙夷了。此刻, 王玉溪就是把她趕下車去, 訓她著相也是不為過的。

    然而,自古真名士者, 提倡越名教者,任自然。他們形在廟堂之上, 而心懷江湖。最是欣賞性真情純之輩,更常為越禮之姿。她在賭, 賭王玉溪並非徒有虛名,他若是真名士,定會喜她這不服禮教的率性之舉。

    果然, 王玉溪雖然露出了訝異之色,卻是興味地睨著她,輕敲幾沿,緩緩道:“幸甚!”

    聞言, 周如水神色一振, 螓首微歪, 檀口含丹, 啟唇便唱:“日月光華, 旦複旦兮。明明上天, 爛然星陳。日月光華,弘於一人。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這是頌揚君子仁善光明,盼君子與日月同輝的上古讚曲《卿雲歌》,她在唱:“日月光華徐徐照耀,輝煌而又輝煌天地。上天至明至尊,燦爛遍布星辰。日月光華徐徐照耀,嘉祥降於坦蕩君子。因君之故,日月依序交替,星辰循軌運行……”

    一曲末了,對上周如水期待的眼,王玉溪的目光卻始終清澈恬淡,那風姿,倒真如天間溫嫻的暖月一般,滿夜的星辰都隻能做陪襯了。

    隻一眼,他便垂下了眸去,似笑非笑地輕撫著杯緣,半晌,才目光恬淡地看向周如水,唇邊浮起一抹自嘲,無喜亦無憂地淡淡地說道:“人生本如虛空大夢,韶華白首,不過轉瞬,何來與日月同輝?又何必與日月同輝?”

    頃刻間,周如水茫然了,更時莫名的心中一緊。

    按理而言,她當著眾人的麵用讚揚聖人的歌讚頌他,縱然他是風流名士,也當高興才對!然而麵前這兒郎,卻不但不為所動,反而悻悻!更是道“何來與日月同輝?又何必與日月同輝?”他竟早已看透了生死,暢然物外,道人生不過一場虛夢。知這是發自肺腑,周如水才更覺不可思議!

    她怔怔地望著他,卻見他眉目淺揚,目光清和,說罷又道:“神仙隻說家常話,小公主似也不喜這靡靡之音。”

    確實,她不喜這些空論。然,世道推崇的卻是這些空論。可如今,竟有人與她同好,更直言其為靡靡之音。周如水簡直瞠目結舌!

    她這才憶起兄長曾講過的一件琅琊王府的舊事。道是琅琊王三幼年在弘農讀書,一日別莊失竊,竊賊入室。家中保氏仆俾均未察覺,王玉溪卻悠然臥在榻上觀望竊賊忙碌,眼見竊賊正待收拾包裹撤退,他方悠悠道出一句:“偷兒,那青氈乃我家舊物,留下罷。”聞言,竊賊受驚過甚,竟是棄物落荒而逃。

    他果真,如傳言一般淡定機敏,別有建樹啊。

    周如水不禁嫣然一笑,她輕快地回道:“然,鶣弘曾言,我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亦是最不服管教的弟子。”說著,她轉身掀開了車帷,車外擁堵著他們的,有世家貴胄,也有赤身白衣。人群攘攘,雄偉結壯的南城門近在眼前,通往鄴都的大道由磚石鋪就而成,裏頭更是綠窗朱戶,十裏繁華。

    若不知此後的蕭條,便不能知今日之貴重。

    悵然間,“前世”種種浮上心頭,周如水揚了揚唇,壓下鼻酸,忽然俏皮地朝王玉溪眨了眨眼,嗓音恬柔,聲音如清軟涼滑的穗子,俏生生地說道:“我最厭煩的便是如《卿雲曲》一般的頌歌,大則大矣,深亦深矣,然,華而不實。生為男子,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對空當歌仍唱不明白,算怎生回事?我最喜的反是那些鄉野小調,大多有血有肉,感人至深。”說著,她嬌軟一笑,繼續道:“三郎與旁人不同,實叫天驕歡喜!”

    他直截的將劉崢比作了小人,道她雖是個記仇的,卻無需這般與小人計較!細想明白了他的話,周如水不禁撇了撇嘴,她似乎又聽著了一拳落在棉花上的聲音。

    彼時,車外議論之聲徐徐傳來。

    他們道:“怪矣!周天驕竟當眾斥責秦元劉崢了!”

    “想是也該斥責的,他秦元劉崢是甚麽身份?末等家族中的庶子,排場卻比琅琊王家的三郎還盛了!”

    “但前歲,天驕公主不是才放言喜這秦元劉崢的麽?”

    “不知,怕是天家心意難測,公主年歲又小,就越發的不定性了。”那人又笑,語氣很是譏誚,嘲道:“見了王三郎這樣的如玉君子,那下品劉崢算甚麽東西?”

    “確是不算甚麽!”

    眾人想來也覺得前有王玉溪在此,天驕公主生了異心,不再喜劉崢是如何都說得通的。話鋒一轉,再望向劉氏車隊的狼狽模樣就更是興災惹禍,鄙夷非常了,其間,更有對劉崢走俏不忿之人,借機散播起了惡言。

    “原以為有些才氣,但到底出身太差,眼光甚短,終是個濁物!”

    “可不是麽?真真侮眼濁物。”

    “不過一下品庶子,還妄想成名,真真可笑!”

    “他這也算成名?不過是攀附女子毫無脊梁的蛆蟲罷了!”

    外頭的喝罵聲一聲疊過一聲,仿佛和約好了似的,眾人竟是將劉崢的不堪過往都細細數落了起來。

    聽見這些,周如水微顫,她更不自覺地扣緊了手,直掐得掌心生疼。她倒不曉得命運待她這般的好,才開了個頭,便許她斷了最大的厄運。

    果然,世人都是喜於捧高踩低的。前歲,他們能誇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下一刻,他們就能一口唾沫視他如螻蟻。

    周如水正想著,身側傳來的簡牘翻動之聲叫周如水停了思量。她轉過臉來,這時刻,才終於靜下心來,歪著腦袋,細細打量起了王玉溪。他的眉眼生得極好,是那種精致到恰到好處的,漂亮卻不咄咄逼人的雍容美麗。

    她依稀記得,前世君父召他入朝,在朝堂之上窺見他的容顏後,竟是以讚美傾城婦人的言語,誇他‘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彼時,朝中眾人以謝相為首,無不大笑應和。偏生王玉溪不氣不惱,即便被嘲做婦人,他依舊淡然地,穩穩地立在殿中,不過風輕雲淡地淡淡一笑。

    彼時,周如水還以為這兒郎生得美。如今才知,君父大謬!琅琊王三的姿容,比起美來,更是雍容,根本就沒有半點婦人之態。也不知,君父因何要如此嘲弄。

    周如水不禁蹙起了眉,再想到今日鬧得這番處境,他被拖累得困在了此處,全是因她一人之過。周如水心頭有愧,如此,倒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了,想著,她的餘光卻瞥過一旁所置的瑤琴,忽的,便心生意動了起來。

    她記得,王三郎琴技了得,想來他是喜音律的。

    據傳他的瑤琴,便是當年伏羲氏所傳的伏羲琴。

    史載,琴本為伏羲氏所琢。一次伏羲見到鳳凰來儀,飛墜在一株三丈三尺的梧桐樹上。其後,伏羲便按三十三天之數,按天、地、人三才,將那梧桐樹截成了三段,取了中間一段送入長流水中,浸上了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數取起陰幹,最後,才選良時吉日製作成琴,賜名伏羲。

    周如水其實也是個琴癡,原還想著如何與王玉溪告罪,可盯著盯著,她便不禁瞧著瑤琴入了神,再想那是盛名在外的伏羲琴,手指便不自覺地撫了上去。這一撫上琴弦,她才感到冒失,慌忙忙收回手來,廣袖卻又在無意中掃過了琴麵。

    頃刻間,琴音翠翠,直如珠落玉盤。王玉溪也抬起臉來,看向了她。

    琴音方起,車外俱是一靜。緊接著,又傳來了一陣陣的歡呼聲,他們都在道:“三郎竟是要奏琴了!玉溪公子的琴音啊!”

    “吾此生竟能聞得玉溪公子的琴音了麽?”

    這……

    “小公主方才,目光炯炯似賊。”

    周如水張張嘴,不及告罪,王玉溪已含笑看來,他的眸光很平靜,不放肆也無攻擊性,是恰到好處的,隻會讓人覺得心頭一暖的平靜。而他的話,也恰到好處地解了周如水的難堪。

    周如水窘迫得耳畔都紅了起來,對上他溫和的目光,更是喉嚨一卡,她迷惘又微惱地垂眸偷瞅向那瑤琴,先是軟糯地說了聲:“天驕魯莽了,今日,竟一再衝撞了三郎”

    半晌,又懊惱地整了整衣袖,低低嘟嚷道:“女君,千歲,殿下,他們都是這般叫我的。從不曾有誰,像三郎一般喚我小公主。”

    聞言,王玉溪微微挑了挑眉,他神色悠然地看著她,轉而,又是一曬。

    劇烈疼痛中,周如水恍然睜開了眼,她纖柔的濃睫閃了閃,伸手捂住隱隱悶痛的心口,才嚀喃出聲,垂眸間,便被驚得猛吸了口氣,驚異地望住自己纖長白皙的手指,掩著唇,眸光驚疑間細柔婉轉。

    如今,她竟獨自坐在錦繡華貴,車壁係滿玄色方空的馬車中! 車外,人聲鼎沸。寬敞的馬車內,她的腳下墊著白虎皮,身側燃著澤蘭的香爐,爐中輕煙縷縷繚繞,寬敞的車廂內芬芳四溢。

    她的發上簪著朵掐絲累金纏枝牡丹飛白玉蝴蝶步搖,衣襟及腰間都鑲滿了珍珠寶石,隨著她緩緩低頭的動作,耳側的金玉環佩也跟著叮嚀作響。

    環珮聲方才響起,外頭便傳來了女婢低低的詢問聲,她溫柔輕緩地問道:“女君可是醒了?”

    聞言,周如水長指一顫,明眸微眨,半晌,才隔著帷簾清淺地“嗯”了一聲。

    “女君今日睡得可沉了,奴喚您也喚不醒。”外頭,聽見了她的回應,女婢的聲音愉悅至極,頓了頓,又頗為親昵地繼續說道:“女君,咱們已到南城門前了呢!”